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奶娘欲言又止,只能应了。她隐约觉得殿下是明白了什么,或许猜出了这件事背后的人身份,但是殿下却不愿意说……
柳奶娘只敢想到这里,再往后就不敢深想了。
当年在宫中的惊险经历,让她懂得什么样才是自保。
她告退了。
既然这件事收了尾,柳奶娘就取了银子去当铺,想把当日的东西都赎回来。
“这位夫人,凭票可不是当初的价了,你确定要买?”当铺伙计提醒了一句。
凭票现在是烫手的硬通货,卖的时候一个价,转个手想再买,只会翻着倍的往上加。
柳奶娘对此早有预计,她愁苦的摇摇头,欲言又止:“只赎其他的吧。”
她自己也有攒一笔凭票,都是殿下时不时说孝敬给她的,从柳州带回来的还没顾上花。当然,柳奶娘不敢认“孝敬”这种大名头。她在来当铺前就打算好了,把这笔凭票还给甘棠。
当铺伙计对着契纸,很快就找回了华娘子给她的珍珠戒指,还有柳奶娘自己的其他零碎物件。找到最后,伙计动作一顿:“一只旧錾金耳坠子?夫人,这个已经被买走了。”
柳奶娘愣了,本能的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心中微沉。她脸上露出气愤争论起来:“店家,我是活当的!这契书上也写的好好的,还没到时间怎么就把我的东西卖了?”
伙计也不大明白,但他扫了一眼账本上没有关于那只耳坠子买家的记录,就气势盛了起来,当即呵斥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去去去,我们还要做生意的,那种破烂的玩意,有人买了你就偷着乐吧!”
伙计重重往柜台上一拍,扔下几角碎银子,加起来估摸也有二两银子多了:“你要是个聪明的,就拿了补偿银子该去哪里去哪里,把嘴封严了。嘁——这点银子买你那坠子还亏了呢!”
两个膀大腰圆的当铺堂倌听到了动静,表情不善的靠了过来。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柳奶娘心中更沉了,拿上东西哭哭啼啼着狼狈的被赶出了当铺,一脸忍气吞声样。
她没有去张家,也没有回王府,而是去了齐宅,养女田雅住在那里。殿下早就安排好了这里的身份背景,连周围几家住户都是他们王府的人。
“干娘,你还好吗?”雅姐儿担忧的扶着柳奶娘,给她拍背顺气。她早就改了称呼,从一开始的“姨母”变成正正经经的认了亲,认作干娘。
又有丫鬟识趣的赶忙端了一盏茶来,柳奶娘一饮而尽,胸膛里面还是砰砰乱跳。
她心有余悸的长出了一口气,沉默半晌:“……我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另外一只錾金耳坠子是什么时候丢的了。
那是她被赶出宫的临近时候,隐约记得,她某一天还戴着那对耳坠子——因为,因为三皇子在上书房里被皇上狠狠夸赞了。那天皇子所里人人都赏了一顿好菜。
柳奶娘厚着脸皮也去说好话领了一份,口水都快说干了,冷嘲热讽的刁难也不敢回想了,最后她领上了,急忙带回去想给殿下吃。
那天她还戴着的。
但是没过两天,她就被三皇子发作,找了个错处赶出了宫。出宫回家的时候,柳奶娘一边哭一边检查自己的包袱,那时候发现少了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或者被谁手不干净的拿走了。
柳奶娘出神的想着。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许是碍了谁的眼,所以不仅会被赶出宫,想去柳州找殿下的时候也惹来了杀身之祸。但是无论柳奶娘怎么回忆,怎么绞尽脑汁,她都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事,到底碍着谁了。
在今天之前,柳奶娘没有怀疑过自己戴的这对耳坠子会有什么牵连。
但……
谁会从当铺里买走一只不成对的旧耳坠呢?那耳坠上朴素的很,没什么工艺,十多年前的老旧款式土里土气。錾的金也不是实心的,就那么薄薄一点,弄下来估计还没有从当铺里买它的钱多。
谁会看上这只耳坠子?谁会让当铺伙计的态度转眼骤变?
柳奶娘本能的觉得自己遇上了大事,她焦灼等着,恨不得立刻回王府把这些告诉王爷。但柳奶娘还是沉住了气,一直等到后门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下人去开了门,是隔壁的邻居——王府的一位从户,机警的压低声音问:
“暗里盯着的人已经走了,夫人你没事吧?”
