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她不是还那般同我置气吗。
容显资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你总不管我的意愿,我也不高兴,可我不是好惹的。”
这话说得宋瓒发笑,忍不住拧拧她的脸颊肉,可形销骨立的人只剩一层皮贴骨。
趁着这个空档,容显资三言两句糊弄了宋瓒:“那犬舍是我这些日子研究出来的,我想着兰席在整三大殿,可能会感兴趣,没想他真上当了,那火是骸骨粉弄起来的。”
人体骨骼里含有大量的磷化钙,人死后,体内的磷会由磷酸根状态转化为磷化氢。磷化氢的燃点很低,在常温下与空气接触就可能自燃,产生蓝色的火焰。
不知道的人将之称之为鬼火。
常年与尸骨打交道的宋瓒自然也知道这个鬼火,常年与审讯打交道的宋瓒更知道容显资眼下是在糊弄自己。
罢了,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一介妇孺,能闹出什么呢?
总归他能替她担着。
“你倒是古灵精怪,”宋瓒不敢再碰她滚烫的脸颊,便替她理了理额前碎发,“你喝不了汤药,小厨房的厨子会做药膳,药效没那么好,但也聊胜于无。”
容显资乖巧点头:“你让阿婉来陪陪我吧。”
宋瓒噙着的笑淡了几分:“你倒是还愿同那婢子说话。”
“为什么不呢,”容显资面不改色,“你不是说了吗,她做的事情是对的。”
这句话带了几分臣服的味道,宋瓒听着很是舒畅的。
他喜欢容显资话里话外将她与自己视为一体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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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身衣裳看着不像是你自己会挑的款式,是季夫人给你选的吗?”容显资坐躺在软榻上,手里拿着绣绷。
这是在剑门关驿站时,宋瓒要她送的香囊。
她是不可能会刺绣的,好在阿婉以前是成衣铺子,在阿婉指导下倒也绣出了个模样。
“对,是母亲给我准备的春衣,”阿婉拿起那布料,“容姐姐,做香囊不能用这么厚的料子。”
“看来你同季夫人关系缓和了不少,”容显资头也不抬,手上也不停,“料子太薄我怕扎手。”
听到容显资说她与季筝言的关系,阿婉有些僵住:“母亲她……眼下愿意同我说两句话了。”
“那就好。”容显资的语气听不出什么。
自季玹舟出事后,季筝言便对阿婉有了怨气,但在明面上还是护着阿婉这个“女儿”。
阿婉没有闺中密友,唯一能说上话的容显资也难得见面。
纵使见面,她也不能同容显资谈论此事。
故而容显资主动提及,叫阿婉有些怔愣,旁边候着的张内管眼珠子滴溜转,唯恐容显资下一刻就提了什么不该提的人。
容显资余光扫到张内管没再看着自己手里的活,极快的一个很小的东西塞在绣绷之下,又缝了线。
这个动作被阿婉看见。
那个极小的东西是阿婉夹带入的小宋府,连同腊八那日阿婉手里的录音笔,都是容显资托阿婉趁起灵那日人多眼杂,偷拿出来的。
换作以往,容显资是至少会提前告知她这些东西用途,再让她去拿的。可现在容显资都是临了了才让阿婉知道她要做什么。
其间微妙,阿婉和容显资二人心知肚明却都不曾捅破。
阿婉垂下眼眸,只作未曾瞧见容显资的小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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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春狩那日,容显资已然痊愈,宋瓒作为佥事,连日都在行辕营建。但在春狩当日,还是在天未破晓时披星戴月来接了容显资。
“我以为你会在猎场接我,怎么回府了?”容显资看见宋瓒身影,笑道。
这是宋瓒第一次见容显资做妇人打扮,自成婚后容显资缠绵病榻,整日素净,不扎青丝。
玄黑立领对襟长袄上是朱红织金缠枝纹,冷艳锐利,端庄贵气。
就是太过疏离。
“今日穿得这般肃穆,我记得库房里有南京来的云锦,那个看着鲜艳。”宋瓒忍不住上前,离容显资更近些。
他接过容显资手里的眉笔:“到了猎场我怕寻你要些时间,叫你不适,就回府接你了。”
看着宋瓒的手,容显资下意识躲远了些,宋瓒轻笑着一把将她拉回。
“本官画技尚可,毁不了你妆面。”
宋瓒执黛轻扫,饶是第一次画眉也有模有样,几笔便勾出远山含黛,浓淡恰好晕在眼尾,倒比真眉更添几分风情。
