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帐篷外, 万籁俱静, 一片静谧之中,于微听见童尘低声道:
“我第一次见多尔衮, 也是在宴会上, 本来,我想看看, 后金的贝勒都长什么样, 那些贝勒一个个从我眼前经过,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可是看过了就忘了,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人,根本记不住。直到....”
童尘顿了一下, 于微接过她的话茬,瓮声瓮气道:“直到你遇见多尔衮,你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他,就想和他在一起,然后,你也真的嫁给他了。”
这样寻常的故事,于微一口气就能说完。
越平淡的故事,越需要更多的幸运,看到一个人,那个人刚好也喜欢你,于是乎,他们开心的生活在了一起,没有邪恶的后妈,所有人都祝福他们。
“对呀。”童尘应道:“那个时候,多尔衮是后金大汗最重视的弟弟,有军功的和硕贝勒,他年轻,英俊,地位崇高,而且,嫁过来之后我们就不用分开了,虽然,他不是十全十美,但同比之下,性价比最高。”
那个时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二十出头的多尔衮英俊吗?
于微努力回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多尔衮年轻时候的样子,不对,她怎么会记得年轻的多尔衮长什么样呢?
“你听说过宋朝的刘娥故事吗?”
于微愣了一下,却听童尘继续道:“还有东汉摄政六后。她们都没有儿子,却能做临朝称制的女主。”
童尘说的太直白,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于微顿时如遭雷击。
“那天,多尔衮看着那些江南的美人,夸赞多铎的审美,他说他记得,弟弟从前最爱美人。说着说着,他忽然问我,如果他再为多铎娶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他是否会忘记你。他的眼睛好深邃,每一次,他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眼睛就会是那个样子。”
“我追问他想干什么,他和我讲了这两个故事,并告诉我,我没有儿子不要紧,儿子是谁的也不要紧,只有我养大的孩子,才能继承他的一切,他不允许任何人,成为将来我的威胁。”
“他疯了,他中风好起来之后,就疯了!”
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忽然伸出,抓住了于微的衣袖,“我不要多尔博,我也不要做什么临朝称制的女主,我只要你跟我都好好的,我们都活着。我不是多尔衮,我也不想做孤家寡人。”
于微终于缓过神来,细思之下,终于反应过来整件事的恐怖之处,满族的收继婚制度,还没有被废除,自己死了,童尘可以选择的路就多了。
无论是以多铎为辅臣,童尘抱多尔博做临朝女主,还是按照习俗收继给多铎,继续做福晋乃至于皇后,都是行得通的。只是前者的可能性小,军功诸王不会臣服于毫无军功的幼子寡妇,多铎也未必甘心做皇父摄政王。
但是后者....
于微死了,童尘就是孩子们唯一的姨妈.....
强烈的恐惧下,于微不断后退,随之挣开了胳膊上那只冰冷的手,她本能想要逃跑,可等跑出蒙古包,站在一片漆黑,辨不清方向的原野上,她才后知后觉,跑,她要往哪里跑?
大清,是皇父摄政王多尔衮的天下。
下一瞬,她想到了多铎和孩子,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打消,她并没有证据,这样空穴来风的事情贸然告诉多铎,很有可能造成不可控制的后果。
身后,童尘披头散发追了出来,于微回过头,惊恐望着眼前姐妹,这个曾经跟她亲密无间、同生共死的好朋友,此刻两人之间仿佛隔着鸿沟巨壑,童尘往前走了一步,于微本能后退。
她能为了多尔衮隐瞒自己一次,会不会将来又隐瞒自己呢?
嫌隙就像是伤口,虽然结痂愈合,新生的粉嫩皮肤,却与周围的皮肤格格不入。生死面前,于微不知道自己身边的,是曾经的朋友,还是已经走远,站到对立面的仇敌。
童尘望着于微,泪水大颗滚落,“我没有....”
她声音委屈,“我怎么会伤害你呢.....”
“我不跟多尔衮过了.....我不要这一切了.....我们回家吧.....”
她站在原地,拼命的想要解释,甚至有些拙劣的提到了现代,可是她们怎么能回去呢?
于微垂首,事情到了这地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良久,她似乎下定了很大决心,慢慢走到童尘眼前,伸手拉住她的手,“进去再说吧。”
一豆油灯驱散屋中黑暗,于微披上大氅,屈膝坐在几案边,她对面,是满脸泪痕,眼眶还泛红的童尘。
“他要敢动你,我就杀了他。”
于微没好气道:“同归于尽是吧。”
静下心来稍微一想,于微料想到多尔衮的身体或许出现了什么问题,否则,这般年纪就准备后事,是不是有点早了,他才三十多岁,离这个时代的平均死亡年龄还有一段距离。
如果不是健康有问题,于微想不到别的可能。
因为身体不好,又没有继承人,多尔衮陷入了焦虑之中,他树敌太多,要想全身而退,要么趁现在,跟皇帝打好关系,或者一鼓作气,谋朝篡位。
他到现在还没给两宫加皇太后的称号,也没给皇帝请老师,反而一味给自己和童尘提高待遇,小皇帝指不定怎么怨恨他呢。但若说篡位,他又没有儿子,没有孩子,就意味着将来或许被清算。
所以多尔衮有精神病。
他有病啊,竟然想干杀母夺子这种事?
