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的分寸只有他自己把握,才能不会迷失。
在齐承明出神的时候,鸿仁帝已经和贡生们交谈上了。他的注意力多落在秦留颂身上,问的也不只是学识,还有家境,抱负。
秦留颂不卑不亢,表现得有文人傲骨而不恃才傲物,态度认真谦逊而不圆滑谄媚:“回陛下,在下已有心上人,只等今日一过,便可以上门提亲了。”
“哦,那还真是可惜……唔,朕也来凑上个热闹,好事成双,待会便给你们赐婚吧。”鸿仁帝惋惜了一瞬,慷慨的说,然后把注意力转向了别人。
“多谢陛下成全!”秦留颂这才真挚的喜悦起来,冷淡的眉眼间终于有了喜色,跪下谢恩。
春闱之后,他和前未婚妻家已经有了暗中的默契,只等殿试过完便去下聘。好在当初退婚也因‘她’抗拒……没有太过对外声张。现在有了陛下赐婚,可谓是喜上加喜,天大的脸面。
齐承明在旁边琢磨,老登这是在可惜什么?
嫡公主都快出嫁了,直系旁系也没有合适的宗室之女,鸿仁帝在这里关注他的新臣子们有没有成亲?难不成打算让他们和其他臣子家联姻?这又不是势均力敌,互相助力的……不应该啊。
齐承明有点摸不准脉。
他犯嘀咕直到了鸿仁帝和十六人交谈完了一遍,第二天到传胪大典上宣读殿试名次时,才恍然大悟。
彼时。
朝臣齐聚,礼官唱名。
——礼部尚书亲自来宣读了御笔钦点的次序:
“汝州贡士秦留颂,为第一甲第一名‘状元’,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编撰!扬州贡士黄擞,为第一甲第二名‘榜眼’,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冀州贡士马骞今,为第一家第三名‘探花’,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编修!”
三人从人群中脱颖而出,跪地谢恩。榜眼和探花眼看着喜极而泣了。秦留颂垂着头,掩饰的神态里似乎有些庆幸和心有余悸。
齐承明:“……”
好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明明昨日私下召见,鸿仁帝从秦留颂之外的人们中更看重那个叫马骞今的进士。但问了问以后发觉他还没有成家,比起黄擞又相貌堂堂一些,便把他调到了“探花”的位置上是吗?
其实这位青年英才的学识连榜眼也做得的。
——而且三人相比之下,分明是秦留颂更加风度翩翩,相貌上佳。
也就不难猜昨日的鸿仁帝在为难些什么了。
齐承明将心比心,他们这些上位者并不看重新科进士的细微名次变动,状元和探花没有太多区分,反正都得为自己做事。所以哪怕秦留颂的学识远超他人,以他的皮囊和谈吐,都差点被安到“美探花”的位置上去。
最后还是因为秦留颂在昨日被赐了婚,而那位傻乎乎的马骞今还未定亲,再加上秦留颂的学识扎扎实实、的确远超他人。也许就是这点微妙的差距让鸿仁帝心里有了强迫症,选了马骞今当朝廷门面。
还好还好。
齐承明也在心里庆幸。
以他对秦先生的了解,若是苦读多时却因为皮囊被遣到探花的位置上,秦先生真的能气吐血,怄也要怄死了!