“呼……”柳奶娘这才松了口气,抚了抚逃回来时松散凌乱的头发,不敢大意,“麻烦赵大哥了,用用你家的马车,我要立刻回王府见殿下。”
半盏茶后,正准备出门的齐承明从刚套好的车上下来,和柳奶娘重新回了书房。
这次轮到了小成子守门。
板栗坐在门口打络子,抬头看了一眼,心里直犯嘀咕:“……忙什么呢。”
这段时间王爷好反常,动不动就和奶娘在书房里说事,这是为了表示他还没有厌弃奶娘?还是说……背地里有什么?
板栗脑子活络的猜测着。
旁边的小桔默默看了板栗一眼,在她转回视线的时候移开了目光,眉头紧紧蹙着,和守门的小成子交换了个眼神。
齐承明听完了全部细节,没有掉以轻心,他边思考着边用手指关节扣着书桌吩咐:“我会让人去查那家当铺,先追查那只耳坠子再说。奶娘你这段时间好好回想一下……当年另外一只耳坠子有可能去了哪里?你那段时间都去过哪里?”
“我会找宫里的人……再打听打听当年的事。”齐承明下定了决心,“奶娘,你避避风头别出门了。”
他想到了宋故,戴喜雨和崔暗使。实在不行,就只能找六皇子帮忙了。在宫里行事,齐承明的势力小猫三两只,终究比不上六皇子。
但这是最后手段,齐承明不想让这件事被皇后知道,也不清楚做下这件事的人有没有与皇后有关。
所以说……谁会专门买走那只耳坠呢?
齐承明毕竟是现代穿来的,听到消息的时候就联想到了一些不妙的东西——比如,当初追杀柳奶娘的那批人还没找到呢。他们不想让柳奶娘把一些消息传递给原身二皇子。
所以旧事重提,柳奶娘当年在宫里……到底掌握着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的重要信息?
“唉。”柳奶娘拘谨的应了一声,听出了殿下的意思。
最近说不准还会有人想来杀她了。
“唉……”齐承明轻微叹了口气,打开书房门迈步走了出去。
最近烦心事越来越多,还都堆在了一起,让他有些心力交瘁了。齐承明刚才出门就是打算去找六皇子那位姓毛的伴读,询问当年宫里人谋害华嫔的证据的。
这就是勾心斗角、风谲云诡的京城吗?
真让人习惯不了!齐承明越发怀念他还在柳州时的惬意日子了。
少年皇子终究带着人继续出了门。
马蹄声践踏着泥地,路旁的百姓习惯性的分作两堆让开。齐承明发觉他不管过了多久都习惯不了京城的道路,偏偏重修下水道这件事被鸿仁帝驳回了。
基建面板上最近能刷出来的任务全都停滞着没有动,因为齐承明接不了。回京城就和在藩地不一样了,他上头压着的鸿仁帝只是对他那些赚钱店铺感兴趣而已。
齐承明远远眺望着这座高大巍峨的古城,忍不住憋屈的去想——
这基建系统做的任务越多,给的奖励越贴合他的想法。以前是在几州之地小打小闹,若是他成功夺嫡成了皇帝,举国之力发展基建,以后会不会有奖励……能让他重返现代?
齐承明不知道,但他发自内心的祈祷着。
真不想在这破地方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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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臣子们要是知道了,天都塌了hhhhh
第209章
通源毛氏是祖上发迹后迁入京城的一脉分支, 为了和嫡脉毛氏作区分,才有了这个称呼。
到了这一辈,毛氏没有合适的孩童送入宫, 便使出全力运作,最后通源毛氏家的大公子终于有幸被选为六皇子的伴读,是全家人的希望。
这些资料都是齐承明找老华查来的。
到了京城以后, 威勇伯府出来的那些老兵就回到了主场, 暗中打探消息是一把好手。因为事情机密,齐承明在吩咐了让人去查耳坠子的事后就出了门, 这次谁也没带, 只让帮他查情报的老华亲自赶车,两人低调的前往了东大街的毛宅。
这是一栋标准的徽派建筑,青瓦白墙,绿意盎然。
齐承明一晃眼差点以为自己到了江南,他再左右看看周围的建筑, 全都是洛阳式建筑的高大厚重,雕梁画栋。
齐承明指了指那风格, 有点费解的问:“……他们这么, 高调?”
