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承明脸上的笑容不变,微笑却加深了,他突然慢悠悠的说:“礼尚往来,我这里有一些新奇玩意, 就赠给你们吧。”
那些做失败了的废玻璃,万花筒,金马桶,香方香皂, 香气扑鼻的胡麻油,在当今价值连城的胡椒,对外完全没有的各式辣椒,全都可以拿来赠礼。
别看这点东西体积不显,卸完货回去的八条大船看起来空荡荡的,但那位世家子弟明显没有来时的淡定了,走前还拉着宋故依依不舍的打听。
“殿下,是打算把这些东西卖给他们?”小成子揣着双手,有所猜测。
“我看他挺喜欢的。”齐承明眺望着远处的山,阴险的承认着。仿佛能隔着山看到江南那些大族都是过着怎么奢靡的生活。
这些东西昂贵又精巧,最主要的是新奇,别的地方不见。这回是赠送,下次他们就该来从旁侧击打听了。
齐承明会让商队去好好宰他们的。
哦不对,不能说宰,应该是两全其美。世家需要的就是这种昂贵新奇的物件提升身价,齐承明也趁机做几桩大生意,把钱回流到民众身上。
这下,才配得上那人的一声“恭喜”了吧。
从这一天开始,齐承明密切关注起了周边的变化。
很反常识的是,在带着公文乘快马赶往各地颁布新规的官员抵达柳州之前,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里,柳州人已经提前见到了公文带来的影响力——
早市上卖菽饭的黄大伯注意到,平常来的老客今天都不见了,三三两两扎堆在市集口聚精会神的听人讲着什么。
“老马,你们听什么呢?”他扬声问了一句。
“是桂州来的商人,说他们那里……铜钱可以交一笔钱重铸!到时候一枚铜钱就是两枚三枚铜钱了!去掉最开始那笔钱,平白大赚了一笔啊!”老马已经听得脸红脖子粗,激动得直打摆子。
他平日穷得旧衣洗褪色了也不舍得买新的,吃菽饭也从来不加虾子,现在突然有个一步登天的机会摆在他面前,把老马激动坏了。
黄大伯这几十年走过的路比他称作“老马”的客人吃过的饭还多,他当即觉得心里发虚,不信的问:“能有这种好事?没什么缘由,能这么给我们发钱?”
从他的多年经验里,商人都是狡猾鬼,只会想尽了办法的压榨你,从你身上掏钱。哪里会这么反过来送钱?这中间指不定有什么问题。
“你知道什么,这是官府发下来的新……那什么,皇上他老人家都同意了,让咱们自己把钱变多,不说了!我还要赶着去钱庄取钱!谁让咱们这地方还没有……”老马摆摆手,没空留下来多说了,他怕再去晚点,钱庄不给兑换铜板了。
想到这里老马就悔青了肠子。
前段时间城里把钱都换成了凭票,享尽了福气,他也靠着优惠买了比平时还多的粮食,回家也能和婆娘孩子放开肚子美美吃了两顿,做梦都在夸王爷。现在……谁知道王爷是不是早听说了这回事,早早把钱都攒起来好自己赚一笔大的啊?
要是知道,他就不把钱全换成凭票了!
几顿饱,和钱变多了顿顿饱,老马还是算得清的。
“哎,老马!”黄大伯眉头紧皱,嘴唇嗫嚅了几下,没再喊人。他看见和老马一起听着的那群人都很激动的准备去钱庄了,
“要出事……要出大事了。”
要说不心动是假的,但黄大伯根本不信还有天上掉钱的好事。能碰上王爷这种愿意给他们减负,愿意组织着他们亲手建房子,又带他们一起赚钱的大好人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要是按老马说的,别的地方都有了,就柳州没动静,所以桂州商人不忍心落下柳州人,决定过来带他们一起发财……王爷怎么可能不管?
哪怕这件事是真的,王爷真的是为了从他们身上赚那点铜板钱才发了凭票,凭票换来的粮食现在还在他家里堆着呢!那比往常的粮食多多了!这不是甜头吗?
王爷不干亏心事的!
黄大伯只信他亲眼看见的。他放下勺子,执拗的开始左顾右盼,试图找到一个巡逻的禁卫军,赶紧讲讲这件事。黄大伯一个卖茶饭的,根本不懂别的,他就知道王爷比他聪明,想的东西肯定比他周全……
“拿下!”突然间一声暴喝。
一个熟悉的门板身材带着人就冲了上去,几个衙役如狼似虎的扑过去把桂州商人摁在地上了,包括老马一群人。黄大伯凝神一看,那不是平时总是笑呵呵、很喜欢在他摊子上吃肉菽饭的毛大人吗?
