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包厢内只有寥寥几人, 看起来格外空旷,即使物理上温暖如春,心理上仍旧让人感觉冰冷。
巨大的圆桌, 两侧各坐一人, 距离遥远,气氛紧绷。
临时荷官脸上挂着笑,一双眼灵活地在两位客人之间转来转去, 他的手指也同样灵活, 崭新纸牌在指间上下翻飞,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 在场的人都无心关注他的表演, 纸牌也只好落寞。
“托洛茨基先生。”
慢条斯理的女声打破了沉滞压抑的氛围,
“虽然是初次见面, 但应该不需要自我介绍。您看起来对我很了解, 当然,我也一样了解您。”
对面的中年男人穿着黑西装,佩戴的红色漩涡条纹领带似乎想增添一丝文雅气质, 却反而愈发凸显出他的阴狠和凶恶。
一条藏在落叶堆里的剧毒蝮蛇。
他扯动嘴角, 像是要笑,却更像肌肉抽搐。
“你好啊,钟国,小姐。”
托洛茨基盯着何长宜, 特地加重了“钟国”的发音。
“为什么不留在你温暖的东方, 偏偏要来遥远的莫斯克?一个女人, 上帝赋予你的使命是结婚和生育,你应该听从,而不是贪恋金钱, 那会毁了你的。”
何长宜懒洋洋地说:“东方没有上帝,女人也不需要一个指手画脚的上帝。至于你——”
她话音一转,“你的上帝没告诉你杀人是有罪的吗?还是说你的上帝想要指引你下地狱?”
托洛茨基不笑了,恶狠狠地瞪着何长宜。
“钟国小妞,你只是侥幸勾搭了一个蠢货才活下来,但你以为你会一直这么幸运吗?!”
何长宜针锋相对地说:“峨国秃鹫,你是在遗憾自己连蠢货都没有勾搭到吗?还是说,你已经痒到见了男人就想摇屁股吗?”
托洛茨基大怒,起身用力将玻璃杯朝何长宜的方向砸了过来!
何长宜灵活地避开,反手就将杯中的水泼向托洛茨基,他那精心搭理的背头湿溻溻地倒伏下来,露出光秃秃的头顶。
托洛茨基气血攻心,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将右手伸进了西服内袋,然而不等他将枪掏出来,何长宜已经举枪瞄准了他。
随着哗哗一阵开保险声,站在两人身后的保镖们持枪对峙,气氛顿时紧绷到极点,空气中火药味十足,只要一颗火星就能将全部人都炸飞上天。
荷官玩牌的动作一顿,他左右看看,手指微动,瞬间将扇形散开的纸牌归拢,轻轻放在桌上。
“何小姐,托洛茨基先生,请都冷静一些,这儿可不是一个杀人的好地方。如果你们真的需要,我可以推荐一个更合适的地址。”
何长宜没看他,笑着说:“杀人选址就不必了,不过你还可以推荐墓地,今天我们当中肯定有人会用得到。”
托洛茨基不敢动,右手尴尬地插在内袋,迁怒地对米哈伊尔说:“该死的,这就是你说的她想和我谈一谈吗?!谈什么,墓地选址吗?!”
米哈伊尔敷衍地安抚道:“托洛茨基先生,别发怒了,何小姐确实只是想和您谈一谈而已,否则您今天来的就不只是赌场。”
他转而兴致勃勃地对何长宜说:“您终于改主意了吗?不得不承认,上一份工作确实让我学到很多,我在各个方面都有充足经验,一定可以满足您的需求。”
何长宜没搭理他,反而将枪中子弹退了出来,又将手|枪和子弹分别摆在桌上。
她抬起手,示意身后的保镖们也都放下枪,退回原地。
托洛茨基惊疑不定地看着何长宜,但神情明显放松多了。
何长宜和颜悦色地说:“坐下吧,托洛茨基先生,我想我们不是非要现在就死,还是有机会可以谈一谈的。”
托洛茨基终于能抽出右手,没好气地说:“你想谈什么?”
何长宜不说话,看了看他身后依旧举着枪的保镖们。
米哈伊尔恰到好处地提醒道:“托洛茨基先生,以防您不了解,我们事先在房间里安装了炸|弹,威力不大,也就是能炸死所有人而已。”
托洛茨基恨得咬牙切齿,此时也只能不情愿地挥了挥手,示意保镖收枪。
事态似乎回到了五分钟之前,但似乎又完全不一样了。
何长宜坐姿随意,脸上含笑,看起来轻松又惬意,可她说出的话却完全不是这一回事。
“托洛茨基先生,凭单确实是个好东西,您想要,我也是。可惜凭单总量有限,我们之间总有人要失望,您甚至失望到想要杀了我,这真让人遗憾。”
托洛茨基眯着眼,突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鬣狗般的笑容。
“我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只要你把凭单全部卖给我,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追究你拿走我地盘上凭单的责任。”
他双手放在桌上,身体向前靠近,紧紧盯着何长宜。
“姑娘,我甚至会给你一个好价钱。”
何长宜靠在椅背上,微昂起头,视线却向下,仿佛在俯视。
“不,您弄错了我的意思。”
然后,她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
“只要我们之间死一个,问题不就解决了吗?您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
说话间,她慢条斯理地将枪推到桌子中间,也是直到此时,众人才注意到这是一把左轮手|枪。
何长宜把玩着一颗子弹,黄铜外壳在赌场灯光中看起来仿佛是黄金制品。
“既然在赌场,就让我们来一局峨罗斯轮盘赌吧。”
托洛茨基表情一变,僵硬地说:“您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何长宜惊奇地说:“托洛茨基先生,难道您还会怕死吗?”
