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红衣,雍容端丽。
看着铜镜里的美人,容显资点点头。
很符合他们背地里骂的妖女。
然能来珍宝阁的人,都是见过世面的,想令此间的人都觉着容显资是个祸水,那她还得再骄奢淫逸些。
故而容显资大手一挥,将珍宝阁里顶好的头面首饰包了个八成,让今日前来的贵女官人们大多走了个空。
若是别的什么人,她们大可上前商讨一二,然对方是容显资,为了个x首饰同此人沾上干系,太过不值当,也只能佯作无事。
可一出珍宝阁,此轶事便不胫而走,被人添油加醋四散传开,给容显资又挂上了些粉墨。
临了,容显资又当着张内管的面,嘱咐阿婉明日再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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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内,案头烛火明亮,香炉内的沉香不疾不徐飘着,宋瓒侧耳听着旁边人的汇报,执笔的手顿在公文上。
“……您让我们不要拘束着夫人,故而并未派人去听她同婉小姐说了什么,只是婉小姐回府后,寻了人扮作乞丐,到处传言明日有贵人在城门口打赏钱。”
停笔太久,浓黑的墨汁凝在狼毫尖处,最后滴落在公文上,染作一团污。
宋瓒看着公文上的意外,缓缓道:“看着她就是。”
难道在京城,还能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跑掉不成?
第59章
腊八节算是过年的开端了, 宋瓒府邸的位置选得微妙,在府门处转转悠悠能听见外边卖年货的叫唤,但略往深处走两步便只余寂静。
是货真价实的闹中取静。
容显资看着铜镜里自己毫无血色的脸, 冬月十五那日玹舟母亲去世, 不过才二十来天,镜中人竟消瘦大半,若非正值桃李,恐怕脸颊已凹下去了。
她伤病未愈, 忍不住咳,活似西子捧心。
看着自己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容显资一把盖下镜子,朝张内管道:“今日米饭多盛些。”
张内管瞧着容显资风鬟雾鬓,没明白容显资为何照着镜子就发了火, 她恭维道:“夫人今日这身虽说素净了些,但夫人丽质天成, 仍风姿绰约。”
容显资面无表情瞥了眼张内管:“谢谢, 你也是。”
张内管被容显资这话回得一哽, 她讪讪笑道:“奴婢已然三十有五了。”
“夸你漂亮又不是裁员,什么三十五。”容显资淡淡道。
此刻外头又飘了小雪,容显资透过窗柩看去, 庭院里枯枝光杆, 这点白都算是亮缀了。
她忽然很爱在京观雪了。
容显资望雪良久,又轻轻抠起镜子,打量着自己今日的模样。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 她才起身上街。
“去城门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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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腊月,风像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生疼。但腊八这一日, 寒气倒被满街的粥香与热气驱散了几分。从府里往城门口去的路上,早已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然再攒动的人潮,望见宋府的马车,也得挤出一条道来。
刚至街口,容显资便言人多不便,叫车夫候在原地。
张内管眼珠子转了两圈:“腊八赶场,往来人员驳杂难辨,还是叫奴婢们跟着夫人吧。”
话音一落,被搅了兴致的容显资踢了一下车木橼,呛声道:“那便都跟来罢,跟来算了!叫百姓都看看宋瓒府里的人多气派!”
说罢怒气冲冲往前走去,刚走几步又回过头:“愣着做甚,全都跟上啊!”
被怼的张内管不觉受气,朝仆人们使了个眼色,只留下一车夫看着马车,其余人尽数跟上容显资。
城门街的铺子都是白丁们的,往来人看着容显资打扮,以为又是哪家小姐夫人来体验新鲜了,连声招呼她,盼着能是个冤大头将他们的货全买了去,就免得在寒风中受冻了。
被张内管等一干眼睛盯着的容显资倒真煞有介事地选起了干货,这家看看那边挑挑,好容易有个看上眼的,那摊主眨巴眼睛等着容显资开口,却见容显资微笑道。
“四两,上称,多谢。”
那摊主又打量了容显资通身的料子,虽然素净但显然是好宝贝,他又不可置信问道:“贵人称多少?”
容显资礼貌答:“四两。”
那摊主饿狼似的眼神立马泄了气,他别别嘴,哼唧道:“一斤上称。”
容显资礼貌答:“那我换家看看。”
见状众人皆朝容显资投来鄙夷眼神,莫说高门大户,腊八节寻常人家也没这般小气抠搜,偏生容显资还一副不买称心不罢休的架势,苦得本就算不得宽敞的街道愈发局促,一片怨声载道。
可又没人敢惹容显资,便将火撒给了张内管一干人。
眼珠子粘在容显资身上的张内管本就有些自顾不暇,何况路人还刻意去撞她们,张内管被撞的一个咧跌,回头一看原处哪里还有容显资?
