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于微惊得从炕上站了起来。
多尔衮不说,于微还不知道这件事,多铎的家书报喜不报忧,隔着这么远,她也得不到前线的具体情况。
“他不让我们告诉府里,说你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在家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着急。”
多尔衮话音未落,便听于微急不可耐道:“我要去看看。”
“.....”
多尔衮后面的话,被于微这句话全堵了回去,他本不想告诉于微,奈何事情没防住自家福晋,让她看到了,那短暂的一瞬,多尔衮脑海中涌出无数设想,每一种,都在身侧福晋的目光注视下,不断缩小,消失成灰。
他的眼睛眨了下,装作自己之前并不知情,抢在福晋之前,用愤懑、斥责的语气道:“他居然瞒着家里!这死小子!”
于微答复得太快,多尔衮本就没怎么酝酿出的安慰之语,胎死腹中,他叹口气,据实道:“这事还是要问过汗。”
有哲哲从旁说情,弟弟也的确负伤,汗最终应允,命她快去快回。出于安全,汗还派出了两名亲信护军并四名侍卫,与巴颜兄弟共同护送于微前往。
马车颠簸,坐了一段时间后,于微便觉得头晕脑胀,她索性抛弃马车,改为骑马,寒风凛冽,吹在手上,刀割一样,于微咬牙,星夜兼程,一刻也不敢停歇,费扬果的话,在耳畔风声呼啸中,重新变得清晰。
夜幕如墨,星月俱无,于微在黑暗中,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去看看他,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要亲眼看到。
大地一片黑暗,马蹄打滑,于微被重重摔在地上,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两行温热,从鼻孔流出,她擦了一把,温热的感觉却一直没有消失,巴颜点亮火折子一看,才发现她满脸是血。
“福晋,不能再这么赶路了。”
“继续走。”于微甩开巴颜的手,重新翻上备用马马背。
不知骑了多久,她终于赶到了锦州一带,下马时,腰酸背痛,腿沉得仿佛灌铅,手也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头上风帽绒毛凌乱,于微摘下帽子,远眺山河。
满目疮痍,到处是战火留下的痕迹,红衣大炮的弹丸在地上炸开,沃野霎时变做焦土。
临时搭建的半地穴式建筑隐藏在林间,看清来人,护军并未阻拦,纷纷低头,门框低矮,于微弯腰进门,进了门,屋中霎时开阔。
那道熟悉的背影正坐在不远处,半身裸露,一个看起来是大夫的男人,正在为他更换绷带,于微悬着的心,沉沉砸在地上,她微微张唇,呼吸有些急促。
感觉有人进来,两人回首,看清来人是于微,多铎震惊瞪大眼睛。
“你怎么来了?”
“前线这么危险,谁让你来的?!”
于微已经镇定下来,她想了想,心想这时候卖多尔衮多少有点不道德,干脆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多铎见于微不说话,目光越过她,朝她身后看去,看清护军的脸,多铎眉毛微微一蹙,“汗让你来的?”
于微依旧不语,走上前,接过大夫手中绑带,准备为多铎包扎,多铎还想再问,一点寒冰落在他胸口,他顿时被冻了个激灵,低头一看,是于微为他包扎的手。
她的手,已经冷的青紫,显然被冻伤了,裂开血口,看起来有些渗人。
多铎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一抬手,牵动到自己身上伤口,轻轻‘嘶’口气,手抬起,又怕触碰到于微手上伤口,一时进退维谷,短暂僵持,他的手重重砸了回去。
“你!”
多铎扭过头,不再看于微,嘴唇紧抿,胸脯剧烈起伏。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于微被多铎这么一吼,火气也上来了,“腿长在我身上,我就是要来,怎么了?你管我!”
“管你?我哪敢管你。”多铎冷笑一声,转过头,上下打量于微一眼,“我怎么配管你,你是谁啊,大妃的女儿,国君福晋的妹妹,我一个小小贝勒,怎么敢管你。”
“你混蛋。”于微张口便骂道。
多铎反唇道:“你看,我怎么敢管你,谁家里的福晋敢这么骂丈夫?”
