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承明顾不上宫人们对他的大力擦拭, 他揪心的死死盯着进度。
……
柳州府地设七县。
除了齐承明所在的柳州城(柳城县)为治所地,余下六县的行事准则,全都得看柳州城的动作。
信鸽飞向京城的那四天中,柳州府境地狂风大作,雨如瓢泼,天边颜色瑰丽变换。
第一天的时候,前去岭南探查的人疲惫不堪的回来了,带来了好消息和坏消息——好消息是飓风正在岭南肆虐,却不会直接经过柳州城。但坏消息是,哪怕飓风只是在旁处路过,远远影响过来的破坏力也是极大的,在柳州府境内几县或许会造成一定危害,需要尽早打算。
果然,接下来几天里,因为周围多山,被卷起的树木比比皆是,碗口粗的树干砸下来就是连毁几处房屋,多有被砸伤亡百姓的数据汇报不断往柳州城汇聚。柳江水的暴涨也近在眼前,几乎是暴雨初下,城中就漫得不行,闹起了水灾。
齐承明心有余悸。
他自从收到消息的那一天起,就命令驿站里骑术最好的信使飞快赶往余下六县,指导他们防御洪水,或者就地转移。秦先生,黄先生,小宋总管,温二公子,边大夫全都临危受命,跟着信使赶了过去,各自代表“王爷”坐镇。
最后一县比较特殊,是那位小沐先生当县令。齐承明这边人手本就不足,派到后面捉襟见肘了,他正皱着眉头思虑还能派谁去的时候……小德子咬咬牙,还是站出来了。
同样都是跟在王爷身边耳濡目染的大太监,总没道理宋总管可以独当一面,他就只霸着殿下那点恩宠就满足了吧?说出去都小家子气。小德子不愿意离开二皇子殿下,但他更不忍心看殿下这么眉头紧锁的犯难。
不就是把这几天开会时交待的种种细节都告诉县令,更好的沟通政令,帮着他们更快更好的转移吗?
他也能做!
至此,六县都被齐承明派去了可靠的人手,包括每县一队禁卫军。王府变成了碧菽挑大梁,她一向是和小宋总管共同负责对账的,威严早就建立起来了,眉头一扬,下面的管事户下人全都得低眉顺眼,管的井井有条,不会生乱。
毛大统领就代表了齐承明的意志,负责在柳州城中奔走——他们这里有完善的大闸和排水渠,灾害会比其他几县轻些,但不代表就可以放着不管了。
一番分配命令下,王府空了大半。齐承明身边只剩孤零零跟了个小成子,还能帮他做些传递命令出去的活。
然后就到了第二天,飓风将至。
齐承明却通过基建系统看到余下几县的情况不大乐观。离台风灾害最远的几县只需要加固县城,防范暴雨洪水和疫病,这没问题。但面向岭南的几县却得把百姓都转移出去……短短一天工夫,他们的百姓才转移了不到小半人口。
太慢了……这太慢了!
基建地图上显示,百姓们被一群群转移到了开阔的平地上,就地挖建掩体,或者转移进了山上的山洞里。也只有这些地方能尽量避开飓风来袭时的伤害。但这太慢了!
齐承明一眼就看出了各县领导者的窘迫所在。
他思来想去,咬着牙抓起笔就画起了地形图,那上面标记着基建地图上显示出的柳州府几县境内每一个山洞、陷洞和防空洞的所在地。
古代的防空洞不是为了防御空中袭击的,而是为了防御敌人而建的战事建筑,也处于地下,用废弃的地堡称呼它们也很妥帖。
信使们把这一份珍贵的地形图用油纸裹了,揣进怀里贴着心口,外面捂得厚厚实实的,快马加鞭的赶往了那些县城。等到了地方,信使们一个个还是看着像是从水中捞起来的一样,全身都被淋得湿透了,只剩信件还好端端的了。
小宋总管看着那份密密麻麻的标注舆图,大喜过望,当即信任的一一吩咐下去。
秦师爷看着神秘的图纸,这一次他不为殿下的神通广大感到未知恐惧了,他只觉得心中暖意弥漫……为了他们,殿下都暴露至此了。这次的防灾必须尽快,做到最好!!
温二公子对着新信沉默半天,最终什么都没想,一一照做。
小德子想不通殿下的信息怎么比早一天过来的自己还清楚,但他联想到殿下总是在晚上神秘接见的一批批下属,恍悟再无疑问了——接受的飞快。
一切转移动员都在紧迫进行。
然后就到了第三天和第四天,飓风来袭!