“你跟他离了吧。”于微这个一向劝和不劝分的大好人,终于开始劝闺蜜离婚了。
他们两个的爱恨情仇事小,自己的命是大啊!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她真倒霉啊。
童尘肯定道:“离,马上离。”
“你快点离,再不离我死翘翘了。”于微在心底默默土拨鼠尖叫,这都是什么事啊。
这么一闹,两人都睡不着了,于微在床上翻来覆去,太阳都从天边升起了,她才堪堪睡着,一觉睡醒,已经日上三竿。营地中人来人往,又忙碌起来,童尘的侍女来报,“福晋,是咱们家大王来了。”
“不见!”
“他居然还敢来!”
童尘与于微异口同声道。
两人都不见多尔衮,多尔衮却厚着脸来见童尘,他人进了蒙古包,内里却只有于微一人。
“巴特玛呢?”
于微懒得理会多尔衮,坐在原地,随口应道:“她不想见你。”
许是因为于微的失礼,让备受尊敬的皇叔父摄政王感到了冒犯,他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锐利的视线扫过于微。于微也注意到多尔衮的神色变化,飞快抬眸看了他一眼。
上一次中风之后,多尔衮很快痊愈,但精神状况明显大不如前,原本俊朗的五官,蒙上层病态的灰白,茶灰的双眼中,目光依旧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倨傲。
于微心中的猜测,隐约得到印证。
她也的确没想错,多尔衮看着眼前于微,那日和福晋所说的话,再度浮现脑海,从他不觉得自己的计划有什么问题,只是福晋有些妇人之仁。
中风痊愈之后,他开始恐惧死亡,他害怕死,害怕死后遭到清算,更害怕还活着的福晋和东莪会受到欺辱。
坏事做多的人,竟也有心虚的一天。
他想抢一个孩子给福晋,这是最好的选择,抢大了,他怕孩子和福晋有隔阂,抢小了,又害怕自己活不到孩子长大的那一天。
幼子寡妇,多难啊。他欺负的幼子寡妇少吗?两宫与皇帝,他难道善待他们了吗?将来,又真的会有人善待他的幼子寡妇吗?
他要怎么办呢?他能怎么办呢?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自己动手。他会处理好一切,他的福晋只需要一直尊贵的活下去。
多尔衮看向于微,那幽冷的目光,好似深林中一匹吃人的恶狼正虎视眈眈正凝视着他的猎物,于微顿时打了个寒颤,后背一阵发凉。
于微硬着头皮,鼓起勇气对上了多尔衮的视线,“我妹妹都和我说了,我不会坐以待毙的,你要敢动我,我们就同归于尽。”
多尔衮轻蔑一笑,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同归于尽,你怎么跟我同归于尽?嗯?巴特玛或许会念着姐妹情深,短暂和我别扭一两年,可是时间长了呢?三年五年,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原谅我呢?”
“至于多铎,你死了,他就算不再娶正室,可也会纳妾,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等到他脑海中关于你的记忆淡去,他会不会接受现实呢?你的几个儿子都还小,多尼十二岁,多尔博八岁,福康才不到三岁,孩子的记忆,又能有多久?”
“你拿什么跟我同归于尽?嗯?”
多尔衮口气傲慢,全然轻视于微,认为她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但下一瞬,多尔衮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多铎沉着脸,从蒙古包外走了出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童尘。
“你!”多尔衮盯着童尘,震惊而愤怒。很明显,他被人摆了一道,摆他的人也不是其他人,是他的福晋。
童尘别过头去,“你不能动我姐姐。”
多铎朝前,逼近多尔衮,他死死盯着阿哥深邃的眼睛,眼中仿佛能喷火,“你要是敢动她,我跟你没完。”
“你?”多尔衮冷笑声,神态一如既往的轻蔑。
现在的他,已经不太将所有人放在眼中,他已经是一人之下,诸王之上的皇叔父摄政王,别说是多铎,就是曾经跟他平起平坐的济尔哈朗又如何?
面对弟弟的威胁,多尔衮态度依旧傲慢,弟弟的威胁在他眼中,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般的存在。
面对实力的差距,多铎不甘心垂下头去,短暂思索,他愤愤抬头,威胁道:“你有死的那一天吧,你敢杀我福晋,等你死了,我就把巴特玛杀了。”
于微和童尘都愣住了,一起看向多铎,两人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他在说什么?
“你干什么?”于微被多铎这离谱的脑回路惊到了,这两兄弟是都有精神病吗?
“你杀我福晋,我就敢杀你福晋。”多铎威胁道。
多尔衮怒道:“你敢!我现在就杀了她。”
“你敢!”
于微:“......”
童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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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于微:金多病,你是真的有毛病,身体有毛病,脑子也有毛病。
多尔衮:我有没继承人,我给我老婆铺路怎么了?
多铎:你铺路就铺路,拆我的砖修路?
童尘:若为闺蜜故,老公可以抛。
第144章 一个坚不可摧的团队 四人齐心
两人互遏短处, 越说越激动,你一言我一语,狠话满天飞, 又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阴谋已经摆在台面, 变成了阳谋, 阳谋,是无解的。
到最后,他们兄弟都变得口不择言起来。
多铎恶狠狠说, 自己不仅要杀了童尘, 还要捎带送走萨仁、李福晋、瓜尔佳福晋和察哈尔公主。
杀了!
都杀了!
你杀我一位福晋,我杀你所有福晋!
多尔衮气得恨不得掐死这个弟弟, 童尘是他最在意的福晋, 其他福晋也是正儿八经娶回来的福晋,不说跟她们感情多好, 起码的衣食住行和安全, 他应该保障,这是他的责任与义务, 现在, 多铎说要把嫂子们都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