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询问的警察看向江雪, 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她在我店里打工。”江雪说：“我是她老板。”
“老板。”警察点点头，“能联系到她家里人吗？”
江雪立马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入职的时候，小徐写的入职表。”
警察接过来看了眼，发现这张入职表上有姓名、性别、身份证号、住址这些常见信息之外，还有个紧急联系人，不由得多看了江雪一眼，“来登记一下你的名字。”
“江雪，江水的江，下雪的雪。”
警察写字的手一顿，“你就是前几年帮助抓获那个跨省人贩子的那个热心市民？”
江雪一愣，旋即点了点头，“是我。”
“怪不得。”警察脸上露出一个笑。
海市企业多，外地来打工的人也多。由于通讯不便，有的人失踪几个月，甚至大半年都没人发现。等到家里人联系不上去报警，警察再去找他们打工的工厂时，那些老板就推脱责任，说是以为工人自己干不下去跑了，就没报警。
像小徐这种前一天失踪，第二天就来报警的是少数。更别说他们已经知道了带走小徐的人是谁，还有江雪拿来的入职表，这些对他们的调查十分有利。
“我们会尽快联系小徐的家里人，核实对方的身份。”犹豫了片刻，警察说：“我们怀疑，这件事应该和传销有关，哦，也就是你们常说的‘老鼠会’。”
江雪对这两个词并不陌生，因为这两年的报纸和电视上全是打击查处这类企业的新闻，却还是有人鬼迷心窍，踩着违法乱纪的红线谋取私利。
听到这句话的大徐更是面色惨白，想起前天吃饭的时候，她还跟小徐开玩笑说，要她去了好好看，要是有发财的机会别忘了拉自己一把就后悔不已。说不定就是因为她的这句话，小徐才会跟着那人去劳什子的公司参观。
再一想电视里说，那些人会把不听话的人饿着不许吃饭，过分的还会对人拳打脚踢，更是心里一颤。小徐可才十九岁，是店里年龄最小的啊！
走出派出所的大徐哭成了泪人，平时在店里无论遇上多难缠的顾客都能镇定自若的人，这会儿却慌得不成样子，“老板，怎么办？”
江雪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静下心来，“你刚刚说，小徐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位老乡，是在什么地方？”
“南阳路。”大徐飞快道。
南阳路那边市场林立，周围一圈都是工厂，住在那里的也大都是些工厂里的工人，人员构成可以说鱼龙混杂，真要一头扎进去找人，恐怕要找到猴年马月。
江雪努力回想上辈子自己学到的反诈知识，以及新闻里说的，这些“老鼠会”对待新成员会先采用言语劝说、利益诱惑的方式对人进行洗脑。如果不成功，才会换成其他手段……
“老板。”大徐抹了抹眼泪，抽泣道：“小徐不会有事吧？要不我们去找找她？”
江雪想了想说：“他们之所以选择小徐，就是看中她外来妹的身份，觉得就算她失踪也不会有人发现，说不定他们根本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快报警。”
至于找人，江雪说：“找人的事不用你操心，昨天是不是一晚上没睡？”
找人的任务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否则就是给警察添麻烦。江雪本来想说让大徐先回去歇着，但看到她担忧的目光，话到嘴边，换了个说法，“你先去店里守着，万一小徐打电话回来，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大徐重重点头，“好！”
送大徐回去的路上，江雪给关山越打了通电话，刚把事情说清楚，就听电话那头的人道：“我知道了，这就派人过去找。”
短短一句话，让江雪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得到了放松，她不忘交代道：“好，注意安全。”
“放心。”关山越的声音里仿佛自带稳定人心的力量，“不会有事的。”
*
昏暗的房间里，墙壁上写着各种各样的标语，水泥地面上放着十几个铺盖，有的铺盖甚至只是几块硬纸板，好在天气热，就算在地上睡一晚上也没什么大事。
小徐昨天才来，一进门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就连那床睡觉的被子都是别人分给她的。只是从昨天到现在，要么有个人一直跟着她，和她寸步不离，要么就是和大家一起听课、唱歌、呼口号。
可他们最自己越热情，小徐越觉得害怕。
虽然她住的地方没有电视，但老板每次去店里，都会带上几份报纸给她们看。正因如此，她才一下子就识破了对方的骗局。这些人哪里是什么大企业的员工，分明是“老鼠会”！是骗人的地方！
刚刚才开完早会，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刚刚那股莫名其妙振奋新人的气息。
“给，吃吧。”
面前放下一个搪瓷碗，水煮白菜加面条，和昨天晚上一样，白水加盐煮一大锅，每人分一碗，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却都吃的津津有味。
把她骗来的田大强坐在她对面，正哧溜哧溜的吃着面条，察觉到她的目光，还抬起头朝她笑了笑。
无耻！小人！
小徐气的咬紧了后槽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恨不得扑上去狠狠的咬他一口。
可就算咬他十口八口也没用，田大强已经彻底被这些人给骗了，早上喊口号时，他的声音最大最响亮，张口闭口就是赚钱，发财，名扬海外。
吃完饭是学习时间，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至于说的什么，小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午饭又是清水煮面条，这次连白菜都没有了。
小徐拿着筷子在碗里翻来翻去，她听说这些人是靠打电话给家里人骗钱的，昨天下午被骗过来后，她本想假装自己听话，问他们要电话，好给店里打一通电话，好让大徐她们帮自己报警。
可谁知打电话也是有要求的，新来的至少要待够半个月，哪怕她说还有一个人要来，也没能如愿。