柳州城同时紧闭城门又开启大闸和排水渠,严令百姓躲避不得随便外出走动。这边的山脉树木连绵,不好躲在山上,万一有慌了神的百姓在没指引的情况下逃往山上,被树木杂物伤及性命就更糟了。
齐承明就和余下的匠户,买来的户下人们,太监宫女,以及留守的禁卫军们都留在王府里。王府这所老宅用料结实,又刚经过一番新修补,是最稳妥的住所。整个柳州城内如果说哪里安全,王府绝对排得上第一档次,比府衙都结实。
所以连柳州县衙的余下官吏也来了,就在王府里继续办公,这里俨然变成了一处新府衙。
台风来袭,狂风暴雨一连下了三天,后四天形势终于转缓,呼啸的风呜呜咽咽,至少不需要担心哪里的树木和墙屋被卷起伤人了。
在这中间,几县的联络全断了。
齐承明站在正院里,抬头望着天色和地上的水洼,心中一片疲惫过头的平静。
他已经尽自己的力量做到了极限,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在这几天里,其他人都无聊得只能找活干,要么是用容器帮着把水往外舀,要么是去看匠户做庄稼排子,跟着学怎么做小船。齐承明反而忙得要命,他一睁开眼睛就是打量自己的实时地图——
看看那上面的小红点群们有没有待在该待的地方。
看看哪里的小红点群突然消失了,还有哪里的小红点太偏远没能跟上大部队。
其实看这些没有用,齐承明也没办法把消息传递给那几个县,只会徒增焦虑和心理负担。但他心烦意乱着,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强迫性的逼自己每天看着。
“殿下?”小成子小声的唤了一声,站在门槛前担忧的说,“边大夫留下的药童分拣出了很多药包,碧菽姐姐问要不要发给大家预防一下——因为有一些人开始腹泻呕吐了。”
齐承明眉头一扬,沉着脸问:“府里的柴垛不够用了?我明令要求过了,所有人必须喝烧开过的热水。他们没照做吗?”
大水过后必有大灾。
齐承明怕其他人得疫病,但柳州太穷了,做不到人人都喝热水,不吃水灾中的食物这几条。他能够下令的,只有整个王府。本来王府里就储存着大量的柴火,下雨这些天飘过或者刮过的树木枝条也都被他们捞了回来。
在雨天的晾干效果不佳,但放在烧水的厨房里连日烘暖,到了这两日湿木头也能用——只要有一个良好的炉膛环境。保证府中的人喝热水不喝生水还是可行的。
但现在……
小成子支支吾吾:“碧菽姐姐也很生气。大夫在给他们看病,说可能是滞下,已经自请隔离了。那些人喝了药活不活得下来得再看几天情况。”
“滞下?”齐承明深吸了口气,脑子里对这种病一片空白,但想也知道。洪水里喝了不干净的水,腹泻呕吐不止,肠胃出了问题,现在还怀疑疾病可能传染……这是大疫的前兆啊。
他的脑中飞快运转,语气严厉了起来:“告诉碧菽预防起来,对他们讲明白病人的下场,这种情况必须杜绝——我们王府上不能乱。谁敢喝生水,吃来历不明的水中食物,被发现者直接去隔离院子伺候,过后好了逐出王府!”
大水过后只有王府上的人是能用的主力军了,内部绝对不能开始乱,而且要更严的听令,非常时期必须用重罚。
“是。”小成子神色一凛,肃然应下。
这惩罚太重了,不是可能丢命就是被赶出了王府生不如死啊。
“我也过去看看吧。”齐承明也顾不上心烦意乱了,提起袍子下摆,跟着小成子一阵风似的过去了。
他路过乱糟糟的花厅,来到了西跨院。这里出没的人流杂乱,但现在却一片寂静,厨房的人埋头烧火,拼命干活。其余人也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各自清扫着地上或者分拣着湿木头。碧菽怒气未消的叉着腰站在中间,看样子刚发威过一场,小成子附在她耳边低声说着。
远处的一些宫人已经架起了火堆,一边看起来在用一口大锅煮衣服,一边的火堆上在熏艾叶,气味刺鼻呛人,往四处熏着。两个禁卫军守在那边的小院门口,如临大敌。
“咳咳。”齐承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看了那边几眼,走过去问,“隔离的人都在里面了?”
