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她余光瞥见季玹舟果然端坐席间, 却装作不知,朝着宋瓒不耐烦:“你已经让我等很久了,到底……”
她说到一半, 发现厢房内有旁人, 方才偃旗息鼓,环顾一圈。
那样子好像全然不知其间有何人。
“玹舟?你怎么在这儿?”容显资状似满脸疑惑。
王祥见容显资这入戏的模样,低头抿茶,笑而不语。
听见容显资声音的刹那, 季玹舟的弦即刻绷直起来。
宋瓒大步上前将容显资拉过,想要挡住她看季玹舟:“且再等我片刻。”
容显资冷脸道:“我在这等。”
说罢,挣脱开宋瓒,直直走至季玹舟身边坐下。
她扫了一眼桌上菜色,用十分熟稔的口吻:“我要吃那个白色的糕点。”
季玹舟抬手去夹。
宋瓒看着这一幕, 身侧的手紧攥成拳,他站得挺直如松, 窗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一旁的孟回见了, 忙不迭开口圆场面:“容姑娘, 这是王掌印。”
就是同玹舟做交易的那位了。
思及此,容显资也懒得见礼,淡淡点头:“见过王掌印。”
那王祥也并未怪罪, 浅笑道:“姑娘是个妙人。”
容显资单刀直入:“王掌印, 玹舟同宋瓒积不相能,势同水火,你将他二人请至一处, 是作何用意?”
王祥没料到容显资竟敢在宋瓒面前如此袒护季玹舟,他瞄了眼被落面子的宋瓒,笑道:“原是同季公子相约此处, 不知为何季公子迟了半个时辰,又闻宋大人在此,便一道相约了。”
听到季玹舟迟了半个时辰,宋瓒的眼神结满了冰,冷冷地钉在季玹舟身上。
那寒意只维持了一瞬,便难以自抑地融作一股灼烫的探寻,尽数倾在一旁的容显资身上。
目光在容显资衣衫的每一处轮廓上细细描摹,从云鬓扫至衣襟。
我是在害怕什么?
她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凌乱褶皱。
对吗,宋瓒。
兰席看见一贯目中无人的镇抚使拿着茶杯发白的指尖,眉梢一挑,忍不住又打量了几眼这位奇女子。
不像是半月前那般肆意洒脱,眼下容显资倒是被宋瓒打扮得有了几分金尊玉贵的死气。
但没死透,细看还有鬼火在烧她的魂。
听到王祥话的刹那,容显资明白这是在挑动宋瓒,她面不改色,疑惑问道:“玹舟你是被什么耽搁了吗?”
她随手摸了摸发髻,朝着宋瓒露出那金锁链。
“哟,这位姑娘怎么还戴着锁链呢,”王掌印惊讶捂嘴“宋大人,好歹是姑娘家,赶快给人解开罢。”
宋瓒嘴角噙笑,合着王祥心意道:“北镇抚司的罪人,自是得锁着。”
王祥说错话般:“那是咱家多嘴了,还是按北镇抚司的规矩办吧。”
容显资另一只手将想起身的季玹舟拉下,她拧眉朝宋瓒道:“宋瓒,何时回府?”
那王祥又开口:“姑娘护季公子护得打紧呢,放心,有我在宋大人为难不了他。”
季玹舟看着煽风点火的王祥,并未辩驳一二:“王掌印不若先谈事罢。”
“掌印为圣上身边人,却出宫与三大殿砖石息息相关的商贾交谈,不怕我言明圣听?”宋瓒冷声开口。
容显资冷冷回道:“大人挟持其未婚妻,呈上去了也说不干净吧。”
一听见三大殿,兰席那纨绔样子就立刻散开了去:“诸位慎言。”
季玹舟x却抛出一石破天惊的话:“三大殿的砖石,四月便可送至京城。”
王祥那尽在掌握中的神情一下破碎,孟回和兰席更是诧异看去。
若是四月就送至京城,里里外外得少捞多少油水,赶多少账本。这季玹舟也是拿着三寸了。
王祥冷笑一声:“季公子,口气不小。”
季玹舟面不改色给容显资斟茶解腻:“王掌印不是也说了,季氏家底颇丰,应当感恩圣上吗?”
这话旁人听来是季玹舟也在逼王祥,可此间还有一人却心下一紧。
孟回喉咙滑动,掐了掐自己掌心。
只有他知道,他给容显资办的户籍是安在季氏名下,连同那容显资在扬州得的那份造砖厂的生意,也一并在他办的那份户籍上。
孟回额头冷汗涔涔,方寸大乱,一抬眼却和季玹舟的眼神对上。
季玹舟不着声色挪开目光。
被季玹舟摆了一道的王祥心下窝火,自觉脸面有损,阴沉沉开口:“宋大人,我看容姑娘发髻凌乱,你且带其回府整理罢。”
这话说得阴损,容显资冷笑:“我在厢房小憩等宋瓒,发髻自然散乱,怎么,王掌印睡觉起来,头发丝还板板正正?”
