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威心如刀割,硬下心肠命令道:“其他辎重可以抛掉,但押送车必须带着。全军起拔,从现在不眠不休,咱们赶往府城支援!”
富九含泪应下:“……是!”
……
炮火纷飞,冲天的黑烟和人的惨叫混成了这天的噩梦。
幽州知府满脸熏黑,分外彪悍的亲自站在城墙上指挥,不停有其他方向的士兵过来汇报;“大人,西边大门要顶不住了!”“缺火油……弓箭手也快没了!”“大人,新一批青壮带着滚木来了!”
“把滚木运去西边!城里还有多少木料?不够?去催催金水!”
幽州知府不停指挥,喉咙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小厮见缝插针的递上一壶水:“大人……喝点吧。时间还长啊!”
小厮也是心头庆幸。
要不是守城的小卒警醒,看到远处滚滚的烟尘,忍痛及时闭上了城门又传令其他城门,还真要被狄人的重骑兵闯进来了。谁也没想到,大白天的,竟然就有狄人敢侵入腹地。
那些滞留在城外没来及进城的百姓,还有沿途的村庄估计死伤惨重了……但一旦破城,那整个府城百姓的下场就危在旦夕了。
现在,派出去求援的人已经冒死离开了,只要他们撑住几时……找到幽州大营,就能解了危机了!
幽州知府眼睛红肿,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咕嘟咕嘟一气灌了半壶,还没咽下去最后一口,远处就传来一阵喧哗:“金水来了!金水来了!”
随着人群移动过来的,还有一股蒸腾的恶臭味。
但城墙上视力最好的弓箭手却突然惊愕道:“大人!不对劲啊,他们退了!”
小厮眼前一亮,正要高兴,却也意识到不对劲:“大营的人不可能这么快到,怎么会退?”
幽州知府脸色惨白,身形摇晃了一下,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测:“糟了!他们是骑兵……本来就不擅长攻城,这是见我们守得住,不愿意僵持下去了。他们要绕过我们!”
大冬天的,狄人怕不是为了过冬粮食来袭掠了。既然攻不下幽州府城这个最大的目标,还不如转换方向,塞塞牙缝……要知道,府城后面还有几个城镇和不少村庄啊!
没了幽州大营,他们又不留下和府城死磕,谁还能拦住流窜的狄人打草谷?
城头上的欢呼声渐小,那些士兵和后来的青壮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沉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撤离。
在这个紧急关头……
远处的大路上,却悄无声息出现了一支乌压压的大军。他们来得那么稳健,高高飘扬的旗帜上写着经塞军的字样,火炮的炮口静静对准了这边,这么刚好的堵住了去路。
“那是——”
幽州知府一时间哑然,睁大了干涩的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经塞军……经塞军不是被陛下调走了吗?”
原本经塞军就是在幽州擅长四处驰骋救援的精锐部队,这次被陛下调走急用,幽州知府才没有寄希望在他们身上,而是派了人马分别去幽州大营和附近大营求援,还有一队去驿站,向京里八百里报急……
另一头。
半刻钟前——
昨晚接到了陛下命令的铭威将军,起夜后就一刻不休的领着大军急赶,咬着牙半口气都顾不上喘,途中多少次心急如焚的回头看着那笨重的押送车,就怕府城已经出了事,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但……最前探查的探子说了什么?现在什么情况??
铭威将军不信邪,亲自往前走了一段路,在隐蔽的树林里呆呆的看着远处似乎不再攻城,调转了方向准备离开的狄人军队,目前刚好被他们包了饺子的模样。府城前虽然一派惨状,但连城门都还没破,好像还没开始打太久啊?……
他们赶到的时间,似乎刚刚好?
陛下到底是怎么提前知道的?未卜先知啊?
铭威的头脑转动从来没有这么快过,他狞笑一声:“弟兄们,摆出火炮,该让他们长长见识了!”
