陛下二字被容显资咬得极重,叫殿内众官皆敛声屏息,暗道容显资真是病急乱投医,居然将陛下拉下水。
宋瓒道:“陛下日理万机,忙于朝政,底下人做了什么,哪能都看全?”
他沉声:“如此,才有了锦衣卫。”
一句话将靖清帝地撇了出去,又让这件事情今日必须推个人出来。
容显资轻笑:“也如此,有了东厂。”
她朝孟回颔首。
孟回拍手,不多时东厂带上来一人,容显资将蒙头黑布一掀,宋瓒瞳孔一滞。
正是那几位英吉利人。
“大人,这几位是您引荐给我的人,说帮陛下找寻仙丹原料一事,由这几位转手,”容显资看着宋瓒,“还记得。”
宋瓒不慌不忙:“自是,但本官可不曾容宫令去寻倭寇找仙丹原料。”
容显资道:“仙丹原料本宫令也是刚接受手,难不成我入宫不足一年,从未出过京城,还能去寻什么不成?”
她走近,冷淡开口:“这原料本是宋大人三年前南下寻得上供的。”
原本寻仙丹是一件好事,但容显资将金丹的歹毒处暴露在众人视野里,宋瓒为了让容显资落难,也拱着火。
二人合力之下,将百余年后才会暴露的祸患和警惕提前铺陈在了这片土地上。
此时无人敢认这为祸之罪。
宋瓒反驳:“本官确实南下问仙,可这阿芙容,容宫令怎能……”
“阿芙蓉确是宋指挥使命我和郑巡检寻来献给陛下的。”
容显资气定神闲的笑瞬间僵在脸上,而被这一道声音震惊的,不止容显资,更是殿内所有人。
在内忧外患下,宗巡检在朝廷没有拨款的情况下硬扛在抗倭前方,来回奔波于京城浙江,是民间箪食壶浆迎接送往的人。
也是这个冠冕堂皇的朝廷难得的遮羞布。
此刻,他粗壮却不粗鲁的身躯迈着四方步走到殿前,郑重跪下:“臣有愧陛下,有愧朝廷,更有愧百姓。”
容显资的笑已然十分勉强:“宗巡检,您连夜奔波,怕是累了。”
她深吸一口气:“来人,扶宗巡检下去。”
这个说辞是硬生生将高坐庙堂的靖清帝拉下来了,宗巡检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对于宗巡检而言,他亲见百姓苦难,不怕开罪天子,惟愿求得天子自检。
但容显资不同,她来自未来,她太明白家天下的皇帝可以荒唐到什么地步,她从不寄希望于天子治清明。
她举止太过冲动莽撞,也自知政治生命不会太长,所以想用自己并不算了不起的现在为还愿意做事的人求一个豁口。
但如果是为了她与宋瓒之事,她觉得太过小题大做,也不值得。
宋瓒阴沉地看着宗巡检,又将目光钉回了容显资身上:“容宫令,好生有本事,竟叫宗巡检都为你站队。”
宗巡检目不斜视:“非为容宫令,只是宋指挥使说了,此事有关倭寇。若是官员的缘故,自得担责,岂能躲在旁人身后。”
一字一句,都是在反驳方才宋瓒自辩其未寻得阿芙容之事。
容显资没有看宋瓒,她脸色沉重,不知在想什么,随后转身朝靖清帝跪下:“回禀陛下,几月前宋指挥使确乎将仙丹一事交由奴婢。”
靖清帝陡然睁眼,令人望之胆寒。
仿佛容显资胆敢说出一个和他有关的字,他就立刻活刮了她。
容显资直视着这个名正言顺盗窃人民财产的统治者。孟回终究不忍,斗胆出声提醒:“容宫令,你且一五一十道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希望你脑子清楚一点。
容显资长吸一口气,再睁眼又是那冷静模样:“宋指挥使告知我,民间众人钦佩陛下道缘,十分渴望陛下的仙丹。早前三年,他同原东厂掌印太监王祥借陛下圣名,偷卖仙丹。王祥死后,宋瓒升迁指挥使,仙丹之事力有不逮,便又寻上奴婢,只是奴婢留了个心眼,早已发现宋瓒转卖民间的仙丹来源有问题。”
她叩首:“奴婢感念陛下厚恩,不敢借天子之威望中饱私囊。接手后,自头一回接货扣下倭寇后,未曾同倭寇交往一厘。本欲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后禀明上听,只是奴婢无能,没能看住那几名倭寇,叫其几日前逃走。再得消息,便是冻死在护城河边了。”
宋瓒冷笑:“容宫令说未曾同倭寇交往一厘,可为何京城的得了仙丹的公子都言这几日交货无异。”
孟回立马问:“宋指挥使若未参与前些年的祸事,缘何知晓得了仙丹的公子有哪些?”
宋瓒答:“此案涉嫌倭寇,严查之下,自有线索。”
此话倒是没什么问题。
容显资道:“证据不足,为了稳定局面以免打草惊蛇,我用第一批原料提炼出了三批,自然能按时交货。”
她侧目看向宋瓒:“此事宋指挥使于中秋闯内廷,不是已然知晓了吗?”
