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是他妹妹,这就叫将门虎将,虎父无犬女。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刚蒙蒙亮,两位专家就催促着要去军工厂。
除了严正川和专家们,何长宜只带上了解学军。
解学军一向严守保密纪律,上车后不多看不多问不多说,专心开车,坐姿笔挺,专注盯着周围路况。
何长宜坐在副驾驶座,严正川从后面靠过来,低声问她:“这就是老头子找来的人?”
何长宜点点头,严正川“啧”了一声,“还算他有心。”
吉普车熟门熟路地从侧门进入军工厂,径直停在坦克坟场外。
刘、黄两位教授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夹着笔记本就冲进了坦克堆中。
对接人耸了耸肩,对何长宜说:“看来您的技术员很热爱他们的工作。”
何长宜面不改色地说:“毕竟我每月支付给他们三千美元。”
对接人瞪大了眼睛。
“多少?!三千美元?!”
他呼吸急促起来,热切地问何长宜:“您还需要技术员吗?我只要两千,啊不,一千美元的工资就够了!”
何长宜笑眯眯地将藏在袖子里的信封拍到他手上。
“会有机会的。”
对接人捏了捏信封厚度,在接下来的行程中表现得更殷勤,甚至主动将何长宜一行人带到了坦克维修车间,这里有更多的现役坦克和装甲车。
车间里的工人不算多,看起来都没精打采的。
年轻些的工人吊儿郎当,技术不怎么样,一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敷衍模样。
年纪大的工人技术精湛,但他们满面风霜,沉默寡言,脏兮兮的工装上到处都是补丁和来不及打补丁的破损。
其中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工人在看到对接人带着几名外国人进来后,面色一沉,气势汹汹地就冲了过来。
“你怎么能带外国人进来?这是涉密车间,你违反了保密条例!你必须马上将他们带走,否则我就要上报保卫了!”
对接人不耐烦地推开了他。
“得了吧老伊万,现在也只有你还在乎那些狗屁的保密条例,保密保密保密,难道保密能让你全家吃饱饭吗?别忘了,如果不是我想办法弄钱的话,你连工资都没有,更别提你妻子的医药费了!”
老伊万阻挡众人的手颓然地垂了下来,就像他那颗满是皱纹和油污的脑袋一样。
对接人一把推开他,热情地招呼何长宜等人继续参观。
人群经过垂着头的老伊万,忽然,有人不确定地说了一句:“伊万老师?”
是刘教授。
他吃惊地看着这个曾经在三十年前援钟的联盟技术员,几乎认不出是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年轻老师。
老伊万抬起了头,眯着眼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和他一样老的老家伙。
“你是……刘?”
第82章
曾经的师父和徒弟, 在完全没有想到的时间和地点再次相见。
老伊万的眼神一瞬间锋利起来。
“我记得你在钟国的国防科研所工作,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刘教授这才想起来这次的行程是保密的,张口结舌, 急忙求助地看向何长宜和黄教授。
黄教授想解释什么, 何长宜已经先一步开口。
“他是我雇佣的技术专家。”她轻松地说,“他下岗了,我给了他一份新工作。”
刘教授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 有些艰难地说:“科研所的番号已经没了……”
他化用了国内一些被裁撤合并的科研院所的事例,一部分职工留下了, 更多的则失去了工作。
老伊万听完后没什么表情, 看不出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我知道了,我在新闻上看到过, 关于国营企业的倒闭和下岗潮。真糟糕, 你们和我们一样,国家正在失去对国有资产的掌控。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这世界上最后一面红旗也要落下, 资本主义统治世界, 乌拉!”
刘教授尴尬地笑了笑,没接话。
何长宜则向老伊万抛出橄榄枝。
“既然是刘教授的老师,那您一定很优秀吧,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公司, 每月工资三千美金哦。”
对接人嫉妒地瞪着这个好运的糟老头!
凭什么是他, 就因为他恰好有一个钟国学生吗?!
他不服!
然而,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老伊万拒绝了。
“不,我要留在这里。”
何长宜还没说话, 对接人已经激动地喊出了声:“那可是三千美元!”
老伊万没好气地说:“闭嘴,我们都知道那是三千美元,不是三千卢布也不是三千戈比。我已经为军工厂贡献了四十年的人生,我有资格在这里享受我的退休待遇!”
他向刘教授点头示意,拎着扳手转身离开,咕哝道:
“我的工作还没做完……参观吧,随便参观,你们拥有未来,我们的未来已经结束了……”
严正川询问似的看向何长宜,她轻轻摇了摇头。
对坦克维修车间的参观草草结束,临别前对接人还在努力向何长宜推销自己。
他真的还不错,虽然技术上可能比不过老伊万这样的顶尖工匠,可他便宜啊!
而且他还能更便宜!