老华轻勒了一下缰绳, 停了马车,抬头看向了毛宅上大大的匾,理所当然的回答:“他们终究是毛氏。”
“世家……”齐承明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在他没点手段之前,根本没法考虑这些氏族大家的危害性。
“走吧。”
老华去扣门后, 门房很快通问了名姓缘由,然后很快开了侧门,恭恭敬敬把他们请了进去,动作很快又隐蔽。一看就是被交待过的。
“还请王爷在此稍等片刻, 有人去唤大公子了。”管家笑得恰到好处,上茶的丫鬟也处处妥帖,全程下人们鸦雀无声,规矩很强,让齐承明多看了几眼。
他还没有参观过世家呢,败落的世家也没有。
“嗯。”
毛大公子很快匆匆跑来。他亲自抱着一坛酒,看坛身上的新泥,这是刚挖出来的,一进门就风风火火的吩咐:“你们都下去!让厨房预备着,我要好好宴请王爷。”
“是。”下人们规整的行了个礼退出去了,走前也没有合上门,两个小厮默契的一左一右过去守住了门口和窗口。
毛大公子这才微吐了口气,解开了封泥。他身形微胖,刚才匆匆跑来时累得面色涨红,微有汗渍,却顾不上擦,而是把那酒坛子展示给齐承明看:“王爷,六皇子殿下吩咐下官去拿……就是这个了。”
那哪里是什么美酒?
开封的酒坛口里藏着厚厚的一叠纸张和零散物件。
齐承明凑近开始辨认,皱紧了眉头。
有不少口供,来自当年被陆续遣出宫的宫女,还有生病被抬出宫最后位置被挤而没有回去的老太监。
他们陆续指证了有人给过他们银钱或是昂贵的赏赐,要么在华嫔怀孕时散步的必经之路上散播风声——是关于威勇军几连大败的前线战情,扰得华嫔日夜担忧祈祷。
要么就是当宫女时偶然见过当年的钦天监监正与人暗中交换银钱,在那不久之后就有了华嫔所生之子克母,是个八字极硬的灾星的谣传。
哦,这些细枝末节的证词里面,交待钦天监这件事的宫女不是当事人本人。她和那个叫雨霁的宫女原是好友,但雨霁偷偷担忧的对她说起这件事后,没多久就失足溺水而亡了。只剩下云霏吓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大病了一场眼看着活不了,就抬出宫了,不料她愣是又挺了过来。
这些线索里面,只有很琐碎的细节指认,当年暗中吩咐他们做事的那个人前往的是容妃宫里方向,但一连几个人都这么说。
齐承明看得心里沉甸甸的:“……”
所以六皇子才怀疑这一切都是容妃指使的吗?事情这么简单?这其实可以是一种障眼法。
齐承明再往酒坛子底部掏了掏,摸出来几张卖身契,还有款式陈旧的金锞子并翡翠手镯,玉簪子。
毛大公子见瑞王陷入了沉默,难掩紧张的清了清嗓子,替自家殿下说好话:“六殿下花了好大功夫才搜寻到这些,那些人现在也都安顿好了。王爷若是想见……”
齐承明又沉默了半晌,没有拒绝,但挑出了一个名字:“好,我想见见那位暗香姑姑。”
六皇子能悄悄搜寻出这些东西,已经让齐承明刮目相看了,这也是非大力气不成的事。但现在所有线索都是模模糊糊的指向容妃,实则没有真正的证据。这些人的证词里也只是含糊的一笔带过皇后在其中推波助澜的事。
齐承明很难完全相信这些证词。但他注意到,情报名单上有一个人的身份很特殊——
那是原身的母妃,华嫔娘娘院里伺候过的一个三等宫女。自从二皇子落地被冷落开始,原华嫔宫里的人都被陆续遣散了。留在原身身边照看的人也在接下来几年里陆续遣走,最后才变成了只有小德子小成子这一批全然不知前事的宫人撑场面。
多年过去,华嫔宫里伺候过的人已经陆续找不到了,这里被鲜红的朱砂批了一条,大多数到年龄出宫的宫女都在意外中亡故,一条条追查的结果触目惊心。
只余下这位三等宫女与宫里一位美人原是同族,在她宫里当了掌事女官,这才好端端活到了今天。不管她清不清楚当年的事了,齐承明都想与她见面交谈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