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微匆匆入内,发现萨仁和李福晋都在,屋中还有另一道熟悉的身影,是留在盛京的金玉,金玉一见于微便扑通声跪倒在她面前,恳求道:“福晋,请您救救世子嫔。”
“怎么了?”于微心中一沉,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金玉泣不成声,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李福晋不得不替她道:“是这样的,去年,多尔衮不是允许朝鲜世子夫妇返回朝鲜,这几日新年朝拜的时候,朝鲜派来使者,请求多尔衮能释放世子之弟回国,我们才知道,世子返国四个月便病逝了,朝鲜王希望能册立次子为储,回国继承宝位。”
于微点头,朝鲜世子回国四个月便死去的消息,她是知情的,当时她还愣了一会儿,因为去年多尔衮只放了朝鲜世子夫妇回去,没有放朝鲜王的其他儿子,于微以为这位凤林大君人在大清,就不会威胁到世子夫妇,岂料朝鲜世子还是死。
朝鲜世子死了,姜嫔孤儿寡母,又该如何在朝鲜自处?
于微担心,所以特意询问了主管与朝鲜交往的大臣英俄尔岱,英俄尔岱也是阿巴泰的女婿,娶了他寡居的二格格,英俄尔岱告诉于微,世子死后姜嫔便按朝鲜习俗退宫,在宫外居住,为夫守节。
朝鲜对守寡的女子,还是颇为尊重的,英俄尔岱这样说,于微才稍稍放心。
“在使者团队之后抵达北京的,还有咱们自己人,他们带来了一封姜嫔的求救信。”
求救信?
“信呢?”
童尘道:“在我这儿。”
于微上前,桌面上静静躺着一张血迹斑斑的绢帛,看布料的材质与边缘参差水平,应该是姜嫔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她咬破手指,写下了这份血书。信中,她阐明世子之死乃是被谋杀,自己母子境遇悲惨,她被软禁,几个儿子都被流放,她希望大清能够支持她的儿子世孙继位。
“姜嫔身边的仆人,冒死将这份书信带出幽所,那些被沈馆公赎的百姓,冒死相互接替,才将书信带过鸭绿江,江这边的朝鲜百姓听说是要救姜嫔,于是找到了咱们府上的旧人,金玉快马加鞭,冒着风雪赶了半个月,才将这信送到我们手上。”
金玉哽咽道:“我还是来迟了一步,请福晋们求求世子嫔吧。”
听完李福晋描述,于微大概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短暂思索,本能抬眸望向童尘,童尘对上她的视线,二人眼神交流,童尘对李福晋道:“这件事我们要商议,你先带金玉下去休息吧,包扎一下伤口,她手上都是血。”
她这么一说,众人才注意到金玉袖边一片鲜红。
金玉收到姜嫔的求救信,一刻也不敢耽误,日夜兼程,冬日寒冷,马缰磨破她冻得青紫的手,她也感觉不到,进入屋中,气温暖和了,伤口又开始缓慢渗血。
李福晋和萨仁带着金玉下去,屋中只剩下于微和童尘,没有旁人在,两人也就不再遮掩,于微径直道:“我们救不了姜嫔,腾机思和多尔衮有怨,反叛是迟早的事情,大清已经顾不上朝鲜了,只要朝鲜不起兵造反,多尔衮就不会管到底谁做世子。”
童尘也很赞同,“四川还有张献忠,多尔衮准备让豪格出征,腾机思要是真反叛,大清连平定他的兵力都未必能凑出来,怎么还管得上朝鲜的事情。”
两人长叹口气,于微道:“但是,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谁做这个朝鲜王,对大清来说都无所谓,只要他乖乖做大清的藩属,不起兵叛乱。可是站在于微和童尘的角度,她们还是更希望姜嫔能够做朝鲜的执政者,她们亲眼见过姜嫔和世子,为朝鲜百姓奔波。
而且,这封信能送到他们手里,也证明,朝鲜百姓是站在姜嫔这边的。
“我记得,李福晋是不是从出嫁以后,就没有回过家乡省亲?”于微看向童尘。
童尘稍作思索,“你是说让她回去?先拖住那边。”
“缓兵之计,先扯虎皮做大戏,把姜嫔和世孙的命保住,她毕竟也是多尔衮的福晋,待遇已经快比我高了。”
这几年来,多尔衮不断提高自己和福晋的待遇,摄政王嫡福晋的仪仗,不断朝皇后看齐,侧福晋的待遇,朝辅政王的嫡福晋看齐,庶福晋的待遇,朝和硕亲王的嫡福晋看齐。
照这个趋势,再过两年,李福晋的待遇就要超过于微,于微见到李福晋,还要向她行礼。
-----------------------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有点bug,是顺治二年,写成三年了,已经修改了,私密马赛。
童尘:我这个待遇怎么只比皇后少一丁点?!
多尔衮:有问题吗?
多铎:有问题的,有问题的阿哥!我老婆这个待遇不对吧
于微:+1.
