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嘛,正在长身体, 随时随地都可能饿。
那个小孩子闻着黄豆糕的香味, 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不争气的点点头, 攥着糕点转头就从人堆里挤了进去, 大着胆子跑到宋故面前说了什么。
宋故正在意气风发的盯着人建星君庙呢,憧憬的眼神还没散去,脸上一顿,表情就凝固了:“……”
那小孩子带完了话,没心没肺的转头就跑了, 捧着黄豆糕打算找个地方高高兴兴的吃。只留下宋故还僵在原地。
其他几人还没发现宋故的不对劲,仍然围在台阶上对着话。
秦留颂皱着眉头仰头打量那尊星君像, 提出意见:“……知府大人, 这星君的模样是不是太成熟了?”
星君像是由沐知州和陆知府一起让人打造的, 秦留颂只出了些主意,因为没有具体人脉。但现在看来……这尊星君像是一个身披绶带,足蹬扁履,宽袖大氅的青年模样。
非常仙气飘飘, 让人第一眼见到脑袋里就能蹦出“仙人”般的印象。但——陆裕你是直接不演了吗?这分明就像是新君!
一点都没有现在还是少年人骨架的殿下模样.
秦留颂危险的眯着眼沉默不语。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试探机会——试探将来新君身边到底有多少异样的人。
沐茂时微微颔首,承认这星君像的模样和王爷的样子差距有点大:“知府大人许是顾虑之心吧,若是太像了,那才是麻烦。”
现在只是王爷的样子成熟了一些, 在沐茂时看来问题不大。
“怎么了?”王守心细,温声询问僵在了原地的小宋总管,他刚才注意到一个小孩子突兀跑过来说话的模样。这就奇了,他们这一群人中间唯一有小孩子的,还是王守自己家呢。
宋故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干巴巴的说:“那孩子是来传话的。‘齐二哥哥说,你们居然一起背着他过来建庙,他四处找不到人,家里的烤全羊在做了,问你们几时能忙完回去吃饭?’”
沐茂时还好,好歹是在朝官员,和二皇子殿下没什么亲密关系,听到的时候顶多有点歉意:“有沐某在这里盯着即可,诸位先行回去吧。”
他本来就觉得,建个庙不需要那么多人盯着,无奈对二皇子殿下忠心的人着实有些多。
秦留颂倒是一惊,表情空白,心虚得像是被捏住了后脖颈子:“……”
糟了,被新君发现了。
他——或者有几个人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想法被戳中了。别人都是因为供不了王爷才退而求其次改成供什劳子星君的。只有他和其他几人心里有鬼,他们这么热情积极的过来建庙,是因为他们真知道殿下是——星君下凡啊!
走了走了走了。
众人一哄而散。
所以等齐承明和柳奶娘再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见到除了陆裕,小宋总管,秦先生,毛大统领,小德子小成子外,还多出了表兄王守一家。
彼时烤全羊的香味已经弥漫了整个院子。
张油太监拎着一把刀,两个打下手的宫女太监跟着他,面前的一整只羊被烤的外酥里嫩,烤得直往下流油,滴进火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一股油脂香味。羊身上面不要钱似的抹了胡椒,盐巴和辣椒面等佐料,喷香的气味引得齐承明一迈进正院,就不由自主的先咽了口口水。
“表叔!”忠儿已经扯着嗓子叫起来了,小小的男孩埋着头就冲过来,热情的欢迎齐承明回来。他渴望的仰头看着齐承明,因为家教问题不能先于大人说自己想吃了,只能不住咽口水,“……”
“这气味太勾人了,就添我们一家吧。”王守笑着说。这么大只的烤全羊,最后这些主子吃完,分给下人们吃估计才吃得完。相处这么久,他也不和表弟生分,带着人就不请自来了。
“好好,表兄快坐。”齐承明见小男孩馋的口水真要掉出来了,急忙招呼大家都入座,“张公公,羊好了吗?”
“王爷,已经成了。”张油现在很有大太监掌厨的风范,他尊敬的说着,这才拎着刀开始从烤全羊上片肉,动作麻利又飞快。
“大家不必顾忌什么规矩身份,都坐下痛快吃吧。”齐承明招呼一句,让大家想吃哪个部位就让张公公去片,或者自己上手也行。
在场的都不是外人,又被王爷请客请习惯了的,纷纷应承下来,都不外道了。陆裕很有些受宠若惊,但他手段圆滑,很快就融入进去,打成一片。
“我……”只有一同被请来的毛大统领不自在了。
他缩手缩脚的坐在院里,一个人能占两个圆凳,满是胡须的脸上隐隐看见有些涨红:“殿下,我就……不必了吧?”
