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承明的背后微微有了薄汗,他在鸿仁帝等着回答的这一瞬电光火石间有了答案。
少年皇子惭愧的撩袍郑重跪下,深深垂头遮住了表情,请罪着:“不瞒父皇,实在是儿臣……儿臣……一时出去恣意,就得意忘形了……”
“哦?”
“儿臣自小享用惯了皇宫里的好物件,却也更羡慕其他有母妃贴补的兄弟们,只能日日在心里过着,瞎琢磨东西。性子不免便很……娇奢,实是个极爱享受的。这回一出去,儿臣成了府中最大的,想要什么都有人捧着,就开始折腾那些东西了。”
齐承明说的非常惭愧似的,但他说的是实话,语气的底色里透着一丝藏不住的理直气壮与冤枉。
可不是吗,他一个好好在现代便利生活过惯了的人,骤然到了什么都没的古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再不折腾些自己熟悉的东西出来转移注意力,他真的要难受死。
放在以前他哪里想得到,自己能三年不玩手机啊!!!
鸿仁帝有些错愕,稍一琢磨,又觉得二子说的没什么毛病。
自打他想要看重皇二子开始,这个儿子从小到大的消息就都被搜集回来,罗列在情报单子上,看得鸿仁帝百思不得其解,才有了方才的疑问。
他以为二子会提到皇三子对他的常年欺负,或者皇后与自己的漠视。若没了这些,好好一个心有沟壑的皇子也不至于憋狠成这样,到了外面才光彩频出……细想来也是让他极为挂不住面子。
谁知道,二子竟是这么想的?
鸿仁帝看人多准,一双利眼不动声色的盯着少年皇子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一丝假话,或许有隐瞒——三子对他的欺负和自己的漠视是忽视不掉的因素,但这些话的确是他真心所想。
也是。
二子自从去了柳州,多回被御吏弹劾,次次罪名都有娇纵喜奢……这小子,原来还是个逼急了才绽放才华的怠懒货?
鸿仁帝失笑:
“你啊,连嫉妒其他兄弟的话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你是没了母妃,但你不是还有父皇吗?父皇给你撑腰,你想怎么折腾,直接来报一声。咱们至亲父子,往后可不要再做那副小意隐藏的谨慎之态了!”
他从御案上的一摞折子里找出来一份,扔给齐承明:“看看,你要的……煤炉子厂,连着山头和工部侍郎,朕都批准了,一起交给你折腾了。”
这是话茬终于过去了的意思。
齐承明有些双腿发软,心里长松了口气,这还有意外之喜。
他高兴的应下,心里连腹诽都懒得说。
鸿仁帝扮演慈父上了瘾,还在谆谆教导着:“这是你的第一桩差事,按理说得漂漂亮亮的办妥,但大可不必那么着急,朕派工部侍郎就是去协助你的,若有差池,汲取经验,仔细看他们怎么做的才是正理……要紧的是你学到了什么,懂吗?”
“是。”齐承明郑重应下,但心里没有在意。
他清楚这一段话鸿仁帝确实是好意,真心愿意想让他作为儿子多学好。但……他同时也是皇子,还是个没有靠山,完全只能靠自己的皇子。不进则退,在第一桩差事上,没有失败的余地啊。
不过,表面上……他是只能依赖鸿仁帝了。
齐承明心里暗下决心。
第181章
齐承明刚回京的几天, 就在这么往返着皇宫与王府之间度过了。
现在还是他与鸿仁帝的蜜月期,看似亲昵,实则底下全是深渊万丈, 需要小心应对。齐承明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每一天进宫都是有明确目的与想头的。
为此,他把瑞王府全权交给了宋故打理, 应对那些来示好或趁瑞王府空虚意动的有心人, 防好稍显薄弱混乱的这段时间。他也顾不上去外祖家,只能暗中让替他打探温二行踪的顶木先去回个话道恼。
……再过两天, 他自然而然可以顺着前几天鸿仁帝的话, 等表弟王朔袭爵封礼下来的时候去外祖家贺喜。
……
后宫里,齐承明这几天的盛恩也惹了一些人的眼。
淑妃气恼的坐在殿里,朝屏风上撒气的扔了个枕头。
“娘娘!娘娘息怒!”两个大宫女合力劝着,一个小宫女连忙去给她捡枕头,扶稳摇摇晃晃的屏风。
皇上前朝正是打仗用钱的时候, 看不惯她们后宫奢靡浪费,淑妃连个杯子都不敢扔, 恼火较劲的时候只能逮着枕头撒气。
“二皇子算哪里的人物!皇上也真是的……”淑妃憋得胸口直疼, 好半天也没忍住抱怨脱口而出, 很是怨念。
她的儿子多乖啊,性格温文,被他父皇训斥以后吓得什么都不敢做了,天天谨小慎微, 又要展现长兄气概,在前朝和上书房还总得听些“你二弟你七弟聪明伶俐”之类的话刺心。
这都多长时间了,陛下眼里只看得见二皇子一个人了吗!