说降薪就降薪,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何长宜漫不经心地敷衍着他,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只是在对方提起降薪的时候表示三千美金的工资一分都不会少,她不会亏待自己人。
对接人的心情更火热了!
他甚至暗示何长宜,只要肯收下他,他甚至愿意献上全套的T-80坦克图纸。
何长宜反而笑了。
“我是卖废钢的,我要图纸干嘛。”
对接人狡猾地拿眼睛去看一旁的刘、黄两位教授。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普通公司会花高价雇佣国防科研所的技术专家……”
何长宜面色不改,平静地说:“可能是我太有钱了吧。”
对接人被噎了一下,不过在分别前,何长宜还是暗示他或许可以有一场隐秘的面试,她从不介意人才太多,特别是一些拥有“特殊”技能的优秀人才。
直到对接人欣喜若狂的身影被吉普车远远甩下,严正川才开口问何长宜:“为什么要招他?这家伙可不是什么老实人,心眼多得很,小心他回头咬你一口。”
何长宜看向窗外,轻快地说:“因为他自私啊。”
她转过身趴在椅背上,“像这种自私的家伙,他最爱的只有自己,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能收买他。”
严正川不赞同地说:“你能收买他,别人也能。”
何长宜凑近了严正川,用气声在他耳旁说:“他想活就不会出卖我,他想死我就成全他。”
严正川严肃地瞪着她,沉声道:“你这话不该说!更不该对我说!”
何长宜无所谓地耸耸肩,“好了,我知道了,尊敬的公安同志,麻烦您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严正川深吸一口气。
他这个妹妹真是在外面混出了一身的社会习气!
车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直到刘教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何小姐,我今天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唉!他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喊了伊万老师一声呢!
不等何长宜回答,还黑着脸的严正川先插了进来。
“是我考虑不周了,出门前还是应该给大家伪装一下的。”
他主动将责任揽过去,撇清了何长宜,毕竟是她安排了额外的军工厂之行,却没有考虑到工厂内会有三十年前认识刘教授的联盟专家。
刘教授急忙道:“不不不,还是怪我,都怪我,没想清楚就喊人,给大家惹麻烦了!”
黄教授劝道:“谁也没错,这属于意外事件,大家都预料不了,和谁都没关系,要怪就怪我们今天的运气太不好。”
几人抢着承担责任,何长宜突然问道:“刘教授,那位伊万先生很厉害吗?”
刘教授陷入了回忆,“伊万老师是当年联盟派往钟国的最年轻,也是最优秀的技术专家……”
三十多年前,尚还年轻的老伊万作为军工专家被派遣至钟国的军工科研院所工作,负责培养坦克发动机专业的钟国技术人员。
当时正值穗宗登基不久,作为全面反对钢铁慈父的模范带头人物,他几乎推翻了慈父时期的全部政策,其中就包括对待钟国的外交政策。
此前,尽管联盟也派来了不少专家,但在援助的技术方面相对比较保留,主要集中于基础工业;等到了穗宗时期,风格大变,不仅有堪称庞大的援助项目,还主动提出要新增军事技术生产项目,豪爽得让人瞠目结舌。
老伊万就是在这个时期被派往了钟国。
刘教授说:“当时大部分学生还不会说峨语,翻译也很少,有时我们和伊万老师的交流就靠打手势和做示范……当年时间紧任务重,我们就边干边学,白天在车间里改进工艺,晚上再上三个小时的理论课。伊万老师怕没教会,就要来我们的笔记本,把操作规程仔细地抄写上去——至今我家里还保留着这个笔记本。”
何长宜和严正川听得入神,同样经历过联盟专家援华的黄教授补充道:
“一些联盟专家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说实在的,当时我们这些学生的基础很薄弱,文化程度相当低,但老师们非常的热情,耐心,听不懂就通过翻译一遍一遍的讲解,在短短几年内就培养出了一批技术人才,还建立起了标准化的规程制度,把我们这个草台班子给带上了正轨。”
提起三十多年前的事,两位专家像是又回到了年轻时求学的日子里,你一言我一语,看起来像是年轻了十岁。
刘教授说起伊万老师看他是个细条条的单身汉,便经常邀请他吃饭,那会儿钟国人请联盟专家吃饭是公款报销,专家请客则是自掏腰包。刘教授不明情况,以为伊万老师请客也能报销,每次都大吃特吃,黄油面包加牛奶,很快就充气般的胖了起来。
黄教授则说起他当年结婚时,联盟专家的夫人主动张罗着为新人举办了一场峨式婚礼,吃西餐穿婚纱,活跃气氛时还让宾客们高喊“горький”,此时学了一点皮毛峨语的钟国学生集体大惊,大喜日子为什么要喊“苦”?
后来他们才了解到,原来在联盟“喊苦”是起哄让新人接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