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停在楼下。
何长宜挑眉,这倒有些稀罕,小偷们扔了那辆破卡车,换了辆小轿车来上门抢劫吗?
那他们最好祈祷这辆车是防弹的。
她架着枪,手很稳,瞄准镜精准套在车门处的位置,只要里面的人一露头,保证一击毙命。
这次她不会再留手。
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被从里推开,路灯下,一条被制服包裹的长腿踏了出来。
接着,是另一条。
穿着深灰色制服的不速之客走下车,随手合上车门,鞋跟磕在砖石上,发出利落而细微的声音。
他随手摘下帽子,昏暗光线中,金发近乎是黑色的。
何长宜放下了枪。
她在瞄准镜里看到了安德烈。
没有惊动任何人,何长宜快步下楼打开了大门。
安德烈要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他安静地看向何长宜,收回了手。
“好久不见。”
何长宜站在门口,小黑狗紧紧贴在她腿边,喉中滚出威胁似的呼呼声,忍不住掀起上嘴唇冲着这个陌生人呲牙。
老实说,小黑狗现在的体型还是相当有威慑力的,特别是当它明确表露出攻击欲时,胆子小点儿的人都要腿肚子打颤。
安德烈却像是毫无所觉,只专注地看着何长宜。
“你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何长宜说:“你知道的,这确实有些意外,我没有准备好在凌晨接待来自莫斯克的客人。”
安德烈说:“不,不需要接待,你在这里就够了。”
何长宜让开了门,示意他进来。
“那么至少我应该请你喝一杯茶。”
何长宜带着安德烈来到平时很少使用的会客厅,中途路过通往二楼的楼梯时,安德烈突然朝楼上看去,何长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对上了清洁妇不安的视线。
“别担心,这是我的朋友。”
想了想,何长宜又补充一句:“他值得信任。”
她没说安德烈的警察身份,只怕说了以后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毕竟在如今的峨罗斯,“警察”可不是正义的代名词,反义词还差不多。
清洁妇沉默地点点头,询问式地去看何长宜,在得到她不需要帮忙的示意后,安静地回到房间。
才走过楼梯口,不远处的卧室传来响亮的打鼾二重唱。
何长宜:……
她不得不向安德烈解释这里住着的是她的两位员工,而不是两头拱食的野猪。
安德烈没说什么,沉默地坐在廉价的布沙发上。
何长宜打开了台灯,昏黄光线中,安德烈的存在似乎将他身后那条花纹斑斓的旧壁毯都衬托得高级起来,仿佛这不是廉价郊区小屋,而是高档复古公寓。
何长宜翻箱倒柜找出一包没开封的茶叶,要冲泡时又发现暖壶没水,不得不现场烧开水。
她背着手撑在灶台旁,面向着自进门后一直很安静的安德烈。
“抱歉,接待不周,我很少接待客人,你别介意。”
安德烈终于开口:“不,这就很好了。”
他的视线落在她受伤的那条腿上,低声地说:“你的伤口还会疼吗?”
何长宜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以为安德烈在问她的伤好了没,回道:“已经好了,我甚至可以去参加短跑比赛。”
安德烈却固执地再次询问:“你的伤口还会疼吗?”
何长宜愣了一下。
“不,当然不会,它已经完全愈合了。”
安德烈突然又说:“我去过德米特洛夫大街。”
德米特洛夫大街正是维塔里耶奶奶家所在的街道。
何长宜有些不太确定他想要说什么。
安德烈移开视线,不再看她,像是在懊恼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话题。
何长宜试探性地说:“我住在那里养伤。”
安德烈快速地说:“我知道,我看到了。”
他再次闭上嘴,双唇紧闭,似乎怕自己再控制不住说出一些不该说,也不得体的话。
何长宜却不肯放过他,追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安德烈不看她,也不说话。
何长宜走到他面前,强硬地将自己塞进他的视线中,于是安德烈便低头去看地板,仿佛能从那些乱糟糟的花纹中看出沙皇的藏宝图。
何长宜态度坚决,一副不回答就誓不罢休的模样,固执地问:
“安德烈,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她甚至伸手按着他的肩膀,强迫他看向自己。
安德烈避无可避,却说起另一个话题。
“你不应该和那个黑手|党混在一起。”
何长宜不确定地问:“你说的是阿列克谢?”
安德烈的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轻蔑。
“阿列克谢?一个暂时没被抓起来的罪犯。”
何长宜有点生气。
“他是我的朋友,他救过我。”
安德烈看了她一眼,表情并不算好。
“那你应该换一个更加体面和安全的朋友。”
何长宜几乎要被气笑了。
“体面的朋友?安德烈,你对朋友的定义就是体面不体面吗?”
安德烈没有说话。
何长宜嘲道:“按你交朋友的要求来说,你就不应该和一个不体面的钟国小贩交朋友。”
安德烈反驳:“你不一样。”
何长宜说:“我可不觉得我比阿列克谢好到哪里去,至少他还是一名退役军人,为你们的国家在战场上卖过命!”
安德烈突然说:“难道你要因为他和我吵架吗?”
何长宜气冲冲地说:“是你先提起的,是你莫名其妙要贬低阿列克谢,你们甚至都没有见过几次!”
安德烈脸色有些难看。
“那我道歉。”
何长宜说:“不必,你需要道歉的人不是我。”
她不想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毕竟安德烈开了一夜的车从莫斯克来到弗拉基米尔市,不管他是为什么而来,看在远道而来的客人份上,至少她应该表现出更多的友好。
然而,安德烈先开了口。
“我厌恶他,不止是因为黑手|党的身份,更因为他总是出现在你身边。”
他顿了顿,像要掩饰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一个潜在的危险。”
何长宜叹了口气。
“阿列克谢不是危险。”
安德烈却说:“但他会带来危险。”
何长宜不客气地说:“但峨国警察带给我的危险要更多,事实上,我几乎每周都会遇到敲诈的警察,但遇到黑手|党的次数就少多了。”
安德烈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我很抱歉。”
何长宜叹气:“算了,这和你无关。”
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儿,再次说道:“即使一部分警察敲诈了你,但这也不意味着黑手|党是好人,事实上,他们比警察恶劣得多。我不希望你出事。”
这就是警匪吗?与生俱来的天敌,即使他们之间的交集少得可怜,也依旧互相仇恨。
阿列克谢是这样,安德烈也是这样。
何长宜都无奈了。
“好吧,我理解你的感受,但让我们别再提这个话题了好吗?”
安德烈固执地要求:“别再去见他。”
何长宜问他:“总应该给我一个理由吧。”
安德烈与何长宜对视,目光毫不掩饰。
“如果只是为了我呢?”
何长宜有些惊讶,却也没有那么惊讶。
她早就知道的。
她早该知道的。
再次陷入沉默,直到水壶发出“呜呜”的沸腾声,何长宜伸手去拎壶把,却忘了往铁质把手上垫一块毛巾,烫得差点失手将水壶打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