——秦先生从不掩饰他的野心勃勃,他就是尽可能会爬到更高位置上的那种人。
好在现在一甲前三名定下来了。
后面的名次就快速多了。
礼部尚书退了回去,改由其他礼官继续唱名。
第二甲第一名为传胪,原第十名的张庭奋力一搏,获得殊荣,他咧着嘴傻乎乎笑得都快殿前失仪了。
齐承明特地关注了一下,那位从二十名外杀进来的黑马叫沈从廷,最后为二甲第六名。黄岚兄惜败,成了二甲第十一名,但看他神色很坦然,对自己的名次也算满意。
二甲进士统一赐进士出身,点了翰林,授庶吉士之位。
除了昨日被宣面圣的那几个二甲新科进士以外,其他还有约莫三十人在大典上被选进了二甲,但他们就没有面圣那十三人的好处了,具体要分配什么官职,并没有当场宣布,估计还得慢慢等,由礼部日后分配了。
虽然传胪大典对新科进士来说是一辈子的荣耀,但齐承明听着听着就开始枯燥:“……”
他堂而皇之的站在御座下方出起了神。右边挨着他而站,跟着来看热闹的六皇子不着痕往前挪了挪,打算在父皇眼神扫过来前好替二兄挡一下。
齐承明神游中留意了一耳朵,章季果然落入了三甲第九十二名,被赐同进士出身。
他扫视一圈。
别看古代都说“同进士”风评不好,在读书人中抬不起头来。但传胪大典上这余下的一百来人三甲同进士,表情各个都狂喜得很,没有多少人不满意的。说到底,全国多少读书人从小寒窗苦读,经历层层选拔,最后脱颖而出了二百多人得以当官。
也只有那一甲二甲的官才有资格鄙视他们了。其他人,谁不得仰视三甲同进士?
齐承明自认是不如的。
……他当年高考也没有考进全国前二百啊!
其他人都很满意的时候,也只有三甲为首的传胪(三甲第一名)看起来快碎了,努力想忍住当朝哭出来的失仪举动。齐承明向他投去怜悯一瞥。
这倒霉孩子。
成绩不上不下,再高一点就进入二甲了,结果刚刚好卡在人数上,变成了三甲传胪。再是传胪又怎么样?三甲和二甲的区别还是挺大的。
也只能劝他节哀了。
至此,传胪大典尘埃落定。
接下来就是属于新科举子们的高光时刻了!状元游街三日,打马巡京后要去参加琼林宴。煊赫过后,外地的举子吃吃喝喝、尽显荣光后锦衣归家。本地的举子也有长达最少一月的闲暇时光供他们放肆。
齐承明功成身退,这小三月下来忙得他脑瓜子都是嗡嗡的,终于可以疲惫的回瑞王府,闭上府门好好歇息一段时间了……外面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了。
他就像一个辛勤种地的老农,栽下的树苗现在都发了芽,具体要把幼苗挪去哪个坑里重用,就是接下来鸿仁帝自己考量的事了。
反正暗中都是他的人。
“甘棠,什么事都别来喊我,早上要是状元游街了,你们可以去外面看,但小声些,别吵了我。”齐承明吩咐一句,打算回院里狠狠爆睡几天。他估摸着小伙伴再想叙旧,也不差这几天炫耀时光。
“是……殿下辛苦了!”甘棠笑吟吟的应了,答应的好好的。
然而,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齐承明还是被甘棠小心推醒了。
大宫女站在床边轻声快速的说:“殿下,有口谕宣你今天去上早朝,宫中——还送来了一套朝服。”
甘棠谨慎的不敢再说什么,跪地捧上那套朝服让齐承明自己细看。
齐承明抱怨的话还没说出口,看到那套新作朝服的颜色后,人就直接清醒了:“这是……让我今天上朝穿的??”
那是一套杏黄色的衮冕龙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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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是的,接下来要封太子啦
第220章
杏黄色的龙袍制样, 谁都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意思。
齐承明久久不语,醒过来神问:“今天是开大朝会的日子吗?”
甘棠知道他这段时间忙得日子都过混了,摇头:“不是, 现在离下月初还有三五日。”
齐承明默默点开监控,看到侧殿里一片香火缭绕,鸿仁帝似乎正在先皇画像前站着出神, 久久不动。齐承明看了半天, 老皇帝才亲手上完香,沉重的叹息声落下:“父皇……朕今天做下这个抉择, 也许能对得起我们祖上基业, 但不知道对朕——是不是个好选择啊。”
“小心些,先帮我装起来吧。”齐承明谨小慎微的说,他打算进宫见了鸿仁帝再穿朝服。
虽然监控已经能证明这其中无疑了,但齐承明要的是万无一失。
他是有些疑心——这口谕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人假传。之前鸿仁帝真的有封他为太子的打算,但如果这是有人从中算计, 提前把朝服送给他呢?