不等对方回答,她干脆利落地将子弹塞进左轮|手|枪的弹巢中,随意拨动一下转轮,发出了机械特有的咔咔声。
何长宜一根手指勾在扳机处,愉快地转动着手|枪。
“托洛茨基先生,让我们来赌一把,看看谁能活到最后,赌注就是每个人手上的凭单。”
她轻快地说:“如果我死了,白杨基金募集到的全部凭单无偿赠送给您,尼古拉也可以送给您;可要是您不幸身亡,那么金灯台基金的凭单就归我了。”
托洛茨基惊怒不定,反复地说:“你一定是疯了!疯了!”
何长宜扬声去喊米哈伊尔:“克格勃先生,请您为我们做个见证。”
米哈伊尔含笑道:“请放心,我会确保赌局结果的顺利履行。”
他又补了一句:“无论最后是谁死了。”
何长宜看向托洛茨基,客气地问道:“您喜欢什么顺序?第一个,还是第二个?”
见托洛茨基不说话也不动,何长宜催促道:
“别这样,您可别懦弱得让我看不起,杀个人而已,您没杀过吗?还是说您就只敢花钱买凶?那我真的要看不起你了,你甚至连女人都不如。穿着裙子离开吧,我会饶你一条命。”
托洛茨基被激怒了,喘着粗气说:“我不是懦夫!轮盘赌而已,最后死的一定是你!”
何长宜欣慰鼓掌,赞道:“真棒,我都要被您的勇气感动了。”
她笑容突然一收,右手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那就开始吧。”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盯着何长宜,她身后的保镖们脸色大变,有人想要上前阻拦,而她已经扣下了扳机。
咔哒。
扳机扣下,手|枪转轮向前转动一格,发出清脆的声音。
但这一枪里没有子弹。
就在此时,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却更加紧张。
何长宜放下手|枪,平放在桌上,枪口朝向侧方,不紧不慢地推向了托洛茨基。
“到你了。”
托洛茨基脸上肌肉不断抽动,他看着桌上手|枪,迟缓地伸出手,却在触碰到枪身的一瞬间如遭电击,手指战栗地缩了回来。
何长宜不耐烦地催促道:“请快点,难道您想在这里等待零点的钟声吗?”
托洛茨基凶狠地瞪了她一眼,一咬牙,将桌上手|枪抓起来,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却怎么也摁不下去。
何长宜转头对莱蒙托夫吩咐道:“我记得后备厢里有一条备用的裙子,你去拿过来。”
莱蒙托夫下意识就要说车上哪有什么裙子,他从来就没见过何长宜穿裙子。
话刚要说出口,列夫就猛地拽了他一把,莱蒙托夫被迫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满腹不解地离开。
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又是一声。
咔哒。
莱蒙托夫急忙回头去看,只见托洛茨基脱力一般瘫坐在椅子上,左轮手|枪被扔到了桌上。
“轮你了。”
托洛茨基满头是汗,却扯出一个得意而阴狠的笑。
何长宜也不多话,随手抓过手|枪,对准自己脑袋就是一枪。
咔哒。
这是第三枪,此时还剩下三次开枪机会。
托洛茨基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散去,手|枪又被推了过来,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
“快点。”
何长宜甚至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您还要做多长时间的心理准备?需要我找一位神父为您做临终告解吗?又或者您需要一位律师来起草遗嘱?”
托洛茨基恼羞成怒,一把拿起手|枪,要开枪前又迟疑起来,却在听到何长宜的话(“莱蒙托夫,你怎么像托洛茨基先生一样磨蹭,快去把裙子取回来!”)后,羞愤地扣下扳机。
咔哒。
这是第四枪,左轮手|枪的弹巢内只剩两个未使用的弹膛。
托洛茨基紧紧盯着何长宜,看她若无其事地拿起左轮手|枪,仿佛这只是口红或者首饰盒,而不是象征着二分之一死亡概率的凶器。
她单手举枪,精确地瞄准了太阳穴,甚至还对他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托洛茨基却提不起一丝绮念,反而还因此战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