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显资闭眼,虽说睁眼闭眼也没什么区别。但至少能暗示自己,眼下黑暗是自己闭眼了,而不是别的什么。
她开始哼起了歌,随便从往日的角落拉出一段旋律,告诉自己她还活着。
卑躬屈膝,当众灌酒到吐,猥.亵,私刑杖责,遭毒手险些丧命,非法拘禁,下药强j。
容显资,你不想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了吗?
这才不过是一个一定会被打开的囚笼,而宋府高门显赫,只手遮天。
在这一道倒下你甘心吗?
少女歌声清脆,珠落玉盘,在密不透风的活棺材里回荡,又游丝般从不知从何缝隙飘出,落到了庭中站着的宋瓒耳中。
这调子古怪稀奇,宋瓒估摸怕是兰席来了也摸不着这是何曲子。
和她人一样。
檐上月牙将落下了,屋里的人却还在轻歌。
掌管诏狱的宋大人深谙,这是黑暗和寂寥开始模糊了人对日升月落的判断。
再往后,人就会失去对自我的辨析,开始恍惚,发疯,崩溃。
宋瓒把玩着手里那瓶药。
他关了容显资的事已在宋府闹得沸沸扬扬,季玹舟自然也知晓,连着遣人上门,说那日与容显资并无何事,若有不悦大可去寻他的麻烦。
显资,你是被人蛊惑了,才误入歧途。
他将手中的青花瓷药瓶递给张内管,沉声道:“将此物送去给那婢子。”
明日就是大寒,张口的热气化作了水雾,险些将宋瓒后面一句话掩住了:“你且看着这院子,莫叫下人苛待了她,也莫让任何人同她交谈,本官去北镇抚司,三日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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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显资仍是不肯用任何宋瓒院子的食水,偏生宋瓒吩咐人不时便送一道膳食,断了容显资凭借生理规律分辨白昼黑夜的念头。
但宋瓒终是不会看她绝食自损,不知过了多久,再送来的是一碗阳春面。
饥肠辘辘的容显资一闻那直冲天灵盖的酸菜味和焦糊的辣子味,便知这只能是阿婉的手艺,旁人砸碎脑袋也没这奇思妙想。
三下五除二刨完了这面,容显资鼓了很久的勇气,还x是没敢把汤喝完。
她随手用筷子搅了搅汤水,却感觉到有什么在何筷子尖碰撞。
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凭着手感去捞那东西。
是枚药丸。
只能是避子丹了。
就是不知已经过去了多少时辰,是否还来得及。
容显资将那药猛塞进口中,捏着鼻子灌了口面汤送了下去。
待那异物感从喉头滑下,她才将筷子砸出去发出响声:“劳驾告诉阿婉,别放任何佐料了,不要再灵机一动了!”
当容显资吃了第三碗面后,此间能吞没人的黑寂终于传出点动静。
几粒雪夹着寒风滚进来,微微冲散了金屋里吃人的炭火闷热。
容显资躺在地板上,感受着来人的脚步响动。
她讥笑,出口的话已经有些含糊:“你比我想得,来得更早一些。”
宋瓒有内力,在黑暗里六识比容显资更强。
他带着寒意缓步走到容显资身边,只是站在那,久久未有言语。
长久的无声让容显资有些怀疑方才的声音是否是自己的幻觉。
难道我已经开始感知异常了吗?
下一刻,容显资就知晓了这不是幻觉。
宋瓒一言不发将容显资捞起,轻轻放在床边。
碰到被褥的刹那,容显资便明白宋瓒想做何。
她想要抬手反抗,可手腕刚用力便被金锁链坠下,有了活物的触碰,四肢那股诡异的失重感愈发明显。
牙齿不受控地打颤,顺着骨头传到容显资脑海里,还伴随着嗡鸣。
“求你,我求你,宋瓒不要。”
光是说这几句话,容显资的舌头都被牙齿打出了血。
可身上的人只顿了片刻,轻吻了她的额间,却不停动作。
没有痛感,亦无快感。
或者说,她对身体的感知开始陌生和麻木了。
容显资看到了几个漂浮的,磷火般的光影,旋转,汇聚,凝结成了一幕幕她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她张着嘴伸长脖颈想要去看清楚些,那些亮又溃散开来。
在她身上的人察觉她的举动,怔愣片刻,抬手将她眼睛蒙上了。
从始至终,宋瓒都闭口不言。
当容显资再醒来时,身上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还是那般暗无天日。
一股沉闷的辛香传来,是汤面。
这股味道让容显资从脊椎窜上一股寒意,随后又变成一股热浪。
她抬脚想去寻那食物,却莫名其妙滚落下床,最后变成爬向那碗面。
这次,碗底仍有一粒丹药。
第51章
“快快, 去请府医......”