他倒不是因为身份而拘束。
毛大统领在外跟着殿下吃酒吃菜的日子多,在王府里随心腹们一同吃便饭的次数少。现在数数在场的人,再看看眼前的羊,毛大统领心里没底。
这……这够吃吗?
齐承明看看那硕大的羊,也奇了,声音逐渐走低:“这……这不够吃吗?”
他知道毛大统领身板壮,饭量大,但也没到这种程度吧?
“毛大人担心什么?”房姑姑正带宫女一排溜的捧着其他菜和粥品进正院,听见了这不自信的话,她眉毛一扬,大厨的气场全开,嘴角似笑非笑,“还能让你在王府里饿到了不成?”
殿下吩咐吃烤全羊,厨房怎么敢只上一道烤全羊?相应的烤蔬菜,烤土豆,烤蘑菇,烤韭菜都预备了,尤其是韭菜,春季里这一茬味道最鲜美。
一道羊肉炒豆芽,一道羊肉焖萝卜的菜品。汤是羊肉汤,若是不喜欢咸汤,还有蜂蜜煮的甜饮子汤和解腻消食的茶。房姑姑又另备了两种饼:
一种是暄软的发面饼子,裹了煎得焦脆的鸡蛋与肉丁蔬菜碎,抹上酱,再配上烤羊肉卷着吃的。还有一种是抹了层羊油放在炉子里烤的表面酥酥脆脆的羊肉饼子。
羊肉饼子只有人的巴掌大,小巧的几口一个,既不膻也不油腻。但发面饼子一个摊开来足有碗盆大,裹上菜肉吃一个下肚是实打实的量。房姑姑自己都未必吃得完两张发面饼子。
现在她听着毛大统领的话,脸上写满了疑问。她就不信这些超量预备的东西不够大家伙吃。
齐承明让这个实心眼的大统领安心坐着吃:“毛大人快吃吧,等会我还有事要请教你——哦,再不吃,最外面那层肉就要分没了!给我留点外面焦焦脆脆的。”
齐承明最喜欢烤全羊最外层的肉,烤的酥脆酥脆的,趁热腾腾的时候撕下来吃,还带着香喷喷的调料味,一点都不油,好吃的不得了。
他这么一说,张油太监不敢怠慢,往齐承明的盘子里装了高高一摞,全都是最外一层酥脆的肉——公然偏袒。
齐承明吃得高兴极了。他看着小小的忠儿惊愕得瞪大了眼睛,笑着指挥:“给我们忠儿也来一份,哦还不能吃辣?那还是算了。”
对不能吃辣的小孩来说,表皮上那一点点胡椒味都辣的受不了,还是给他切里面的嫩肉吃吧。
“表叔,我可以尝尝的!”忠儿很倔的大着胆子说。
杨甜娘看着性子强,却也不阻止儿子,劳烦了小太监给忠儿切了非常小的一片,不是撒了微辣调料的,是只沾了点胡椒调料的肉:“你说要尝,辣哭了也得吃光,不许浪费肉。”
忠儿连忙点头。
他的小脑袋瓜里还没有浪费粮食的说法,有肉哪能不吃呢?
然后一口咬下去……
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鼓着嘴巴表情没变,眼里含了一泡泪。
7
“知道味道了吗?”王守的语气中带上了笑意。
忠儿也是倔强,含着眼泪点着头继续嚼,他眼泪没有掉出来,但是辣的吸着气。王守眼疾手快的从口袋摸出手绢捂了上去,避免污了大家的眼,歉意笑了笑:“——我和忠儿很快回来。”
坐在旁边的秦留颂本来还想问怎么了,看到了全程的宋故眼疾手快给了他一手肘:
“秦先生还想吃饭就莫要问了吧?”
秦留颂:“……”
没和儿子这么亲近过的秦留颂恍然。
“对了秦先生。”陆知府这段时间也熟悉了县衙的构造,知道管事的人实则是县令背后的这位秦先生,他生出了八卦之心,委婉的问,“我看秦先生远道而来……没有带上家眷吗?”
沐知州带了一家老小过来,陆裕自己也是。
他看这位秦先生年纪半大不小的,又是新君心腹,却一直孤零零的。这……这家中是什么情况啊?陆裕年纪也不小了,托大都能称句他的父辈,一下子有了心思。
“在下——”秦留颂顿了一下,“家中已有早年定亲的人家。”
说是这么说的。
但这辈子他没有考取功名,又远远跟去柳州,早早卷入了皇子夺嫡风波,上辈子的发妻家中来信,似是有意想退回他家的定亲信物与庚帖,恐怕是不成了。
秦留颂心情复杂,但他不后悔。
若是再让他来一次,他也无法抵御从潜邸时期追随新君的机会。但没了士子身份,以平民之身待在偏远州地,哪怕是在为一位王爷效力,岳父家清正的官宦之家,怎么会放心把女儿嫁他?