“敢扰乱市场,妖言惑众!带回去关起来!”毛大统领肃然的喝着,像是揪小鸡子似的抓起那个桂州商人,露出一个满是煞气的狞笑,“哟,骗铜钱骗到我们柳州来了?”
“大人,不关我们的事啊!”老马这下知道怕了,颤颤巍巍的试图辩解。
其他人也急了,他们这还没去取钱,就被一锅端了,纷纷急得为自己解释,撇清干系:“对啊,我们什么都还没干!”“我们和他不是一伙的啊!”
“不是打算抓你们。”毛大统领没好气的叉起腰,视线扫视过这一群人,声如洪钟,
“你们不是打算去钱庄换铜板吗?听好了,王爷怕你们受骗,所以让我们四处宣传,等听完了你们再想去换银票铸钱,就随你们去!只是,报上了名姓的,以后在柳州再想用凭票就得足额兑回来才能用了,没钱兑回来的……”
毛大统领阴气森森的说到这里,露出一个绝对不是怀着好意的笑容,不言而喻。
“喂,老实把你们桂州现在的市价报出来,别弄鬼。”毛大统领再次对那个商人挤出一个恐怖微笑。
他不需要再多威胁两句,因为听到柳州的那位‘王爷’居然不喜他们搞这回事,现在摆明了他摊上大事了,桂州商人就吓得脸色煞白,腿软的像面条一样,哆哆嗦嗦的自己就把话全倒出来了:
“四串钱一斗米……”
不等他说下一句,人群先炸开了锅。
黄大伯就是用米做菽饭的,更是吓得够呛:“天爷啊!多少钱一斗米??”
在柳州,是四张铜钱面值的小凭票一斗米,四串钱的凭票要是放在柳州,都能买一石米了!!
那商人又在毛大统领的威逼下陆续吐露了其他菜肉蔬果、布头柴禾的价格,每一样都听得人心惊肉跳。引起人群的阵阵惊呼。
“这……不止我们桂州这样,别的地方这几个月陆续也都涨成了这样的!”
那桂州商人哆嗦得几乎挂在毛大统领手臂上,但又怕自己罪责太大,强撑着辩了一句。他不懂自己因为买卖铸钱被抓,和这市价有什么关系。
“王爷知道你们听不懂,但你们如果去找商人或者外地的人随便铸钱换铜板,市价就会像他们这样也涨起来!你们算吧,是只能卖一次的铜板赚钱,还是以后都要用这种市价过日子划算!就是因为有人在靠铜板赚钱,所有人才不得不吃了这个亏!”
毛大统领扬声继续说着。
他知道还是会有很多百姓听不懂。没办法,禁卫军,包括府军州军和衙役全都散出去维持秩序,宣传这些秦先生教给他们的话了。
不厌其烦的宣传着,配合上‘凭票有多好,换铜板的人以后不许再用凭票’的威胁,以及‘交秋税官府也不收这种新铜板’的恫吓,胡萝卜加大棒总能勉强杀住这阵沸沸扬扬的风声。
私底下百姓去找人铸钱肯定是阻拦不住的。
但脑子已经算明白了这笔账的毛大统领只想摇头:
‘唉!’
‘有些坑,只能等人跳了才知道痛。’
那些已经信服了王爷的人,在经历了这一场场的事后早已经学会了无条件的照做,他们知道王爷不会害他们。只有那些贪欲蒙蔽了眼睛的,那些小聪明作祟的,那些不信任王爷的人,就让他们填坑去吧。
“走,带回去!”毛大统领见桂州商人说明白了,就把人一拽,准备拉去县衙了。
反正他的职责是……不要让这股火热的铸钱风气在柳州蔓延起来,就行了。
“太坑人了!呸!”黄大伯看着人群散了,空出来一片空地半晌没人敢聚在一起,他愤愤骂了两句。
后半句话黄大伯没敢骂出来。
他就知道不可能有好事落在他们这群小民身上,毛大人的话有点难懂,意思不就是——有群人想去换钱,他们也确实得了钱,结果所有人买粮食买别的,都得花大钱买了吗?
听起来官府还不收这种新铜钱!
那到时候日子得难成什么样?