“瓒少爷不在府里,这哪敢让府医细看容小夫人?”
季筝言正躬身把手教阿婉走针,忽闻院外传来一阵嘈杂, 乱得扰人心神。
她手下动作一顿, 耳尖骤然捕捉到人群中飘来的“容小夫人”四字,心头猛地一沉。
不等阿婉反应,季筝言已霍然起身,快步朝着院门走去。
她上前一步, 伸手稳稳拦住那婢子,厉色道:“站住!方才你们说容姑娘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
说话的丫鬟本就六神无主,被季筝言猛然一问更是魂不附体:“回夫人......容小夫人小产了。”
一句话让季筝言身子一晃,她不自觉伸手向后去寻阿婉,却见阿婉脸色更是土灰, 额间甚至有些涔涔冷汗。
想到自己那侄子,季筝言镇定心神, 手绢在掌心打了个旋, 眉峰高挑, 带着不容置喙的冷硬:“瓒少爷尚未有主母,院子里便有女子小产,你们还敢寻府上男医去治?”
那丫鬟闻言立马跪下, 颤颤巍巍道:“还请夫人恕罪, 且告诉婢子如何做罢。”
“不可在府上治,”季筝言走近几步,低声道“且说是阁老院里有姬妾小产, 去寻往日医馆那女医。”
丫鬟没敢应下:“可大人说了,容姑娘不得出府。”
季筝言一把将那丫鬟从地上拉起来,拽到自己跟前:“纵使她有通天的本事, 锁着链子,身子小产,每日就一碗汤面,又能耐得何?她若是逃了,出了府就是杀我兄嫂的凶手,一介孤女四面楚歌。”
她顿了顿,抓着丫鬟的手使了几分力:“可她若是有什么好歹,或少爷名声败了,你们一干下人,安有命活?”
这婢子愣愣听完季筝言几句点拨,瞬间反应过来其中利害,腿肚子一软,声音发颤:“是小的蠢,竟没瞧出这风险,我这就送容小夫人去,不对,阁老姬妾去寻那女医……”
丫鬟话还没说完就行礼拔腿走了。
季筝言盯着那丫鬟慌张的背影皱眉,摆摆手示意阿婉上前,却半晌没人应,她扭头见阿婉还面如土色立在远处。
怎么吓成这样了?
季筝言摸摸她脊背,柔声道:“莫担心,你季哥哥一直派人盯着宋府,能用金子买到的药他定能寻去……”
忽而,阿婉似未听进季筝言的话,攒住季筝言的胳膊:“母亲,我想去送送季哥……送送容姐姐。”
显有异样的阿婉迫切地看着季筝言,她又似想到什么,用力拥住季筝言,俯耳道:“母亲,我衣柜最深处有一对两寸粗的蜡烛,封容姐姐的一份户籍和扬州柳府抄出的账目,我去守着容姐姐,你替我盯着。”
说罢,阿婉也没管季筝言的满腹疑问,拔腿奔向了宋瓒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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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好疼……
长久的孤寂隔绝让容显资五识已然十分迟钝,身子止不住打颤,她只闻到自己身下浓烈的血味。
房里窗门的木板子还封着,青天白日也只能打着烛火,显得此间更为瘆人。
屋中侍立的丫鬟们个个面带忐忑,手里捧着热水、参汤,轮换着上前,却都不敢多言。
容显资徒劳地喘着气,感受着什么在从自己身下流出,丫鬟正费力往她嘴里喂参汤,忽而一道惊呼自院中向屋内跑来:“稳胎药来了,稳胎药来了。”
那端着药的正是府医。
今早送食水的丫鬟一如往常打开那盖着帘子的小窗,却被闷聚的血气糊了满头。想着屋子里关的人,毛骨悚然壮着胆子进去看了眼。
只见往日纵使被囚也难掩容光的女子,面无血色蜷缩在血泊里。那丫鬟足足愣了三息,才爆发出叫满院婢子现在人人自危的惊叫。
听到稳胎药来了,众人皆让出一条道给那府医。
这道声音不仅仅只叫丫鬟婆子定了神,也打破了容显资混沌的意识。
孩子?
我怎么能有孩子?
我怎么能有宋瓒的孩子?
她呆呆看着那碗黑褐的苦药离自己越来越近,马上就要灌进自己嘴巴里。
那墨黑的瞳孔骤然聚了清明,容显资用着全身力气打飞那药,汁水洒飞,瓷碗破碎,那喂药的人更是被掀远。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