“快吃快吃。”有人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等会儿陈老师要来分享自己成功的经历。”
陈老师？
小徐默默捏紧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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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眼镜]
第六十九章 点内二三事3
小徐不敢多吃饭, 虽然所有人的饭都是从同一口锅里盛出来的，但她看到的新闻里说，这些人害怕新来的人逃跑, 会在饭里下安眠药。
“那个陈老师, 什么来头啊？”有人问，“她很厉害吗？”
“当然！”田大强信誓旦旦接话, “陈老师当初只用了一年时间就连升好几级，现在已经去总部当经理了，听说她在海市买了好几套房子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田大强表情振奋, 不大的眼睛中迸发出奇异的光彩, 说话时口水四溅, 小徐端着碗, 默默离他远了些。
田大强继续道：“我跟你们说, 这位陈老师可是总部专门派过来指导我们的。”
说着, 瞥了眼一脸木然的小徐, 似乎是觉得她不说不动的样子十分不识好歹, 撇撇嘴道：“你算是来着了, 陈老师可不是天天都来, 你知道在外面听她讲一节课要多少钱吗？”
小徐没理他, 但旁边的人已经问出了声，“多少钱啊！”
小徐伸出一只手，在几个人眼底下划过, “看到没？这个数！”
“五百？！”
“五千！”田大强夸张的把那只手在半空中使劲一挥。
被洗脑的几个人顿时大吸一口凉气, 一个个的脸上浮现出如同田大强一样亢奋的神情。
那可是五千块啊！放在他们老家, 有多少人一年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就算是在海市，也要在工厂打工好几个月。
别说是他们，就连小徐听到五千这个数字都禁不住心神一颤。
自己辛辛苦苦才能赚到的钱, 别人说几句话就能拿到手，怪不得明明报纸上有那么多的新闻报道，却还是有这么多人不断的被骗，甚至主动去骗其他人。
正说着，一阵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由远及近。
小徐闻声看去，只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孩从外面走了进来。女孩穿着身白西装，一步裙，披着卷起来的长发，看起来就像电视上的女明星。
难道又是个像她一样被骗过来的？
就在这时，跟在女孩后面的男人脸上挂着笑，对着她谄媚道：“陈老师，您看，这些就是我们这里的学员。”
陈老师居然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小徐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很快，十几个人在空地上席地而坐，连个凳子都没有，好几个人手里还拿着纸笔。陈老师站在最前面，先是讲述了自己不幸的经历，家境贫寒，父母重男轻女，她靠着自己的努力来到了海市，却被人骗到了黑工厂里打工……
就在众人为此生气愤怒时，陈老师话锋一转，说起了自己有幸加入公司，感受到了来自大家庭的关怀，在兄弟姐妹们的帮助下，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小徐似乎也被这振奋人心的演讲所打动，旁边的田大强注意到了，得意道：“人家不都说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咱俩这么好的关系，我还能骗你吗？”
小徐迟疑道：“真的能赚大钱？”
“哼！”田大强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你不信我，难道还不相信陈老师？”
小徐又迟疑地看向陈老师。
田大强有理有据的说：“你看陈老师穿的，跟电影明星一样，肯定是进口货，只有有钱人才这么穿，一般人想买都买不到。”
小徐忍了忍，没说话，保持着认真聆听的姿势点头。
田大强用手比了个打电话的姿势，“她还有手机，你见过手机吗？”不等小徐回答，他便自顾自的往下说：“要是没钱，怎么可能买得起手机？”
……
陈老师演讲完毕，就在其他人要围上去的时候，小徐一马当先地冲在了最前面，大声道：“我有一个好朋友也想来，陈老师，我能把她也叫来吗？”
好朋友？
陈老师眸光一闪，对她说：“当然可以，你的那个朋友现在在哪里？”
“她就在海市！”小徐说：“只要我给她……给她干活的地方打个电话……”
她话没说完，原本跟在陈老师身后的男人小声道：“她是昨天才来的。”
小徐猛地加大了声音，“我是听了陈老师的演讲，才知道咱们公司原来这么厉害，我……我也想赚钱，买车！买房子！就像陈老师一样。”说着，她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女生。
听到她说是听了自己的演讲才改变想法，陈老师笑容扩大，但还是婉拒了她的请求。小徐没有放弃，继续道：“我出来的着急，没带钱，我……我攒了一两千块钱呢，都放在住的地方。”
……钱。
毫无疑问，小徐的这句话打动了他们。
*
既没有手机，又没有监控，在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大徐在店里守着座机，江雪调转车头，去南阳路和关山越碰头。
对方约小徐见面的地方并不在南阳路，不过想想就能明白，如果直接把传销窝点的地址告诉小徐，万一小徐告诉了别人，他们岂不是会被一网打尽。
还好有和小徐同住的大徐，两个人住的地方没有电视，下班回去后只能靠聊天打发时间。
南阳路，就是小徐第一次遇见她那位老乡的地方，并且当时对方手里拎着一兜白菜。既是偶遇，又是买菜，说明这个人很有可能就住在这附近。
住的地方较为偏僻，房租便宜，甚至有可能是快要拆迁的危楼危房，年轻人居多，并且是多个人住在同一间房里，早上和晚上会有唱歌喊口号的声音……江雪把这些编辑成短信发给关山越。
回想起上辈子刷短视频时看到的新闻，有人通过点外卖发现藏起来的诈骗团伙然后报警，江雪不由得在心里叹气。
还真是科技改变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