最重要的是……昨天伴驾的人可就是淑妃自己!那瑞王一进宫,皇上就抛下她去了, 给她好一个没脸。她堂堂宠妃不要面子的吗?
偏生大皇子听说母妃心生不愉的事后,急忙赶来请安劝着:“母妃,二弟现在得了父皇宠爱,咱们千万别去做第一个掠了风头的人啊!”
大皇子自从被冷待又崛起后,深感不容易,整个人的作风都低调下来,哪怕心里再不舒服,他现在也不会像几年前手段青涩、让谁都看得出他的伪装功夫不到家的。
大皇子还惦记着,是他某个弟弟狠狠给了三弟一击,抽冷子把人踩下去贬为了庶人。那个暗中的罪魁祸首他还没找出来,所以大皇子不会再轻视任何一个皇子了,他平等的怀疑所有弟弟。
淑妃伸手虚抚了一下儿子英俊的脸庞,带着心疼:“母妃知道,母妃不会替你惹麻烦的。只是你那二弟一回来……往后咱们的日子更糟心了。”
淑妃生了皇长子,心里怎么可能没有点念想?
好不容易把威胁最大的三皇子踩下去,摁下葫芦又起了瓢,还不知道怎么斗过皇后所出的嫡六子,这从来没放在眼里的二皇子石破天惊的蜕变归来了,怎么不让淑妃心焦……
大皇子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但他却徐徐温声劝着母妃:
“咱们先静静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就是了。儿子的长子再过两年就该进学了,再多开枝散叶,父皇到时候往下看,第三辈只有咱们一家的孩子,这不是独一份?”
父皇已显老态。
从二弟到七弟都没有成婚,反而是他已经成婚生子多年,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
“……是会得你父皇的青眼。”淑妃欣慰的点着头赞同,却不是为了这个,她眼里全是儿子稳重的模样。
前几年淑妃非常为儿子操心,现在她纵观后宫里的局势,不得不承认……
三皇子被贬为庶人,贤妃与顺妃被褫夺封号,皇后被夺去宫权,六皇子在上书房被训斥,加上二皇子强势归京后……
这一连串的磨难反而让儿子更成熟冷静了。
心眼是在这种情况下长出来的啊。
皇子所里。
七皇子挥退了想给他布菜的小太监,心烦意乱:“这些你们拿下去分了吧,御膳房全是些捧高踩低的货色。”
“殿下,您再用些吧!身子要紧啊。”贴身太监关怀的苦劝道。
自从七皇子殿下被送回皇子所,勒令不许再去看望柳妃娘娘(原顺妃),失了养母的庇护,父皇的关心后……七皇子的日子过得就没那么顺了。
御膳房不敢苛待他,送来的菜色却不再精心,只能说中规中矩,没有超出规格。汤汤水水的,大多炖的没滋没味,大冬天又容易凉,每次送到皇子所都只剩一丝热气了。七皇子有心下咽,吃得也始终无法与以前一样多,胡乱搪塞一下嘴巴罢了。
这些七皇子还能忍,他心中苦闷的是,方方面面都体现出了自己不再受看重的变化。
教学师傅不再处处夸奖他,父皇近来一次都没看望过他,恭恭敬敬的宫人们见他时的态度也有了微妙变化……
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正无时无刻从他的指缝间流失,任凭他怎么用力攥住都留不住,只剩无力……
七皇子不认命!
