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承明却摇头:“不,该见,就算冒着触怒父皇的危险,我也得走这一趟。”
一来,他在京城毫无根基,和投向自己的沐大学士见面获得共识是必不可少的事。二来……他要的就是趁着现在鸿仁帝对他容忍性最高的时候去试探一下底线。
只有试探出来,他以后才知道具体怎么做事。带着镣铐起舞的人,也得知道自己的镣铐到底有多紧吧。
一旁听了半天的小德子和小成子满脸欲言又止,小德子想说,小成子却扯了他一把。
齐承明一转头就看到他们两个的眉眼官司:“这是有什么话憋着了?”
“殿下,上次我们问了何大人,京城里到底有什么关于您的流言……”小德子还是胆大些,按住小成子的手,就开口禀着。他一脸便秘似的表情,吭哧憋着话,
“原来京里现在都在传,其实陛下一直心悦的都是华贵妃娘娘,殿下也是陛下的‘爱子’,只是当年时局不允许……所以陛下才没表现出来。对殿下的冷落,也是一种保护……”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外面好像不少官员也都信这个说法。”小成子默默补充着。
齐承明:“……”
他的第一反应差点开口说个脏字:‘屁!’
鸿仁帝那个老登,不管不顾,让原身像个野孩子似的在后宫里长大,受了多少磋磨,要不是他有系统,身体底子都养不回来。那些漠视造成的刁难和冷暴力,也算是“爱”?
而且外人都以为是陛下被巫蛊之祸蒙蔽,连鸿仁帝自己都因为这个才找了台阶下,他们二皇子所里谁不清楚,那是当初宋故设计的!真实情况是鸿仁帝当初就是不喜齐承明这个儿子生而克母族晦气!
再者说了,要是华嫔娘娘真是鸿仁帝的真爱,她别说是死了,就算是再嫁人了,皇帝有心惦记,都还能给她升位分!哪轮到十几年后齐承明争出头回京了——鸿仁帝才想起来自己的‘爱妃’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齐承明略一思索,就没好气的捂住了额头,有些头痛。
他大概明白了。
若非是跟在身边的人亲眼见证柳州的一个个奇迹,不然谁信他这个小透明真的能接二连三的发掘高产粮种,又做出种种神奇变革?比起他是个隐藏多年的天纵奇才,大家更情愿相信这些都是鸿仁帝的安排。“爱子”一说也就有了滋生途径了……
小成子其实也不信,他们二皇子所就没人信这种离谱谣言。但这不妨碍小成子觉得,那些大臣们信了,或者说——可以借着“相信”这件事来亲近他们殿下。
“父皇要是问起来了……也有个说法。”齐承明现在再想想那份名单上密密麻麻仿佛孔雀展示羽毛一样的名字,好笑的明白了。
怪不得有这么多呢!
他也想起来了,这些眼熟的名字到底在哪里见过!
齐承明默默打开了基建系统,快速拉到了人才名单的【京城】分类,往下看过去——
漫长的密密麻麻的名字。
甚至因为过多,已经又细分成了【朝堂内】【朝堂外】。
【文官】【武官】。
【六部】等等……
这些名字,有头有脸的可不就在那份拜帖名单上吗!
齐承明心头的一个猜测越来越明显,让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解开了一个漫长的疑惑:
当初刚从京里出发就藩时,他就怀疑过自己的人才名单是不是坏掉了,明明他没有任何举动,但名单上说不上来的名字就是在一个劲的猛涨。就连后面李半晖和陆知府提供给他的京官名单上,这些人都列列在目。
齐承明还没忘呢……被派去柳州赈灾的沈书知和王传道,两位钦差大臣在没到之前也出现在了他的人才名单上了!
现在若是参考这件事,所有的疑问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齐承明感觉很荒谬,又有些哭笑不得。
……那个流言怕不是已经在京里流传很久了!这才是他什么都没干,人才名单上莫名其妙多了许多效忠倾心的人的原因吗?!
