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玹舟,我倒是很好奇你哪来的胆子这般同我讲话。”宋瓒冷声道。
闻言容显资一把拉过季玹舟将他护在身后:“宋瓒你别忘了,你现在应该在永宁府处理土司后患,不该出现在扬州,别耍你镇抚使的威风。”
此话僭越,宋瓒却未发作,他眼睑微眯,反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那到京城了呢?”
身后季玹舟忽然攥紧手指。
容显资回以挑衅一笑:“到京城了大人自然有人管束,问我们作甚。”
管束。
这个词是容显资在宋瓒这里学到的。
宋瓒长吐一口浊气,胸腔发出一声闷笑,端着衣物抬步走向自己房间,只留下一句话在夜风里。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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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三年。容显资再一次捡起香菜洗尸臭。
关于除尸臭,她母上从阿拉伯代购的龙涎香试到了天桥下两块一个的硫磺皂,最后发现还是前辈留下来的香菜大法最好使。
自打宋瓒找茬后,容显资便经意到季玹舟心事重重,她偏过头轻声问:“玹舟,你想说什么?”
专心给她洗发的季玹舟手停了一下,继而接着动作:“阿声,不若我们回文州吧。”
容显资有些疑惑:“你不回京城找季家庶叔算账了么?”
“无妨,”季玹舟回想到宋瓒最后那个眼神“人总不能得了这个,又想要全了那个,我能陪着阿声就够了。”
“那你母亲呢,她现在还在庶叔手里。”
一下子房内只剩并不明显的水声,容显资牵过季玹舟:“而且宋瓒如果真的想要报复我,回了文川不是更便于他当中山狼?”
季玹舟轻笑一声,但脸上是散不开的忧虑:“是我草率了。”
突然容显资从水中窜出来,想要亲一下季玹舟却被挡住。
容显资抿嘴哈气,季玹舟刮刮她鼻子:“阿声我还没洗。”
这下容显资安生了,结果季玹舟刚放手,容显资立马趁其不备在他脸上啄了一个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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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容显资太过闹腾,二人洗完到主厢房时,宋瓒看起来已经等候好一会儿了。
让旁人久等了的容显资有些心虚地挠挠额头,可一想到对方是宋瓒,她就有点后悔了。
后悔怎么洗了个素的,反正等她俩的人也是宋瓒。
从二人进房,宋瓒的目光便不加掩饰地探寻着什么,季玹舟给容显资倒了杯茶,将她挡在自己身形之下:“宋大人这是在看什么?”
容显资拿过桌上糕点垫肚子,咬了一口含糊道:“玹舟这个不错,这么贴心肯定是阿婉准备的。”
宋瓒指尖微动。
季玹舟留意到宋瓒欲言又止,只是对容显资笑笑,并未接过那糕点。
房门突然又被打开了,是阿婉端着两碗面。
“容姐姐季公子,这是我刚刚找柳府厨房要的两碗牛肉面。”
面还冒着热气,鲜香味瞬间盖过残留的皂角味,容显资饿得发昏,空手去接被烫得呲牙咧嘴:“阿婉你真好,我的小金库将与你共享。”
“本就是用的容姐姐你的钱,”阿婉笑看着季玹舟给容显资吹手指“不过季公子让杨叔也给了我一点,加上蜀地你带我捞的那些,我手头倒也算宽裕。”
“兰席述职的折子已经呈上去了,你也算是宋府女眷,明日我便让姜百户给你例银。”宋瓒看着桌上糕点,古井无波地开口。
阿婉并不惊讶于宋瓒突然的退步,她冷笑一声:“多谢兄长了。”
容显资惦记着柳澈的事情,并未扎发便赶来了,她掏出一根簪子给季玹舟,季玹舟接过帮她簪发,而她自己则埋口塞了一x口面续命:“阿婉,柳府的人真不知道肖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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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季玹舟的生辰是随机选择了巨蟹座的一个日子,无奖竞猜为什么(其实是在骗评论,如果有的话)
第32章
出乎意料的, 阿婉点点头:“确实不知,我用很多法子试探过,大多只知道柳澈三日前在找什么, 带了一姑娘和俩婆子, 然后就是柳澈说她近日胃口不好,派人去冰窖凿冰。”
“真要找人怎么会就派三人,这柳府我打眼看去少说也有个三十亩,又重楼飞阁的。”容显资匆忙咽下面条, 补充道。
“她费这么大劲到底想做什么?”阿婉拧眉。
容显资无所谓道:“我感觉她不像是要掩埋尸体,反而像是要捅什么篓子。”
宋瓒望着她被汤面热气蒸得有点朦胧的脸庞:“你是说她想把这件事闹大?”
“敢问宋大人,能拜托柳知府女儿来帮忙的人,会是什么身份?”容显资问。
“不尽然,柳澈也有自己的友人, 但她可以直接打点衙门,没必要费这劲, 左不过一平民女子, 多出点钱摆平父母即可。”宋瓒回。
阿婉补充:“这肖画在坊间颇有名声, 毕竟豆腐西施,若是突然消失了,过问的人还挺多的。”
季玹舟想起什么:“阿婉姑娘, 你可有探听到柳澈何时同肖画结识。”
“半年前, 都说自打肖画与柳澈认识后,肖家情况好了不少,据说她弟弟还能上私塾了。”阿婉声音有点寒凉。
讯息到了这个份上, 柳澈到底做什么便也清楚了,宋瓒淡淡开口:“本朝重礼教,连纳了几房姨太太都是御前会议相互攻讦的把柄, 且我朝官员大多科举而上,重清流而轻艺妓,便催生了民间拉皮条生意,多是干净女子。”
容显资挑眉:“宋大人亲近之人,倒是和你所言大相径庭。”
兰席重色,宋阁老九房姨太太声名远扬。
“攻讦罢了,打打嘴皮子仗,一切皆看君父旨意。”宋瓒并未对容显资的嘲弄有何反应。
虽然在现代,容显资也算是青年才俊,但到底资历论不得老,对这种级别的肮脏事还是有些拿不准,她探究问道:“能让柳澈出面,得是什么位子的人,能动吗?”