画罢,宋瓒按住容显资的肩,瞧着镜子里的模样。
容显资笑了笑,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笑,叫宋瓒挪不开眼。
“你替我画了眉,我也送你个东西。”容显资从一旁绣框里拿出一个香囊。
她坐在梳妆台前,恰好勾着宋瓒玉腰带,兀自将香囊挂了上去。
“剑门关前,答应你的礼物,现在给你,也算不得晚。”容显资抬头,眼含笑意看着宋瓒。
此刻天方蒙蒙亮,曦光和烛光一道,让容显资的面容有些迷梦。
旁边的张内管见状连忙开口:“这些日子夫人纵使病着,也忙着绣这香囊呢。”
宋瓒抬手抚上容显资脸庞:“病了不好好休息,瞎忙活什么。”
“我觉着你很是欢喜。”容显资挑眉。
宋瓒不答,又看向容显资衣衫:“要不要换套更艳丽的,今日官眷众多,你可以穿得更张扬些,本官在,没人敢说你。”
容显资扯了扯宋瓒的飞鱼服:“不了,这身搭你这个阎罗。”
宋瓒轻笑,又看了几眼容显资,一把将其打横抱起,走向府外候着的马车。
庭院里,玉兰花的花苞正指尚带寒意的x天空,忽而一阵风吹过,芽鳞坠落枝头。
那冬日里的湖,终于开化。
容显资揽着宋瓒的脖子,看着冒出的绿意,轻声道:“春天要来了。”
宋瓒侧脸看向容显资,步伐不停:“我一会儿吩咐张内管把那云锦拿去裁衣,春猎回来大抵就好了,届时我带你踏春。”
“好。”
第67章
晨光熹微, 皇家猎场外围戒备森严。
宋瓒府上马车甫一到场,便吸引了在场的目光。
“我有公务在身,姜百户张内管会跟着你, 你也可去寻母亲和阿婉。”宋瓒扶着容显资下马车后, 用不大不小却通达各处的声音说到。
容显资笑着点点头。
待宋瓒走后,张内管方才上前扶着容显资:“大人方才那话是护着夫人呢,怕有拜高踩低之人来惹得夫人不痛快。”
“因为觉得我是一孤女,无依无靠?”容显资不咸不淡开口, 叫张内管不知作何回答,“怕是看不惯他宋瓒的人比看不起我的人更多,更真情实感吧。”
今日应是晴日,容显资举目,只见翳云之间, 微光如几道淡金的丝线,垂落人间。
她没回头, 望着天际:“怎么又是你, 怎么, 这些时日勤修苦练,打得过我了?”
这话显是说给姜百户的。
姜百户低头:“夫人言重了,只是属下随大人一道布防, 若是夫人有什么异样, 属下能及时通报大人。”
张内管眼睛都快抽瞎了,也没让姜百户说话婉转些许。
容显资点点头,不怒不躁:“带我去寻季夫人。”
一路上众人都不由自主用眼风扫着这位锦衣卫夫人, 却又忌惮于宋瓒,不敢上前搭话。
在寻到季夫人前,容显资先碰到了另一个叫她恶心的人。
“你倒是有福气, 竟得陛下赐婚。”二月不见,宋阁老嘴角的褶皱愈发明显。
容显资与宋瓒大婚,请柬公然跳过了宋阁老,只递至季夫人手中。
满京城都看着这处好戏,宋阁老素将脸面看得比天还大,如今被当乐子看,颜面扫地,怎会不气得他七窍生烟。
容显资并未正眼看向宋栩,她走至宋阁老身边,二人身量大差不离,可渊渟岳峙的容显资,竟让一旁的宋阁老显得矮了一头。
“我自出生起,就觉得自己很有福气,不必你多言。”
这话只得二人之间可闻,被顶撞的宋阁老怒目看去:“你以为你能好运到几时?”
“这话说的,宋阁老难道运气不好,站太高了别忘了自己是如何上去的。”
“本阁老凭本事得陛下赏识,岂与你这狐媚子相提并论。”
“本事?你怎么觉得我就没什么本事?”
得言宋阁老冷哼:“你一介女子,什么本事,刺绣可刺不出来团服。”
“我确实不会刺绣,”容显资也不恼,淡淡扫了一眼远处祭坛,“宋阁老且先去祭祀告庙罢。”
说罢,她不再理会宋阁老,径直走向官眷处。
宋阁老阴沉钉在原地,目光如刀剜着她的背影,随即猛地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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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夫人牵着阿婉结识诸位夫人小姐,容显资则乖巧等候在一旁并未打搅,还是对面的贵女留意到容显资提醒的季夫人。
对面那贵女见到容显资,明显怔愣。
“崔小姐。”容显资含笑同崔令仪打招呼。
崔令仪一怔,不想那匆匆一面竟叫容显资记住了自己,她得体回礼:“见过容夫人。”
随后,崔令仪向周围看看,确定没什么嘴杂的人,又朝容显资行礼:“那日因着令仪贪味,让容夫人遭罪,令仪在此同容夫人赔不是。”
容显资站在前方,没有避讳这个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