“是什么情况?”他又问,脸色不辨喜怒。
赏罚都做的这么分明了,还有人违抗……这可以说是人的天性,也能说是他罚的还不够狠,那他这次就狠狠的罚,罚到让人长记性。
“是门房刘妈妈,黄木工,还有……”看门的禁卫军很脸熟,是之前擅长打探情报的柱子。他一见王爷今天脸色阴沉,模样不似往常,背上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老老实实的一张嘴就把事情倒了个干干净净。
总有过惯了穷日子的小老百姓心疼粮食,心疼柴火。
看到那些柴在热水锅下一刻不停的烧着,有人就受不了了。看到外面水中可能飘过一只死鹅,那更是扛不住的诱惑。平日里谁不是喝江水,喝雨水?现在喝了也没事吧?或者说——白白看着那只鹅就这么飘走,还不如拿来偷偷吃掉……
不然也太可惜了。只偷偷做一两次,不会出事的吧?只要不被发现,或者只要大家都吃了鹅,那就没人报上去被罚了。
这是他们的侥幸心理。
然后……就出事了。
“把最新的赏罚标准通报下去。”齐承明眼皮都不眨的说,语气很是平静。
他并不生气,现在生气只是内耗而已。
平时他会尊重他人的人格,尽量保持自己现代人的三观不被同化。但古代百姓很愚昧的时候——他穿成了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上位者,就得狠下心负起责任,不能心慈手软再谈什么平等,导致更大的灾乱祸殃。
为此……哪怕是手上会沾了人命,齐承明也有了这样的觉悟。
——或者说他来到古代成了想以后夺嫡的王爷,一辈子想不沾上人命也很困难吧?齐承明以前只想尽可能的推迟这样的时间,推迟自己被改变同化的时间而已。
现代人的齐承明在他的内心里捂着耳朵逃避着。
飓风这件事来临后,齐承明却不觉得抗拒了,只有坦然。
是改变的时机到了——他必须背负起对整个柳州府境内百姓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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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大家中秋节快乐!
加更了一千字,先聊胜于无的给大家吃吃。
第48章
京城。
早朝上, 吵成了一团。
没有卸下太傅职位的沐大学士实际上如今只做些清闲活计,只有在大朝会或者重要的场合才出场。所以今天这个普普通通的早朝上出现了他的身影后,别说大臣们惊讶, 连上面有些睡眼惺忪的鸿仁帝都坐直了身体,清醒了。
大臣们会意的对视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暂时按下, 不放在今天汇报了, 静观其变。
然后他们等了等,果然等来了吏部一位官员站出来汇报:
武陵府知州发来多地汛情急报, 包括柳州柳江县县令, 并与岭南府代奏,三府一同联奏,急发汛情飓风肆虐的求援事宜。
众臣哗然。
这事太突然了。
‘不过……柳州?’
这是个敏感的地名。别人或许不太在意,身为三皇子舅家的礼部尚书还依稀觉得这地名耳熟。封了瑞亲王的二皇子是不是就去了柳州来着?
若是他有了危险……
礼部尚书面色莫测,眼神微扫, 和吏部队伍中的自家弟子——正担任吏部郎中的沈书知对了对视线。
沈书知是个美中年,剑眉星目, 五官端正, 而立之年身形也没有走样, 整日精心打理着他的一把美胡须,文质彬彬。他迎上自家老师的视线后,不卑不亢的摇了摇头。
“……”礼部尚书心气一松,定神养气的在原地站着不动窝了。
果然, 很快礼部尚书听到了身后有人的窃窃私语:“柳江县令?真倒霉啊,那不是沐老的二子刚去上任的地方吗?”
“怪道呢,换老夫也得急。”
窃窃私语声逐渐低了下去,大太监赵福满高喝一声:“肃静!”
“呈上来。”鸿仁帝一摆宽大的衣袖, 眼神从奏折的上方多扫了两眼自己的太傅,低头开始读奏折。堂上暂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沐解缓缓阖着眼帘等待,神色不怒自威:“……”
他自知今天有一场硬仗要打。
自古以来,从来都是哪地突发灾情,损伤惨重,事后上奏折请求朝廷赈灾的。今天三府提前警示汛情可以,这是必定要管的。但想往岭南或者柳州派人救援飓风相关,就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