于微越想越气,抬手就要给多铎一拳,多铎反应很快,半边肩膀往后一躲,伸手就扼住了她的手腕。于微抬眸,气愤对上多铎同样不善的目光。
多铎凝视于微近在咫尺的脸,见她原本圆润洁白的脸上,被风吹得通红,眼下乌青一片,憔悴不堪。他眼中不满更甚,冷冷质问于微道:“你来干什么?”
闻言,于微的眼睛眨了下,她打量了眼多铎,倏而猛地朝前,盯着他的眼睛,故作委屈道:“你不管我算了,你不管我我去找济尔哈朗阿哥,让他派人送我回去。”
说着,于微就要走,多铎抓着她的手腕不松手,“别走。”
于微闻声回头,多铎已经转过头去,显然,他已经识破自己的欲擒故纵,多铎对一旁大夫道:“你给福晋看看手上的伤。”
大夫仔细检查过于微手背的伤,对多铎道:“贝勒,福晋手上的伤不要紧,只是些冻伤,抹些膏药就好了。”
“嗯。”
大夫为多铎包扎好伤口,取了治疗冻伤的药膏给于微,这才退下,大夫退下后,于微又凑到了多铎面前,多铎无奈垂眸,“怎么了?”
于微抬手,抓住了多铎敞开的衣襟,多铎被他吓了一跳,原本半靠着的他忽然坐了起来,捂住了自己的领口,“你干什么。”于微扣衣扣的手一僵,“你不冷吗?”
“不冷。”多铎含糊道:“屋中烧着炕呢,不冷。”
“哦。”
多铎的手慢慢放下去,于微为他将衣扣逐个扣上。
扣好衣扣,多铎也冷静下来,单手抚上于微后脑,微微粗糙的大拇指指腹摩挲她的脸颊,他垂眸去看她的眼睛,低声道:“脸怎么都吹成这样了。”
“你不是不管我吗?”于微学着多铎的样子,将脸别开。
多铎当即道:“哎!我可没说这话。我都说了,让你别走。”
于微‘哼’了声。
“好了,手伸出来,把药涂上。”
趁着多铎低头为她的手上药,于微扫视了一圈屋中陈设。
屋子半在地下,光线有些差,全靠几盏油灯照明,挂油灯的柱子上,还挂着弓箭腰刀并箭囊等物。内里不大,却五脏俱全,火炕烧得正旺,整个屋子都是暖和的,一大卷席子铺开炕上,桌几横放炕尾,一叠公文堆叠凌乱,箱柜放在另一端炕头,几件脏衣服丢在柜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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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关于这段的记载,皇太极的活人感真的很强,嘴上说着,他要坚强,然后每次路过,都要去看海兰珠,然后嗷嗷哭。
第124章 还是回去吧 你还是回去吧
多铎一抬头, 恰好见于微在打量屋子,于是道:“这屋子虽然简陋,但战时能有地方住就不错了, 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才来,你就要赶我走, 怎么?你在这儿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怕我看到吗?”
有瓦克达被罚之先例,于微才知道有些诸王贝勒出征时,会携带女眷, 或在某地驻守时, 在外再安一个‘小家’,这些女子或是战俘, 被掳掠而来, 或是以出卖皮肉为生的娼妓。
代表人物,三兄弟的大哥阿济格。
打朝鲜连续四次向不同人勒索美女, 驻守高桥期间, 也在外私养妇人。
次要代表人物,多尔衮, 打朝鲜就打朝鲜, 回来带上了一个朝鲜李福晋。
男人,都是一丘之貉。
“你又来了。”多铎垂眸, 瞥了于微一眼, 翻个白眼, “那你在这儿待着吧,我看你能待多久。”
屋中暖烘烘的,于微很快就感觉到困倦,接连数日星夜兼程时, 心悬在空中,身体也就感觉不到累,到了目的地,心放下来,疲累感便一起爆发,她推了一下多铎,“往过去点。”
脱去貂裘,于微便觉得屋中忽然不是那么暖和了,她挤进被中,被子也有些潮意,于微回过头,问身后多铎道:“你这被子多久没晒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问这被子多久没换洗了,但一想到自己星夜兼程,风尘仆仆,未必干净得到哪里去,到嘴边的话就换了种说法。
多铎在她耳边幽幽道:“你还是回去吧。”
于微赶了好几天的路,体力早已透支,沾枕头没多久,便沉沉睡去,多铎还想跟她说几句话,话出口,却久久无人理会,低头一看,怀中人呼吸均匀,早已睡熟。
他轻叹口气,凑上前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多铎正欲拥妻休息,却听屋外传来阵喧嚣,他的反应很快,在来人推门之前,飞快将被子拉了上去,整个将于微盖住,来人也是一惊,伸进来的半边身子火速闪了出去,并哐嘡声将门关上。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多铎拉下被子,于微依旧沉睡,他不由蹙眉,怎么手冻伤了,人也累成这样?