她慌乱拨开人群,就见容显资原是去了另一个摊子。
这么提心吊胆地陪着容显资逛了好一会,硬是慢慢让张内管习惯了不见容显资的那刹那,到后面还多了几分安之若素。
就在一切都无异样时,忽然数张白纸打着转在人们头顶上飘着,不远处幽幽传来苍老而沙哑的嗓音。
“吉日良辰,季氏玹舟。”
这声砸在张内管脑海里,她感觉自己身子都空了一瞬间。
“起——灵——咯!”
又一波素白圆片的黄泉买路钱随着烈风分撒飞扬在众人肩上,张内管愣愣看着自己手里的纸钱。
待那道声音稍微远去,街上的活人们才开始议论起来,这嘈杂的声音唤回了张内管的魂,她猛然抬头定睛一看,却见容显资这回是真真不见了身影。
惊慌失措的张内管扒开人群去寻,忽而听到不远处人群传来比骂她更肮脏的声。
“你个憨包挤什么挤,腊八节穿得这么寡淡,守丧啊你是要去?”
那人头也没回喊道“抱歉,我真是去守丧!”
这个回话有些晦气,叫被她挤开的路人也回不了嘴,只能嫌弃拍拍自己被碰的衣衫。
可这声却叫张内管一激灵。
这是夫人的声音!
张内管慌忙抬头看去,只见银装素裹带着白色风帽的人正在人群中挤开,朝一条街外那起灵的队伍奔去。
张内管暗叫不好,立马朝着那推搡的女子走去:“去拦住季家的执绋队伍,出了城还了得?”
这容氏怎的这般傻,不跟着大人,去寻一个死人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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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街口,粗壮的马车夫正百无聊赖地给马梳鬃毛,忽然察觉有人跳上了马车,抬眼一看,正是拎着干货纸包的容显资。
那马车夫一愣,一下子话没把住门:“夫人,您不是要逃……”
容显资掀开帘子的手一顿,神色木然扭头看向马车夫,眉梢一挑:“我要什么?”
马车夫哪能就这般直愣愣地说出来,他摇摇头,朝街边看去:“张内管她们呢?”
容显资疲惫的声音隔着车帘传出:“走散了,寻不着,去珍宝阁取我昨日要改尺寸的衣衫。”
马车夫有些转不过弯,扣扣脑袋:“张内管她们还没回……”
“难道还叫主子等奴才吗?”隔着厚重帘子都能感觉到容显资的不耐。
那马车夫不敢再多言,连忙扬鞭赶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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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东西,张内管,你是觉得自个去了宋瓒府上就了不得台了是吗?!”头戴孝帽的季筝言横眉怒斥着扒拉起灵队伍的张内管。
今日腊八,街上人本就多众多,此番喧哗自是引得人人拔颈而观,评头论足。
“这不是宋佥事府上的管事吗,立府那日我去看热闹,瞧见过她。”
“宋佥事,这狗……这位大人杀了人还不够,还来闹人起灵?”
“唉唉唉,这季家公子不是宋大人的亲表弟吗,这也太……”
“嘁,别说亲表弟,看见气得失礼那妇人没,那可是宋大人的身生母亲!”
“哟,前几日还说季氏公子不肖生母,看来这不孝之人,另有其人啊!”
“嘘,小声点,不知道锦衣卫搁哪听着呢……”
四周从低声看热闹逐渐演变成对宋瓒的声讨,这些只言片语砸到张内管耳朵里叫她面红耳赤。
良久,待她手下人都一一探看过起灵队伍后,有一人俯耳低语,张内管的红脸刹那转白。
“没有?!”
这动静被季筝言听见,她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守礼,三两步走上前踹在张内管身上:“闹够了没有,我们季家是欠你们宋家吗?还要做什么叫宋瓒自己滚过来,告诉他,他老子娘还没死!”
一旁的人见收不了场,慌忙拦住季筝言。
被季筝言完全吸引目光的张内管没瞧见的是,那躲在队伍里,还气喘吁吁的阿婉。
她手里正紧紧攥着一个非常小的黑色物件,如果现在有人不小心撞她一下,或许会意外按到某个地方,随之传出容显资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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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宝阁内,容显资正翻着昨日那件红色衣衫改过的衣角,忽而有一人到来,见到容显资后,面漏诧异。
感觉到来者脚步的停顿,容显资转身,毫不意外道:“兰婷小姐,别来无x恙。”
容显资似有感知,抬眼朝对面茶楼看去,只见兰席果然在某处看着自己。
珍宝阁的掌柜自是认得兰婷,只是昨日锦衣卫要他留意容显资的一举一动,未免多生事端,他连忙上前接待兰婷。
兰婷冷着脸:“素净些的衣物,丧宴用。”
容显资挑眉,随意道:“是季府的宴?”
兰婷是见过容显资和季玹舟一路上的伉俪模样的,她扭头看过:“你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