第301章
“……呼。”
齐承明坐在皇宫里, 从半夜惊醒就再也没睡着过,全身紧绷熬到了白天,才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消息, 缓缓出了一口气:“呼……赶上了。”
陪着他苦熬的是宋故,其他大学士和官员都被遣回去处理奏折了。宋故看到陛下表情发生了变化,心念一动, 想到秦大人离开前说的话:“陛下, 赶上了?!”
“太险了,连我都不能保证。”齐承明没忍住抚了抚心口, 到现在还有种心跳加速的后怕感。
他是半夜惊醒发现的狄人入//侵, 当即联络了路上的经塞军去救援。但不知道为什么,狄人选在白天才对府城发起进攻,这中间的短暂时间差原本根本不算什么,幽州大营发觉或者府城求援都仍然来不及,但谁知道, 这世界上还有齐承明这个万里之外可以传讯的人?
就是这短短的时间差,才让经塞军在沿途村庄被屠戮前及时赶到, 给大多数人挣来一个活命的机会。
“陛下, 你说过这次入//侵的狄人数量众多, 也许就代表着,他们绕开边关防线的路线是某种小路,并不适合大军快速通过,所以才耽搁了集结的时间。”
宋故沉吟着, 想到了两种可能性提出来,“还有就是……狄人不擅长攻城,但他们偏偏选了攻打幽州府城,这代表他们的消耗极大, 需要掳掠走大量物资,他们盯上了府城。假如他们不能第一时间攻破城门,就必须使用投石车才行。就地制作或者组装投石车……也要花些时间。”
齐承明默然。
他们不在前线,所以战况平复下来之前,再多猜测也只是猜测。
“接下来就是等消息了。”齐承明叹息一声,彻底熄了休息的心思。
一晃又是半月,各地述职的奏折都陆陆续续上全了,宫里即将封笔过年,但齐承明哪里还有过年的心思?
陶大将军奔赴西地,传来最新军情——多门早早送到的火//炮大展神威,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就算是以一抵抗四国联军,也不落下风。
羌人派使者紧急入京,剖白他们的立场,不会跟着作乱。
北边袭击府城的那支狄人军队被经塞军一路追赶,砍杀大半,只剩小股流散在幽州四处,惹得各地加紧了戒备。幽州大营与山隘外的狄人激烈的爆发了新一轮战争,杨守临危受命赶去监管大军。
“东风”系列的火器越发有名,潜藏在幽州大营里的奸细再也坐不住了,稍有异动就被拿了个正着。
情况这才大白。
原来不是幽州将领出了问题,而是狄人乔装改扮后贿赂腐化了最偏远一处的巡防小队,引开他们后,在那处有一个狭窄隐蔽的山谷,小道直通防线腹地,才让狄人无声无息的绕开了大营。
拷打奸细后也发现了端倪,这奸细……居然不是狄人,而是羌人!
但那羌人出身自另外一个强硬派部落,而不是领头与定国做羊毛交易的部落。京里的羌人使者彻底急了,发誓绝对和他们无关……
两边就这么扯起了皮,你说你有理,我说我也有理,惹得齐承明心烦,只能先放着了……反正边关的战事打了再说!
