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跟毛老大进去审问的弟兄不是平时的探子,是另一支队伍的,他不太熟悉。在游子听起来,这就像审问的人反过来对被审的透露更多信息似的。
“别着急。”现在轮到齐承明反过来安慰游子了。
他有了一个猜测,在心里大呼:不科学!
这绝对是个能人!
半个时辰后,齐承明已经等得站不住了,在东跨院的石桌前坐着下棋了。
宋故脸上那种总是云淡风轻的神色消失了,他眉头紧锁的坐在对面,摸着一颗棋子进退两难,汗流浃背。
“怎么样,认输吗?”齐承明高深莫测的问。
小德子和小成子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神色也很凝重,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那些看热闹的禁卫军有的平时歇息会在院子里练刀或者打拳,现在也识趣的收了,安安静静的。有几个肚子里还有几滴墨水的禁卫军,大着胆子凑过来看:“……”
“下的好像很激烈啊。”有一个人低声说。
围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厮杀成一片,除了这个,他们也看不懂什么了。
结合王爷的话,是不是宋公公要输了?
宋故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目光反复巡视着战局。他不是那种为了让新君赢,会故意谄媚输掉棋局的类型,以殿下的性子也不会高兴的。
“这一处有破绽。”宋故突然双眼一亮,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充满气势的落在棋盘上。
“……!”眉头紧锁的人一下子换了,齐承明攥着棋子绞尽脑汁的开始想办法。
门外传来一阵匆忙脚步声。
比最开始沧桑粗糙了起码十倍、满身泥土像是刚从工地上回来的黄栋迈过门口。他刚听到消息就急急赶回来了,连水泥路都顾不上修了:“……我听说你们抓回来几个想行凶的歹徒?”
“殿下!”黄栋远远的上下打量了少年皇子几眼,看到他还有心思下棋,才松了口气,抿了一下干涩过分的嘴唇,“……呼。”
“不是我出事,里面正审着呢。”齐承明连忙安抚,摆手让黄先生安心。
既然不是殿下出事,黄栋就没什么上心的了,他骤然放松下来,看到两人在下棋,一时间来了兴致,踱步过去:“殿下在下围棋?”
在船上的时候,秦师爷可以教殿下弹琴。黄栋不擅长那些,只能默默看着。但是现在说起下棋,这是他的范围了啊!
黄栋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手,默默背在了身后,凝神看向棋盘,然后他嘴角还没消退的胸有成竹微笑就凝固住了:“……”
这,这是在下围棋吧?
不确定,再看一眼。
黑白棋子交织一大片,但是……但是这局势怎么看不懂呢?黑子该扳的地方,却跳了一下。白子该冲断上去,却没头没脑的突然在另一边加厚棋势了。
……这种时候加厚什么棋势?你倒是冲啊!
简直就像是家门口失火了,十万火急了,马上连门都给你堵住了,这种时候不冲出去逃命,一个人还在家里修他那堵坚固到没用的墙壁呢!
黄栋看得脸色发红,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那种红。他心头在滴血,两边的棋子简直是互相争着抢着给对方送目。
没眼看……没眼看啊……!
青年人满身泥泞脏污,脸上胡子拉碴的,皮肤和双掌糙得像是老树皮。这样一个人却站在棋盘旁边屏气凝神的苦思着,乍一看上去反差感非常大。
“嗯?”
齐承明敏锐察觉到了黄先生似乎是一位下围棋的好手,这脸色变化,别把人家气出个好歹来。齐承明赧然的收了棋子解释:“我和宋总管是在下着玩,你别认真看。”
“愿闻其详?”黄栋迫不及待追问,他现在是打死都想不明白这盘棋在下什么,好奇心已经上升到了巅峰。
“我们在……嗯,以今天被抓的那两个凶徒的事情做演练。”齐承明潦草的比划了一下这个19x19格子的棋盘,他不是刚好用棋盘来建立联络据点吗?现在在围棋盘上模拟成沙盘简直是顺理成章,
“这是柳州城,这里是七之十七——事起的屠户家,我持白子,以这旁侧为起始落子模拟凶徒。”
“我持黑子充当衙役和禁卫军,包括那些百姓,就是一切围堵的人。”宋故跟着接话。
黄栋:“……”
他沉默的看了一眼局势,这回总算勉强的看懂了。
下围棋的人往往能够根据棋子走向的开头,模拟出后续一步步的交错斗争。看看这场中乱七八糟的战斗,这真的是禁卫军勇斗两凶徒逃命的戏码吗?