他若是不知情中了计,大摇大摆穿着这身衣裳进了宫, 说不得反而会惹起鸿仁帝大怒, 激起强烈忌惮下把他的地位打落悬崖底下, 自此落败。
这计谋听起来粗糙又幼稚,但架不住万一成功了真的很有用啊。保险起见,齐承明还是在这种重要时刻疑心了一下。
春末的天空亮的仍然很早,也只有这种时候还有凛冽的寒风。
宫门口已经像往常大朝会那样停满了马车, 络绎不绝的人流裹挟着食物香气,形成了一副鲜活灵动的古代上朝图。官员们各自下轿下马,互相寒暄着,神色都有些糊涂, 打着机锋试探。
齐承明暗暗听了一耳朵,才多裹了一层披风,厚厚实实的进宫去了。进宫时负责搜检马车的两名禁卫军看到车上的杏黄色龙袍,也没有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看样子被早早告知了。反而是他们对齐承明的态度比往常恭敬多了。
齐承明心中渐渐有了实感。
所以他……是真的快要……!
等少年皇子畅通无阻的到了宫殿里后,鸿仁帝抬眼第一句话果然是:“怎么不穿上朝服?不敢穿?”
齐承明连忙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表忠心:“父皇突然赐下衣裳,儿臣心中惶恐,哪里敢擅作主张?”
哪怕明知道这是推让,鸿仁帝心里也舒服了不少,脸上有了笑影:“行了,让你穿,你就放心穿上。说一说,知道今天叫你来做什么吗?”
他的后半句话又恢复了冰冷威严,像是一个帝王了。
齐承明前面表现得老实谨慎,现在就不能装傻太过了,他脸上丝毫不见得意,诚实坦率的说:“有猜测。父皇……是想在今天册立儿臣为太子吗?”
“你是怎么想的?”鸿仁帝意味不明的问,甚至没有给出别的前缀,让人猜不透他的意思。
齐承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是怎么想的?
他从在柳州老老实实搞基建的大包工头变成现在皇宫里圆滑老练的黑心眼皇子,不全都是鸿仁帝培养的吗?衣裳都送过来了,他还能怎么想?表忠心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再表了。
齐承明沉默了一下,不卑不亢的抬起眼帘,斟酌语言诚挚的说:
“皇兄去了以后……儿臣自觉要替他一同忠顺孝悌,为父皇分忧,友爱兄弟。父皇若是以嫡为尊,儿臣自当遵从辅佐。父皇今日选了儿臣,便是信任儿臣所能。儿臣也愿以身相护百姓,为定国分忧,不做辱没先辈之事!”
后半句话齐承明说得掷地有声,坚定而咬字清晰。
或许还是会惹鸿仁帝忌惮,但现在这已经不是最主要的了。后半句话就是他心中所想,他接得住、也愿意接这一摊国事。他要表现出态度让鸿仁帝看得到,这就是他所思所想。
……当然,鸿仁帝如果真的想让六皇子上位,齐承明是不可能顺从的。
首先第一位,六皇子就压制不住原男主七皇子。日后六皇子也弹压不了做基建任务的齐承明,届时只会有惨案发生。齐承明无论如何也要争的。
鸿仁帝脸色缓和了下来,二子这番话不偏不倚全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唉。”他最终又叹息了一声,把所有不甘和复杂滋味都埋进心底,下定决心:“承明,换上朝服,随朕上朝。”
二子是他的儿子们中最优秀的一个,志向政见与他相同,心胸也比他宽阔,难得的装着天下百姓。这是最合适不过的继承人了,只是……二子是他最不喜欢的一个孩子,无论如何鸿仁帝都改不了这样的印象。
事到如今,他再挣扎也只能认了。
恢弘的奏乐响起。
伴随着遥远肃穆的钟声,今天按照大朝会的规格在王城门外宣召众臣,入主殿上朝。
二兄迟迟没到,六皇子站在老位置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七弟也被破格允许上朝,现在正一脸强装镇定的站在他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