“虽然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流言,但着实方便我了。”齐承明想不通自己没入京之前,谁能暗暗传播这样的流言,并且具有说服力,真的让那么多大臣跟着相信,但他隐约有些预感,怕不是赴约再多问询就明白了。
……
第三天,是本月底的休沐。
齐承明如约迈进了一家酒楼。
“……来了。”楼上窗边时刻关注着的刑部尚书略微颤抖的呼了一口气,沉声道。
第187章
对于这次拜见, 到底由谁出面,京城臣子们是很有异议的。
沐大学士重生时间早又德高望重,组织了众人碰面, 定下了在新君面前不成文的新规矩,有他牵头是大家认可的。
但,然后呢?
吴太师与刑部尚书德高望重又官位高, 却不是唯一选择。条件相近的大臣人人都想去, 所以才争论不休了一段时间。
沐大学士从刚重生开始防的就是这种情况。
他摆明了分析朝中局势,拍板由如今对瑞王帮助最大的、以及最不引起鸿仁帝怀疑的人去。
吴太师是前者, 他说白了就是文臣魁首, 桃李满天下,这一点人脉上比担任多年太子太傅的沐大学士还要强出许多头去。
人是猴精猴精的,有他在明面上示好一下,重点是拿捏好火候,瑞王往后在六部中搞什么大动作都不会被牵三拌四的, 鸿仁帝听说了只会满意老臣识相。
刑部尚书是六部中最不受鸿仁帝重视的,全因尚书本人是个不通人情的老顽固, 不厌其烦的上书复核案件细节, 慎之又慎, 还总喜欢求陛下暂缓批复死刑,清点名册。每年给御前增加许多工作量。
刑部尚书及这些重生臣子都清楚,鸿仁帝用他用的不顺手,也就是这两年工夫, 鸿仁帝就会忍无可忍把他换掉。刑部尚书再被重用,就到了新君时期了。他和新君的理念一拍即合,双向高效!
在这种烈火烹油的节骨眼上,坐冷板凳的刑部尚书是最合适不过的高位臣子。
这才造成了酒楼包厢里一派寂静, 只剩三位经事百年的老臣心绪感慨万千的等待着。
“这茶,有些凉了啊。”吴太师没滋没味的自嘲笑着,感慨了一声;他提起茶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手腕初来有些颤抖,但等倒到尾声时,那股不平稳的劲道就已经平复了。
这一见,关系到他们众多人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朝局的格局变化,还有……定国的未来走向。哪怕吴太师算是最置身事外的人了——他等于完全没有参与新君时期的辉煌,只赋闲在老家远远听闻着那些变革。
但到了这一刻,就连他这个历经世事的老臣,也有了几分紧张。
“这茶还不该凉。”沐大学士饶有深意的端起了茶杯,“瞧瞧这碧色的纹路,我就爱喝这陈年的春芽茶。”
“咱们这次带的茶多,谁更喜欢哪一味……哼,谁也说服不了谁,可有得泡呢!”刑部尚书神采奕奕的跟着打哑谜。他人已过不惑之年,现在却连每条皱纹里都写满了“还想奋斗”。
齐承明正巧推门进来。
一耳朵听得什么茶不茶的,他顺水推舟的笑道:“几位老大人喜欢喝茶?本王没什么好东西,只有从南边带回来的一罐子药茶,是益气养神的。小德子……给老大人们各分几包。”
他一咬牙,割肉似的。
贴身太监不作声的出去了,还贴心的关好了门。
刑部尚书最先反应了过来,眼睛一亮:“莫不是那位姓边的神医开的方子?”
齐承明应了一声,瞅着刑部尚书心里直犯嘀咕。
好啊,这果然是打探过的有备而来……看来他只能修书引荐一封了,至于边大人愿不愿意来,就看刑部尚书后续手段了。
“王爷请坐,百闻不如一见啊。”沐大学士眼睛一亮,满意的起身行礼,心中连连夸赞老友。
不枉他连着怂恿,边老友这一去,二皇子的脸色身形看起来和上一世回京时的模样大不相同了!身板虽然因为抽条看起来清瘦,但是细看少年皇子面色红润,目光沉着有神,精气神都完全不一样,现在才叫英姿勃发的翩翩少年郎!