因为战事,这次的过年宫宴齐承明不准大办,连小办都尽可能减少流程。
“委屈你了。”他觉得很对不住意真,心中歉疚,在晚上就寝时拉着妻子哄了又哄。
这还是皇后入宫的第一个新年,就这么草草了事的话,很容易让人觉得是下了她的脸面。但不管是军需还是时机都顾不上这些了。
“唔,没事,过年这么累,少忙一些事我才高兴呢!”陶姜摇摇头,笑得轻松惬意,脸上没有半分勉强。
齐承明认真注视着她明媚的眼眸,判断妻子说的是发自内心的实话,这才微松了口气。
确实。
听说后宫里的太妃们有不服皇后这个小辈管教的,有在分例取用上争执不下的;要么是敦亲王府的小世子又病了的。三公主携女常来宫中打交道,引得太妃们争风吃醋想要与之交好的、御极殿的几派道士们起了口角的;还有沾亲带故的外命妇府上来求的难事,女学结业与朝廷录取标准怎么裁夺,女官们想转官员又怎么改革划分……
桩桩件件都得请皇后这个主母做主。
零零总总的大小事很是磨人,意真不愿意拿这些来烦他,齐承明却也不是全然不知,甘棠身为他宫里的大宫女,平时静默无声,暗地里什么都明白,隔三差五都会替他探听消息过来。
齐承明自己惦记着前朝战事,却也体贴意真同样的青涩艰难。没有意真替他支撑打理着这一大摊,以前这些事全都是宋故和甘棠,柳奶娘合力处理,遇到不能擅专的事全都得来问他。
“有你在,帮了我太多忙了。”齐承明干脆凑了过去,和妻子一起依偎在床头,头碰头的说悄悄话,齐承明感慨着,“还好我不打算纳妃子。”
他再一次坚定自己不纳妃子的决心。
鸿仁帝的后宫已经够人忙活的了,他要是也有了后宫,这天天还得乱成什么样?齐承明可不想当后宫判官,也心疼意真刚嫁进来练手不久,就突然上了强度,要忙活这么多事。
陶姜脸颊微红,没有应下,而是无声叹了口气:“我这两天跟着白松姑姑和小宋总管在好好学呢。”
她有时候的裁夺还不成熟,小宋总管会详细分析给她听怎么做才合适,提点帮衬着她,这才算是囫囵吞枣的处置完了。
“继续学,不必过于急切。”齐承明耐心的温和叮嘱着。他也听说了,意真那天铁面无私的把攀交情的外命妇家撅回去的事,这事就处理的不太圆滑,但齐承明没什么意见。
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不与他的理念发展背道而驰,在那之外,什么体统什么名声,齐承明都不大在乎。随意真按照她的性子来行事。
毕竟她是这个国家的女主人。
齐承明想着想着就翻了个身,撑在少女上方,看着她散乱一床的长发与衣袂,暗示的摩挲着她光洁的脸侧。
“……等等!无忧。”陶姜仓促的叫道,侧过头避开了。
陛下待她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包容温柔,刚才还那么信誓旦旦的说着不愿再要妃子……
“累了?”齐承明的手停住了,关切的问。
他又翻了回去,肩并肩的,贴住了身侧温暖的皮肤。齐承明又不是什么不顾妻子疲累,只顾自己性趣胡闹的家伙。既然意真今天累了,那就改日再折腾。
陶姜迟疑了片刻,眼睫毛缓缓垂下,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我……”
她欲言又止的挣扎了一会儿。
齐承明顺着她的视线落点看了一眼,目光凝住了,认出了端倪:“你——你该不会——”
他想到一个猜测,也没忍住结巴起来。
齐承明看向一旁,意真带进宫来的贴身丫鬟绿玉满脸“憋了够久”的如释重负。
“嗯,白松姑姑有医术,帮我看过……刚满两月。”陶姜转开头,羞怯的点了下头。
她垂下眼帘,温柔的扶着小腹:“虽然我还没什么实感……”
齐承明反应过来自己最近都忙着战事了,已经很久没有和妻子亲热过了,也就是说……他和妻子刚新婚一两个月左右的时候……意真就怀上了?!
齐承明傻了。
他……
他的孩子……
他在这个世界上,要有亲生的血脉了?
齐承明迟迟没有回过来神,看向少女平坦的小腹,那里还没有丝毫异状,但那里已经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了吗?
齐承明猛然从床上蹦了起来,外衣都没披,蹬上靴子就要出门。
“陛下!这是去做什么啊?”陶姜也顾不上羞涩喜悦了,急着做起来追问。
“——去宣太医!”门口传来青年君王声如洪钟的应答,听起来精神百倍,半点都没有刚回来时候的疲惫模样了。
陶姜没忍住浅笑了一声,想到什么后,笑容又很快收敛了回去,微蹙的眉间有一丝愁容。
她回想到入宫前母亲说的……
“姜儿你记住,陛下没主动提,你就千万别提选秀纳妃的事!”
青年人刚才满脸庆幸的感慨:“还好我不想再纳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