这简直就是有一大批凶徒无法无天的冲进柳州城肆虐,禁卫军奋起反击,两方不管不顾打起巷战的一场激烈战争啊!
黄栋的表情一言难尽。
齐承明看了一眼棋盘,扔下了棋子爽快的认输:“是我输了。”
他心中慰贴。
小宋总管太会了,一句安慰的话没说,但是提议和他这么下围棋。齐承明就意识到,现在的柳州城只要有他安插的据点,能正常的运作下去,不自杀自灭的混乱内耗。平日不动声色的筛上一遍,真遇到事了,也就不需要怕了。
他的那点焦虑烟消云散。
门里突然有了动静。毛大统领风风火火的走了出来,先招手把游子叫过去说着什么,游子二话不说转身招呼人出发。毛大统领身边还跟着一个脸熟的老禁卫军,这是问出来东西的架势了。
齐承明视线转过去,坐直身体。
“殿下——是郁林州来的流氓。”毛大统领一开口,就把齐承明听蒙了。
“啊?”
齐承明惊愕了一瞬间,隐约回想起,古代流氓和现代的流氓含义不同,但具体是说什么他忘了。
宋故察言观色,在旁边补充:“无地者为流,无房无家者为氓。流氓多是一群被称为游侠的人,喜欢四处打抱不平,广结好友,轻生重义。”
齐承明听到这里神色微妙了不少:“……”
呃,其实……
他觉得温二公子就很符合这种印象……要不是世家出身,也称得上一句流氓了。或者说,温二公子现在就和游侠差不多。说起这家伙,钦差大臣都走了,他怎么还没有音讯?
“他们开头还在宁死不屈,后来我们谈了谈——”那个老禁卫军继续说,加了点重音,
“这两个游侠儿不认识找他们的人,只是听闻有个张娘子偷人跑了,偷的汉子还是个有来历的,是瑞王府上的人。那男人哭得惨烈,却又病着没办法去追回,他刚几岁的独子都因为家里没人照料,一转眼不知道被拐去了哪里……”
“那男人就拿出家里仅剩的银两,置办了一桌丰厚的酒菜请他们美美吃了一顿。两个愤怒的游侠儿应下这桩事,要来杀了张娘子,还发誓要把她的事迹大肆宣扬一番,至于最后办完事怎么离开……他们并不在乎。”
齐承明脸色冷如冰霜:“我猜他们一定没有再返回去找过那家男人吧?”