上辈子这些老臣们各个精似鬼,才不会随便站队,皇子们没有特别出挑的是一回事,唯一出挑的二皇子看起来还病恹恹的也是一回事。
他人虽惊才绝绝,但有些念头太过离谱了,身上也总有股淡淡的厌倦劲让人心里犯嘀咕。加上二皇子没有子嗣,又主动与大臣避嫌,大臣们也不敢太明里暗里的往上凑……直到后来封了太子,才有了转机。
“……”沐大学士现在几乎压不住满眼的惊艳来。
少年人和他记忆里的模样一比,简直像是焕然一新、脱胎换骨了一样!
不。
若是没有他们这些重生之人明里暗里的帮扶,以二皇子的坎坷经历,是不是就是会变成他们记忆里的那副模样?
那些经历……才是‘脱胎换骨’呢。
沐大学士一时想深了。
吴太师给了他一个眼神,笑呵呵的继续圆场子,不让话掉在地上:“王爷怕是奇怪我们这些老朽怎么突然这么闹腾了吧?”
“哪里哪里。”齐承明也暗提着一股气呢,他不熟练与人寒暄,现在全靠撑出来的脸色自若,微微感激道,“还要多谢沐大人——小沐大人这几年在柳州兢兢业业,爱民如子,是个好官啊!让本王省了不少的心思。”
“能帮上王爷的忙,这是他的本事……能得这句夸赞,也对得起我们沐家的家训了。”沐大学士前面还在高兴,说到后半句话,已经收敛起大半情绪,模样看起来平静而欣慰。
来回几句没营养的寒暄话,算是心照不宣的互相接了话茬与橄榄枝,各自安了安心。
齐承明一颗心脏落回肚里。
哪怕明知道今天来的目的,待他听到沐大学士亲口隐晦的坐实了这份投效之心,在京里他会同沐知州那样帮瑞王的忙……齐承明心里才安稳下来。
四人拉扯完终于围着桌子坐定,又轮到吴太师开口了,他今天也是有备而来,特地咬字说道:“听说王爷准备办一个厂子接济流民,陛下也应允了。不知道可有烦忧?”
“吴大人的意思是……?”齐承明想纠正他不是在接济流民,是在给平民百姓和流民们找出一条条新活路,是做大蛋糕。但想了想对这些大官来说其实没差,就是他在纯撒银子。
难道这位吴太师眼光很好,料到将来这是一个个下蛋的金母鸡,想入伙?或者单纯是想投靠他,所以示好给他撒点银子?
“国库里也没有多少余银,全靠王爷自己支撑。老臣家境尚可,可堪为王爷分忧啊!”果然,吴太师很不含蓄的暴露了目的。
“这……”齐承明打算说个明白,“这差事最终是归属工部的,吴大人现在费心费力,不知……?”
要知道他的那些新活全都打算推到六部归属,给国库赚银子,给百姓找出路的,自己只把个总关,并不冲着赚钱去的,鸿仁帝也清楚这些。
吴太师想自带干粮入伙,就没法在齐承明这里分红,顶多是走朝堂上的路子,被齐承明分派差事过去,也不能多贪——
得做好只吃些残羹剩饭的准备啊。
他这里没有盛宴。
落差这么大,要是投入和心理预期不一致,那不是迟早崩盘的事?
所以齐承明在暗暗告诫敲打这么一句,预防针他提前打了。
吴太师心里门清,他就是冲着投效来的,笑眯眯的一拱手、正气凛然道:“王爷的担忧老臣明白,但这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岂能再多抱怨?臣在工部也有故交,若是老臣此时能帮着王爷做事,到时候岂不是两便?也不会多惹来什么怨怼……”
他最后半句话一出,饶有深意的望了齐承明一眼。
“老臣同样。”沐大学士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啜饮着茶水听着,闻言含笑。
“臣没有别的,刑部的好手还是有几个的。”刑部尚书干脆的出了人。
齐承明一怔,眼眸微亮:“好……好。”
吴太师这种朝堂上云里雾里的话他揣测得吃力,但到后面,齐承明还是在吃惊中听出来大家的意思了。
今天这场宴席,是毫无疑问的投效宴。
但投靠与投靠还各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