多铎穿衣出门,但见两个侍卫正扶着阿济格,从小坡下走上来,其中一个,正弯腰为阿济格拍去身上的灰尘。方才他转身转得着急了,一时不慎,左脚绊上右脚,整个人直接滚了下去。
见到弟弟,阿济格脸上有些尴尬,“这...”
他想着大白天的,弟弟身上又带着伤,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自己进去也无妨。岂料......
多铎‘嗯’了声,随即不满望向阿济格身后两个守门的侍卫,阿济格不清楚,他们也不清楚吗?怎么也不知道拦一下。
侍卫惶恐低头,“贝勒恕罪。”
他们只知道福晋来了,但福晋进去才多久啊,贝勒就和福晋休息了?而且,他们也拦英郡王了,拦不住啊。
“济尔哈朗找我们,有要事相商。”阿济格简短说明来意,军情紧急,多铎也不想再跟侍卫们计较,叮嘱道:“把门看好了,不要让人冲撞到福晋,否则我拿你们是问。”
“是。”
不知睡了多久,凉意渗入屋中,于微被冻醒,身边空无一人,多铎不知道去哪儿了。身上肌肉酸痛,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她哆嗦着将被子裹得更紧,想叫阿雅进来,可是转念一想,阿雅跟着自己赶了这几天的路,情况未必就比自己好,还是让她休息下吧。
就在她纠结,到底是先解决‘困’还是先解决‘饿’的时候,屋门轻轻开了,多铎的脚步很轻,怕吵到于微。
于微裹着被子坐了起来,多铎见她醒了,顺口问道:“你饿不饿?”
“嗯嗯嗯!”于微点头如捣蒜。
两大碗杂粮饭和几碟看不清颜色的菜摆在面前,于微的胃口顿时减了一半,多铎的胃口却很好,狼吞虎咽,很快就将和他脸比齐的一碗饭吃完。
吃完饭,又有将领来找多铎,被侍卫挡在了门外,多铎放下碗筷,出门去见麾下将领,留下于微一人,在屋中望饭菜兴叹。
于微手中木勺绕着大量粟米、高粱米与少量稻米掺杂的饭碗绕了一圈,将冒起来的那一点尖压下去,让自己碗里的饭看起来尽量少一些,像是吃过的样子。
多铎交代完护军,弯腰进屋,恰好撞见于微在压米饭。
“你修工事呢?”
于微放下勺子,“我吃饱了。”
多铎瞥了一眼她没动几口的碗,“你可想好,这不是在盛京,这一顿不吃,下一顿就要等天黑。”
持久战,最考验的是一个国家的后勤能力,大清不如大明地广物博,也不如大明人口众多,这次与明决战,国中男丁已经抽调殆尽,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全部入伍。国中只剩下老弱妇孺,耕种放牧。
十几万张脱产的嘴,每日的粮食消耗,是惊人的,作战时两顿饭、行军时一顿饭,已经是后方能供给的最大量额了。
“真吃饱了。”于微道。
虽然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可一勺饭放进嘴中,吐出好几颗石子,剩下的每一粒粮食,都和她的牙齿不死不休。
这时代,稻谷脱壳还全利用人工,军中做饭,自然不如家中米舂三五遍,舂米过程中,掺杂些许石子,也是常见。饭中又掺杂大量粗粮,粗粮坚硬。
于微觉得自己这一顿饭吃完,可能还要倒欠几百大卡,为了保存体力,还是不吃了的好。
他不吃,多铎只能让人把饭菜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