提到容显资,季玹舟沉着的样子终于慌张了一分。可言多必失,他未言半句。
王祥看了看宋瓒阴沉的脸色:“哎,季公子明明早就到了云鹤坊,却还迟了,我还以为在何处藏着,想见容姑娘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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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熙攘的闹市中穿行,路人远远瞥见这辆四驾朱轮车,便知是惹不起的权贵,慌不迭地退避三舍,在熙攘的人潮中硬生生让出一条路。
车辕上侍立的婢女与驾车的马夫皆僵直着身子不敢稍动,更恨不得能割下双耳,不去听身后车厢里泄出的动静。
那金锁链中间被宋瓒攥着,在宋瓒手中绕了几圈,容显资的双手就这样被逼靠在一块,挣扎不了半分。
被压在软垫上的容显资被迫承受着宋瓒带着怒火的衔咬。
离开时,容显资先一步上了马车,季玹舟扯住了宋瓒。
——有什么大可冲我发,勿将怒火泄在阿声身上。
狭隘的车厢只有衣料摩擦声和濡湿水声,可这句话却在宋瓒耳边狂吠。
良久,他终于结束了这场漫长又窒息的掠夺,他看着身下女子眼底的屈辱和红肿的唇瓣,哑声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来置喙你我如何相处?”
闻言容显资冷笑一声:“宋瓒,你知不知道你这幅酸气冲天的样子叫嫉妒。”
言语里的肯定和轻蔑让宋瓒眼睑微眯:“本官有什么好嫉妒他的,一介商贾之子。”
“你嫉妒我心悦他,维护他,”容显资挑衅道“哪怕他什么都不做,我也会担心你欺辱他而踹门,不管谁在席间。”
这话戳破了宋瓒的假面,忽而他又笑起来:“显资,你以为这样刺我,我便不会收拾他?”
容显资讥笑的神色一滞。
明明自己看穿了她的心思,却没有一丝得意,那股灼烧的酸楚却愈发嚣张。
此时马车一停,仆人那绷直的声音传来。
“大人,到了。”
宋瓒不再同容显资言语,而是拽着那锁链将容显资打横抱起,大步生风走向院落,一路上的下人感觉到他的怒火,皆敛声屏气。
他一脚踹开房门,将容显资放在拔步床上,居高临下看着她:“容氏,你将是我宋瓒的侧夫人了,原先你受外人蛊惑,我不怪你,但你现在,不可再胡闹了。”
容显资被这一放扯到了伤处,疼得她眼前发黑,她冷眼看着宋瓒:“倒还忘记问大人了,三月前不是说纳我为妾吗,怎么变成侧夫人了。”
闻言宋瓒面不改色,不见丝毫曾经亏待心悦女子的愧怍:“所以显资,我很疼你,很是心悦你,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看重。”
听到这荒缪话语的容显资嗤笑出声:“宋瓒,我真的很好奇你在权衡你的感情和你的自私时,是什么感受。”
宋瓒神色一愕。
“你是因为喜欢和心悦,提拔了我在你心里能得到的位置吗?”容显资捂着旧伤坐起,开口是直白的鄙夷“是因为你逐渐察觉拥有我应该付出的筹码比你想得更重。”
她倏然起身,一脚踹在宋瓒身上。
“如果我蠢钝无知,手无缚鸡之力,如若得到我你不用付出任何东西。”
她略顿,冷笑渐深:“我敢确言你这种烂人,纵使真爱上我,哪怕非我不可,都绝不会多退一步。”
宋瓒蹙眉,随口反驳:“流水的好东西,凡是我能寻到的,我尽数给你了,容氏,莫要胡言。”
容显资笑得肩膀发颤:“你哄我的只是你愿意给的,否则你大可放我离开,届时我必载歌载舞,也不妨碍你送我这些宝贝。”
她咬牙切齿:“就像你强夺我入宋府,本质是不想在感情里失去上位者的倨傲。”
这些时日相处,容显资已然确信宋瓒很是心悦自己,她不敢断言这份感情已经到了“爱”的地步,但至少会让宋瓒在下意识里选择她。
所以他会在见她受伤的当时僭越祖母,抗命阁老,但当他冷静下来权衡思量,他又深觉不妥。
可他又不相信感情本身就是违背人性的,最后只得将其归结为是她这个变数未得管束。
烂人真心。
在疼痛中她思绪格外清楚,话到嘴边转了个圈:“但爱人不是这样的,宋瓒。”
不能全然撕破脸,容显资想。
“底色是贪婪的爱我不需要,你我不是对手,你不该在对待我上夹杂这么多算计。”
说完,容显资就因为伤痛而蹲了下去。
她抬眼看去,被戳破假面和巧言的宋瓒却是万分满意地凝视她:“显资,我说了你我是一类人。”
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被戳破巧言的羞愧,宋瓒摊开双手,慢慢走向容显资:“不过你后面那些话太……纯真了,还是少看点话本子罢。”
他扶起蹲在墙角的容显资,低语道:“我对你如何必然取决于你的作价,而对你的喜爱则是让你能站在这同我叫价。万物皆有价码,感爱岂有例外啊。”
容显资侧头看去,眉梢一挑:“哦,那你为了我,和宋阁老撕破脸的时候,用的又是哪个秤砣?”
宋瓒那从容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皲裂,容显资挥开他扶着自己的手:“再者,玹舟对我的爱,可没什么算计。”
“他这个人就生来卑贱,拿什么去算计。”宋瓒摸着自己被推开的手,不敢再同容显资讨论此事“我去吩咐热水给你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