秦留颂仰头,脸上流露出一瞬复杂的苦涩来,像是饮酒一样猛地喝干了自己那一杯甜饮子。
齐承明眼神微动,暂时记了下来,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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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补更!
第104章
其他人还在大吃大嚼。
柳奶娘不大习惯这场面, 全程埋着头吃,对烤全羊浅尝辄止的吃了一碟就放下了,让宫女给她盛了碗羊汤, 就着喧软饼子吃,这样对她的牙好。
柳奶娘慢吞吞咀嚼着,心满意足的想。
清理完儿子的王守回来了。他近来也多少能吃辣了, 所以和齐承明一起吃蘸满全部调料的部分, 小太监给他端几碟,他就斯文的吃几碟, 中途配上茶水和挟几筷子菜, 雨露均沾,让菜肉饼汤的平衡保持得正正好。
“唔!痛快,就是还差些……”毛大统领没了顾虑,甩开了膀子端起一大块烤羊肉,大口大口的吃, 根本等不及太监用刀片到碟子里的塞牙缝吃法,三两下就消灭了一大块肉。
他吃的豪迈, 动作却又不到粗鲁失礼的程度, 让人看着胃口都好了几分。男人另一只手上又拿着最大的那种卷饼, 同样三两口一张就下去了,嚼都不怎么嚼似的,又去拿了新的一张。
王守不动声色的望着他,目光略有震惊。
虽说王守是习武的, 家中也全是习武的,吃饭量大,他也没有见过如毛大统领这样饭量这么大的——三两口就吃完了普通人一顿饭的量。这敞开了吃的架势……!怪不得他会担心桌上的饭食够不够吃呢!
齐承明看着挺有意思,就像穿书前看那些大胃王吃播一样, 他看着毛大统领吃饭,自己越发吃得香了,笑着接话:“还觉得差些酒是不是?”
那些武侠小说里都写,江湖儿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痛快,惹得这些行伍中人都落了这种印象。齐承明其实也认同,吃饭的时候和朋友们微醺的喝一点酒也再好不过了。
但今天不是时候。
“改天咱们再喝酒,今天我是有正事要问你们的。”齐承明扫了一眼表兄,不避讳他们一家在场,看向毛大统领和陆裕,秦留颂,估摸他们都吃得过半了,才详细问出来,
“除了衙役和府军,咱们这地方平时还有什么……”他卡了一下壳,想说“武装力量”,又觉得这词太现代化了,正在低头琢磨着。
陆裕匆忙咽下嘴里的烤青椒,会意的接话:“王爷是说团练或者武官?”
齐承明点点头。
他记得,在飓风来过后,他领着本地的乡绅大户,士子百姓自发组织的队伍各自分派活计。那会儿可没有什么驻扎在附近的军营啊,武官啊,或者民兵出来帮忙。
陆裕作为本地知府,对这些门清,可算到了他得意的时候了。他撂下油汪汪的手,就有跟来的小厮赶紧给他拿手绢擦拭。陆裕都顾不上继续吃了,他数着:
“武官咱们不是天天见吗?那县衙的巡检官就是,领着许多巡检和衙役小吏们东奔西走干活的那一个。还有我和知州大人那里守着的府军,都算武职。至于军营——这边没有,但沐知州与我管辖的州府之地内是有一处驻军,在柳州与桂州边上,所以平时遇不到百户千户这一类的人。”
齐承明听着想到了县衙里的一个熟脸,平时开会的时候也不起眼的到场,领着衙役们闷头做事。他又想起来当初去救秦先生的时候,进县城前先让毛大统领去拿当地勾结起来的百户等人。
毛大统领也补充:“团练咱们也到处都见。就是那些乡绅大户,邻里街坊组织起来一起安排建房子的人,还有——平时城里探信的人。”
这是指整个柳州城中组成几百个棋盘据点,暗中担任探查情报职责的那些百姓们了。
而团练其实就是城里所出的民兵队了,齐承明恍然的想想黄先生平时身边跟着的那些汉子,什么基建工程,修房子翻地沟,打井挖地,都靠他们。各种厂里铺子招工,忙得热火朝天时也是他们帮着维持秩序,帮县衙四处传播公告,抓捕流浪恶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