现在如果再去找,估计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这就是两个为了义气不在乎自己性命,却连真实情况都不愿细细调查,就被人耍得团团转当枪使的游侠儿,让人听着可恨又可笑……
齐承明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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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章里的围棋思路不需要较真研究,我瞎编的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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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殿下。”黄栋动了动嘴唇, 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这种隐居在乡野山间,醉心建筑的人是和游侠们打交道最多的。
他深知游侠儿就是这样的,他们命如草芥, 不在乎他人的性命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们重义气,很有古时风气, 愿意为了一件小事就效死或者冒险。他们冲动, 粗鲁,贪婪。有的游侠儿只能说是打着这样的名号, 在光明正大的滋事索财, 四处流窜而已。
所以官府才会严加管控这一批人,却又对难管的这个群体感到头痛万分。
不说别人,瑞王爷现在不也是一筹莫展吗?就算禁卫军现在赶去急急调查,线索恐怕也断了。
齐承明明知道希望渺茫,还是等了等。
游子带着好手一口气没喘的骑马赶去了郁林州, 花了三天工夫来回,果然带回了坏消息:
他们在附近寻到了疑似一家三口的尸骸, 被吃得几乎辨认不出了。
如果那两个游侠儿能细心谨慎一点, 在周围再打听打听, 他们就会知道那家猎户没什么邻居,独自居在山中,他的近况往往要很久才传出去一次。而且猎户家是有娇妻幼子,但那猎户的相貌特征和游侠儿见的一点都对不上。
种种破绽还有很多, 但冲动的游侠儿是不会想到的,他们快意恩仇,被悲苦男人拱手送上的那桌酒菜糊了眼睛,痛快大吃大嚼一顿后就指天画地的应了这桩事。
“继续关着他们。”齐承明冷冷的说, “把那个男人的画像多描摹几张,散出去找。”他这口气过了三天了,还是没消,反而堵在胸口前越发憋闷了。
“是。”小宋总管,秦师爷,黄栋,白宣,边大夫,还有墙角阴影里不引人注意的老华,老实巴交装庄头的黄叔,零零散散的人全都应下。
仔细数来,齐承明现在的势力辐射多地,影响力已然不小。白家铺子和镖局横贯三府,纵横两千里地,遍布南边。
边大夫一路在外游历,结识的人除了官宦富户,还有乡绅农家,人脉遍布大江南北,可谓是贵精又贵多。
齐承明自己的商队走南闯北,触角最远伸到了江南——
他本来很忌惮那块繁花似锦的富庶之地,不愿其他人的眼神早早投向商队。但有着温二公子牵线搭桥,借着温家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狐假虎威,就算是商队在江南赚的盆满钵满,新奇商品引发热议,一举卖到脱销,短时间都不会被人关注上了。
庄子上的黄叔一直没有间断和威勇伯府的联系,他训练的信鸽风雨无阻,三日来回。就算威勇伯府这两年过于势弱,在京中暗中打探一个人的人手还是有的。
然后就不得不提到一个最让齐承明意外的人了——黄先生。
把黄栋叫过来同样吩咐两句只是习惯,其实齐承明没指望他做什么。但黄栋却给了齐承明一个大惊吓,他着手写了好几封信寄了出去,一问,是给他的座师,同窗和学院夫子的。
齐承明:“?”
“他们如今大多外放当了县令,或是还在翰林院中熬资历。”黄栋有些羞惭的解释,“虽说大多人瞧不起我这个不务正业的,但当年我也有几位交心的友人,或是与家父有几分香火人情的……只是这些年来,我断了联系。”
黄栋解释得艰难。
他决心辞去官职,一心投入爱好中去,这行为不被世人认可。哪怕是他的友人们,听说也多是震惊痛心的。或许其中是有支持理解他的人,但黄栋自身一直受着良心煎熬,他沉浸建筑之道也是为了逃避自我。从那之后就断了和友人师长的联系,权当自己就是个性子古怪的乡野村夫。
但现在,他已经投在了二皇子殿下的门下,心结尽除,抱负也能放手施展。
黄栋已经不介意那些过往了,但他又没勇气主动联系旧友。现在,正好借着殿下吩咐的要事鼓起勇气道歉,是痛骂他一顿还是继续断交,他都能承受了。
各人的信都散了出去,接下来只剩等待消息了。
齐承明的气没消,抓着秦师爷让他接下来好好整顿了一番柳州城中的秩序。
哪个地方都有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人,在柳州这种流放之地更为严重。很多刚刚开荒的百姓就属于流氓,地是刚开的,房子都是飓风后黄大师带着人帮建的。那些踏踏实实的本分的人已经在柳州试图扎根了。但是那些好吃懒做、五毒俱全,混沌度日不愿改变的人呢?
他们也有法子。
柳州多山,满是虫蛇毒瘴,那些滋事或者游手好闲的流氓遇上官府严查一段时间的时候,就躲上山,等风头松了再下来逍遥。
齐承明这次恼了以后,秦师爷也发了狠,开始清查人口。
这种敏感动作却没有引起本地大户或者官员的警惕反抗,因为柳州县衙给出的动作虽大,却不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