黄大伯都不敢想。
又过了半旬,外地商人来柳州照常卖些布匹饴糖,灯烛散盐的。
这种走商就不像那些大商人了,他们习惯走街串巷,偷偷摸摸的卖——主要还是因为私盐。
但是这一回,走商在柳州碰了壁。
哪怕他听了最新的变化,能收凭票这种新钞,但柳州百姓听了他们说的价格,没一个不摇头的:
“不行不行!”
“太贵了!”“在我们柳州,这都能买一大罐盐了!”
这半天转下来愣是把走商茫然的气笑了。
什么情况?
怎么柳州的官盐卖的比他带来的私盐还便宜数倍?!他偷买散盐不就是因为私盐平日更便宜吗?
——这卖个鬼啊!
第95章
走商的遭遇被秦留颂到王府串门的时候当成趣闻说了出来, 讲的绘声绘色。
齐承明被逗笑了:“卖不出去,然后呢?”
天知道,黄先生那边的晒盐池还没建好呢, 他们柳州的盐价低,那纯粹是因为他和官府和城中大户齐齐达成了一致,在费力维护“凭票”的昂贵性, 不要随物价起伏。
大户们没有那么好的经济头脑, 看不出凭票贵不贵,卖不卖铜钱有什么好坏处。他们只是单纯的靠面子身价生活罢了。现如今最有身价的无非就是“凭票”, 人人都以持凭票为先, 出门见面了都有优越感。谁要是为了赚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铜板钱就动心……
噫,想想就觉得掉面子,顶多有些内囊殆尽的人家偷偷去做罢了,但面上的光鲜是无论如何也得维持的。
“除非他们和我们柳州一个市价,不然就是没人买。”秦留颂的语气怜悯, “也有机灵的商人当场降了,但要求用凭票结算。”
就算是十文钱的小票, 也比一贯钱的铜钱能买的东西多多了啊。
但问题来了……他们绝对不能去钱庄用凭票换回铜钱了, 凭票只有在王记钱庄通用的附近几州内使用, 这样才不会亏本。一来二去,代价就是……
“他们走不了了?”齐承明缓缓明白了。
“不止是商人,一些富户,账房先生, 读书人……近来都涌向了武陵。”秦留颂如数家珍。
柳州和岭南终究太远也太危险了,那些有敏锐嗅觉的人、或者一些被迫与凭票扯上关系的人,一来二去就在武陵一带逐渐聚集了。
齐承明反应很快:“桂州和永州有动静吗?”
夹在武陵府和柳州府之间的,只剩桂州府和永州府了。桂州的商人现在都在柳州不走了, 那永州府的人能抗拒得了武陵吗?他们的官员就那么迟钝,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边的政绩流失?
“这就是我要说的,桂州和永州的知州来找沐知州吃茶了。”秦留颂不看好这一次的碰面,直摇头,“我有小道消息,他们八成是想……铜钱和凭票在他们那里并用。”
“想得倒挺好,不可能。”齐承明一口否决。
现在的从属关系是什么?是凭票外面求都求不来,齐承明每个月花大价钱雇来的一群账房先生要在那里卖力算账,然后限制凭票定量外溢。不是你几个知州跑过来想要凭票,齐承明就得巴巴奉上的。
“哦,我明白了。”齐承明摸了摸下巴,也不动怒,恍然的反而笑了一声,“他们害怕朝中的事后清算。”
“是的,谁都觉得陛下这次允许民间各自铸钱的策令……不长久。”秦留颂委婉的说。不管看明白看不明白鸿仁帝打算的人都知道,这个策令只是个过度的打算。
那么现在这次风波度过了,事后呢?
柳州的人愿意用王爷推行的凭票,因为那就是瑞王爷的藩地。武陵是白家的老家,只靠他们的铺子在用凭票,官府没有动静。但他们的能耐大啊,武陵县令来了说话都不好使。桂州和永州两地就坐蜡了。
如果他们不用铜钱,全用一地王爷推行的凭票,这性质太敏感了。过后陛下会怎么想他们?如果他们用铜钱,又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本地的人才资源流失,留都留不住,是活生生的煎熬。
“墙头草才不会有好下场。”齐承明说这句话的时候莫名想到了原书中的沈书知,“沐知州打算怎么做?”
啧啧,瞧瞧!沈大人的下场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全投资失败了啊!就算他当时好运气的投中了原男主七皇子,七皇子的小心眼难道还能不介意沈家上下各自分散效忠的做法?终究没个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