宋瓒有些惊讶容显资这么快便想到了这一层:“君父近两年并未南下扬州。”
容显资长舒一口气,那就没什么担忧的了,孟回必有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首肯,宋瓒老子爹就是内阁首辅。
她沉思片刻:“所以你其实知道柳澈要做什么,对么?”
这下宋瓒死人脸终于染上几分趣味,他笑了笑,歪头示意容显资。
“今夜自打下船,柳澈便几乎可以说是毫无防备意识,她听见你叫宋瓒的时候,我注意到她明明有些惊讶却并未抗拒,以及对我们几位也是十分信任,若说是她年岁小又不怕普通百姓,倒也说得过去。但整个柳府居然真的被瞒着,信外人不信家仆?”容显资分析。
季玹舟接道:“脏事做了这么多,府里人肯定见怪不怪了,还瞒着,那就是她知道这次仆人不会帮着了。”
容显资朝季玹舟挑眉,两人心有灵犀想通了什么,姿态也放松下来。
“那便是这次的事情会把柳府拉下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下人一定不会闭嘴,再加上宋大人您说兰郎中来信,我斗胆揣测,是兰郎中那边捞不到什么证据了吧?”容显资肯定道。
瞧着容显资有些小得意的样子,宋瓒淡淡笑了笑,递过去一封信。
那信上字迹十分潦草,可见写信之人情绪十分不平。
“修造三大殿在山东砖瓦亏空这么多?”容显资不仅惊讶于这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更震撼于眼下民生凋敝,朝廷居然还能榨这么多油水。
她将信纸还给宋瓒:“我原以为是你们办事不周走漏了风声,柳家想找个杀人的罪名先让自己下大牢,好歹少走了诏狱这一遭,眼下看根本就是柳家知道自己一定会被上面的人拉出去顶罪,想随便寻个由头把自己弄死拉到,尸体上京也能少份清算。”
但柳海真能这么容易死吗?
容显资感觉自己似乎有什么还没碰到。
忽然,容显资想到了躺在那里的肖画,她声音有些干涩:“阿婉,你刚刚说,肖画死了坊间都会知道,是吗?”
这句话点醒了阿婉,她明白过来了为什么躺在那里的人会是肖画,心下不忍并未开口,只点点头。
因为肖画的死能够传遍扬州,她豆腐西施的名声不能给她自己加上几分重量,反而让杀她的人得了好。
一股巨大的荒诞和愧怍在容显资心里摧枯拉朽地蔓延,她迫切地摸索着什么,最后是季玹舟握住了她的手。
她良久没有言语,从宋瓒那方望过去只能看见她埋在阴影里,不知道那娇俏的面庞现在是什么神情。
容显资缓了一下,抬起头想要开口,刚启唇却好几次吐不出气:“她身上有很多生前伤,并且不止一人所为,这么小的孩子就能在街上靠卖豆腐攒出名字,必然十分聪慧,她肯定意识到了什么想要反抗,并且是哪怕知道她力量微小也要暴力反抗。”
说完这些话,容显资那口气终于顺了出来,她目光如炬看向宋瓒:“宋大人,您现在可以直言您想要什么了吗?”
宋瓒玩味笑道:“本官不想让柳澈就此案死得这么干净,他肯定处理好了所有账目,我要他到底多揽了哪些罪,以及溜走了哪些人。”
容显资点头,只要柳海能多扯一个人,宋瓒他们就会顺藤摸瓜。
“但大人您也知道,哪怕柳海就算现在自杀,我和玹舟也能拿到原先你们承诺的属于我们的白银。”容显资恢复了原先那泰然模样。
面对新一轮谈判,宋瓒居然显得格外好说话,他放松肩胛,抬手示意:“看样子你有法子,条件是什么?”
话了,他又道:“柳府的现银是给你的。”
那个“你”字被咬得格外重。
季玹舟淡淡扫了宋瓒一眼。
“我要杀肖画的人死,”烛火打在容显资眸子里,亮得有些瘆人“以谋杀的罪名。”
这件事情听起来十分天经地义,但在座都明白实则难如登天。
杀死肖画的人必然牵扯众多,各方都想要过去,等真正给他们下罪诏时,谁还会记得这么个普通女子。
宋瓒那寻味的笑僵在了脸上,他舌尖泛起一股苦涩却不知道为何,随手挑了块糕点:“蠢货。”
结果那糕点他吃着也有些苦,暗嘲自己果然不会挑这些甜蜜玩意。
他用茶水漱了漱口,语气有些古怪:“你做事情倒聪慧,为何总是选不来好的。”
此话指向太明,季玹舟却未赏一个眼神,他只关注着容显资,感受着她攥着自己的力度越来越重。
这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容显资想向他索取什么。
这些话像风一样从容显资耳边刮过去,她没留意宋瓒说了什么。
她脑海里在诘问自己一件事情。
容显资,如果你放过这件事情了,你的灵魂还能还回去吗?
你还能回去像以前一样工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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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几人商议完毕时,离柳府出粪倾馀也只一个时辰了,容显资按了按眼下,打算小眯一会,却在出门看见了柳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