宋瓒当然不知晓,容显资自打知道宋瓒和孔家关系后,早把孔慧妃一宫上下清了干净。而时代局限性让宋瓒也摸不到技术的边。
她这么说,是明确告诉众人,她和宋瓒都染指了王祥走后的仙丹摊子。
靖清帝见火只烧在了容显资和宋瓒身上,那警惕的弦也松了下来。
“对于阿芙容,朕并不知晓其竟为祸至此。”
孟回立马有眼力见道:“是奴婢们心不诚,连累了陛下,叫上苍降罪。”
此刻宋瓒还有什么不明白,自己想将容显资落下水的险招早被容显资反将一军。
他干涩道:“你等着我发难,转而将我推下去。”
容显资冷淡:“我说过,你死得不会太轻松,就像你不也对我下手了?。”
宋瓒自嘲:“我知道,你恨我。”
但我不想你真的狠心下手。
我明明舍不得你。
你却这般。
他眼尾泛红,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利用我爱你,想留下你。我为了拉你下马借锦衣卫造的势,竟为你所用。”
否则此事怎会到如此收不了场的地步。
其实容显资留了更多手,但她也没想到宗巡检居然站出来了。
她垂眸:“你不是也利用玹舟爱我,逼他将自己送到了劫囚的罪上吗?”
二人武功高深,纵使殿内静可闻针,这私语仍然只能被听个迷迷糊糊的只言片语。
可就这只言片语,都叫人能察觉其间与此刻家国大事格格不入的红尘痴恨。
宋瓒看着容显资绝情的面容,闷笑几声,随后朗声:“可容宫令有何依据,指证在下参与王祥的腌臜?”
那些账,牵扯陛下和孔慧妃,在就被做得干干净净。
容显资摸过手腕上衔尾蛇白玉:“宋瓒,你还记得你我缘起为何吗?”
这一问,叫宋瓒像是被人敲了三魂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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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章很少,是怕榜单黑了塞了一千字[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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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对不起哇[爆哭]
第95章
“你救了我。”
那日的山间小屋的暖阳好像又照在了宋瓒的魂灵上, 叫这个孤身游鬼短暂地感受了人间。
对宋瓒的回答,容显资笑而不语。
“三年前,玹舟遭庶叔暗算x, 流落在外, 期间庶叔贪墨季家财产,奴婢接手季氏后,夙夜清帐,理出来一些错处。”
季家没有爵位, 按理家业承继由内部安排就好。但季氏是皇商,同诸多亲王打交道,故而倒也一直是嫡长子继承制,季家庶叔接过宗祧,是宋瓒背书。
而宋瓒从中捞的好处, 去向不言而喻。
“沿海倭患,奴婢记挂国事, 想出钱财以慰将士, 让季家各处的人都掏出些东西, 名声都打出去了,才发觉亏空甚大,竟拿不出来。可是庶叔业已伏法, 这些钱怕是追不回来了。”容显资叹息道。
靖清帝面容皲裂。
容显资却毫不胆怯:“可宋大人一事怕是会为难我一阵, 还恳请陛下给奴婢一些时日,安抚季氏。”
她抬头:“也将内廷的帐,转交给东厂和尚宫局。”
养虎为患。
靖清帝此刻对着四个字有了感知。
季家说要捐款, 必引得民间拥趸,此刻又说拿不出钱,不难想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此时容显资再提内廷的帐意思很明确了, 当年季家庶叔供给内廷的钱早被靖清帝花完了,帐混在一处,到了国患却拿不出来。
国库拿不出钱,总不能杀了整个文官集团;内库不拿钱,靖清帝脸皮厚也能扛住;民间季家安静些不拿钱,总还有那些百姓血肉再将国本硬拖一会。
大不了丢了浙江,还有江西,湖广,中原,云贵川,陕甘宁。北京尚在,百姓总觉得还有希望,靖清帝也还有那么大一块土地来养他朱家。
但这么大一个遍布五岳山川的季家,离百姓那么近的季家,因为上面而没钱了,谁还能信此朝国祚尚在。
容显资是在逼靖清帝。
今日要么靖清帝从内库拿钱出来,要么找人扛下这一刀。
还在地上跪着的宗巡检面色震撼看着容显资,他甚至顾不得礼防,拽了拽她裙摆,却没能让容显资多看一眼。
殿内文官想明白这弯弯绕绕,又确定这件事惹恼了靖清帝第一个死的是容显资,立马乌泱泱一哄而上。
“陛下,季氏一族世代忠良,效力朝廷,万不可寒了这颗愿为国捐饷的心呐!”
“此事一定得水落石出啊!”
三年前季家银子走锦衣卫入内廷,文官捞着的油水还不够塞牙缝的,此番怨气,今日尽出,直叫他们好不痛快。
另一些有风骨的官员看着朝廷乱象,又看现在大殿内笔直站着的居然是恶名满盈的容显资,顿生荒唐,竟有些质疑前半辈子学的礼法。
“各位大人这般潸然,倒不如回家清清自己的库房,没准从老鼠洞里面掏出的残渣都够前线将士把东瀛打下来了!”
说话的是个年轻人,才入翰林院不久,容显资转头看去,只见其人青涩未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