他作为皇帝最小的幼子,聪明伶俐,哪怕出身不好,记忆里也是凭自己的努力获得过父皇喜爱的。现在就算他所有的臂膀都被打断了,他也不能再颓废下去了。
总会想到法子的!
七皇子想起来这段时间自己埋在被子里呜呜直哭,无助又浑浑噩噩的样子,心里生出一股子执拗的气劲来。
生为皇子,他怎么也要争上一争,成王败寇,大不了就是落个三哥的下场。不然他闭眼了都不甘心!
七皇子知道自己人小势弱,一如既往只能靠自己筹谋。
他静静的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那一双眼眸不再黯淡消沉,重新亮了起来:“……”
……
原贤妃宫里。
只能被称为薛妃的人丝毫没搭理近来后宫的骚动,闭上宫门来安安稳稳的过冬。
这里的小厨房弥漫出一股好闻的汤羹味,薛妃坐在榻上,周围围着五六个往日用惯了的心腹宫人,一起对其中一个宫女嘘寒问暖:
“缃珠,你的伤才好,快坐下,也让我们伺候你一回。”“这汤羹趁热喝最香,你就别推辞了!”
“娘娘——”缃珠被一众人或是打趣或是怂恿得面颊泛粉,对上娘娘含笑看戏的目光更是连声求饶,“就饶了奴婢吧!”
她心中十分感激,又痛并快乐着,实在吃不消。
放眼宫中,还有哪位娘娘如她们娘娘这般好心,竟然愿意为她这样的卑贱之躯擅闯前朝宫殿,顶着慎刑司的威名也要把她保下来。
缃珠虽然及时回来,身上受的伤还是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渐渐缓过来吓后她才打听到,那次风波中涉及到的几位主殿娘娘宫里的心腹宫女太监……都没有再回去。只有她是个例外。
缃珠怎么能不感激透顶呢?
过后陛下再也没有来过宫中,这是彻底触怒了天子。娘娘也不在乎,只是一味吩咐宫人精心照料她,缃珠又是含泪在心中发誓肝脑涂地,又是忧心娘娘处境。
现在外面风声纷乱,缃珠为主分忧心切,心中突然萌生出了一个念头。
“娘娘。”她不知道自己所想成不成事,低声进言着,欲言又止,“听说近来,二皇子回京后与陛下感情甚笃,咱们……?”
虽说华嫔娘娘被追封为贵妃了,但想一句大不敬的话,人死了就是没了,比不上还好端端活在后宫里的妃子帮助大。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后宫若是没娘,丧失的一些潜在助力,二皇子清楚吗?
薛妃的手停顿到了半空中,诧异的看过来:“缃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咱们宫里自己待的多自在,何苦要去招惹……”
外面的是非。
“你从来是知道本……知道我的,这热灶烧不烧的,与我们何干?”
说起这个,另一个宫女脸上的笑容微敛,也变得忧心忡忡起来,沉思片刻附和道:“娘娘,缃珠说的有道理。这热灶或许轮不到我们来烧,但是……也不能得罪啊。”
她在暗示前不久引起宫中剧变的二皇子遇袭一事。
哪怕薛妃知道自己和自己家族都是清白的,但不管是受了误导还是引诱,又或者八竿子远的人硬拉关系惹来祸事,她家里相关的人的确动过手。哪怕皇上都清楚她们薛家被当成棋子抛了出来,惩罚才没有赶尽杀绝。
但这行为,恐怕得罪了二皇子……
现在二皇子回了京,她要是连补救的动静都没有,连个态度都全无,那岂不是把人得罪的死死的。
想到这里,薛妃也吩咐宫人多去关注局势,总得找个机会遣人前去赔礼。至于后续烧不烧热灶,薛妃根本没想过。
这简单的赔罪想法放在现在也变得让人犯难了。
她们与宫外的联络接近斩断,没法去瑞王府赔罪,二皇子入宫也大多都在前朝,成年皇子没有母妃,根本不来后宫方向。到底该怎么遇上人都成了个问题……
缃珠和薛妃一众人都犯起了难。
好在,这个机会很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