多尔衮:你老婆的待遇关我什么事?[问号]
第147章 小狗哼唧 一个猴有一个猴的栓法
于微和童尘商量好, 便叫来李福晋商议此事,听闻要自己归国,她心中一时复杂, 低头不语。
“回去干什么?”萨仁为李福晋抱不平道,“要用她的时候, 就把她送来, 用不上了,就说她们嫁给了蛮夷,染上腥膻, 瞧不起她们。遣妾一身安社稷, 不知何处用将军。”
这些年,李福晋一封一封收到朝鲜来的家书, 人也一天比一天沉默, 她那已经成为没落宗室的父亲,没有因为她嫁来了大清, 境况有所改变, 而受到了朝廷上下士大夫们的攻击。
李福晋的父亲因为将女儿嫁给了多尔衮有功,获得了官位。但那些凭借家中女子殉节而获居高位的大臣, 十分鄙夷李福晋的父亲, 认为他卖女求荣,全然忘记了当年多尔衮攻破江华岛, 是因为李福晋嫁给了多尔衮, 才换来了朝鲜王室与文武家眷平安。
士大夫讲究风骨, 战败、蛮夷、卖女求荣的耻辱,层层压在李福晋的家门,让他们一家人都直不起腰来。
萨仁和李福晋的情况类似,同样是因为部落战败来到大清, 但是科尔沁并不会看不起萨仁,朝鲜却将李福晋视为耻辱。萨仁想不明白,为部落牺牲的人,怎么会受到部众鄙夷呢?
她认为,既然李福晋的部落不要她了,那干脆她也不要那个好了,那样的部落,待着有什么意思。
听到萨仁居然也说起汉诗来,于微不免惊讶,萨仁一笑,道:“这是多尔博教我的,这小子可讨人喜欢了,全府上下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多尔衮只有多尔博一个儿子,新年朝拜的时候,多尔衮又命两白旗章京拜他,不出意外,多尔博就会是多尔衮的嗣子,对于这位将来或许会承袭摄政王府一切的阿哥,府里的福晋们态度不一。
大概分为三派,一派将多尔博当做自己孩子,比如萨仁,都是亲戚嘛,单从他们家自己论,多尔博还是她的小表弟,小表弟长得可爱,人又机灵,会陪着她玩,哄她开心,小家伙好听的话一套接一套,萨仁怎么会不喜欢他。
童尘和萨仁,是多尔博在摄政王府最坚实的后盾。
另一派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比如察哈尔公主,同为蒙古血胤,公主并不排斥多尔博,但毕竟没什么太多来往,公主对多尔博的感情有限,再者公主的身体一直也不好,肺病缠身,常年卧病在床。
还有一派边缘派,如李福晋与瓜尔佳福晋,李福晋是庶福晋,多尔衮摆平完朝鲜就将她抛之脑后,作为庶福晋,她在府中地位有限,无法和一众正式迎娶的福晋们相提并论,话语权微弱。
瓜尔佳福晋则受过童尘和萨仁的联手整治,已经半透明化,她规矩做人,两人也不再为难她,尤其是童尘,她知道这是多尔衮的错,可她也实在没办法,瓜尔佳福晋接受现实后,童尘对她也如对其他福晋一般。
边缘派的福晋自然不敢在立嗣这件事上,和嫡福晋、福晋作对,多尔博也意识到这两位福晋处于劣势,在征求过童尘的意见后,偶尔向她们示好,两位没有地位的福晋见自己还能被多尔博视为‘额涅’,震惊的同时,不免感动,于是也十分疼爱多尔博。
摄政王府上下一致公认,大阿哥多尔博是个好阿哥。
见李福晋不愿,于微将眼下境况讲给她听,“南明尚在,李自成余党未清,摄政王又要派肃王对大西军用兵,大清没有余力再干涉朝鲜,即便世子之死正如姜嫔所言,摄政王也不会管。”
“朝鲜王能杀世子,也会杀姜嫔母子,眼下能救姜嫔的只有你,你是摄政王的福晋,朝鲜的人不敢动你。”
李福晋抬眸,满眼纠结,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道:“我愿意回去。”
萨仁抿唇,须臾,一只手落在李福晋肩上,李福晋回头,对上萨仁炯炯目光,“你回去,不止是为了姜嫔,也是为了你自己,你难道不恨吗?我要是你,我一定将那些混蛋都痛打一顿。”
她抬手,做了个扇耳光的手势,“就这样,谁要敢议论你,你就扇他一耳光,狠狠扇,用力扇。对于那些不识好歹的东西,就应该这样。”
童尘也道:“我还是那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你听不听得进去,人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如果你也和他们一样,觉得自己是家门的耻辱,那么别人也不会尊重你们,你要相信自己,你就是朝鲜的文成公主。”
“不要将自己放在洼地,任人指责,你要抢占高地,你是一位类似文成公主,为国家奉献的忠贞之人,你是女中楷模,谁要是指责你,谁就是小人,对于小人,就要拿出你的君子之威。”
童尘抬手,举起巴掌,“除了朝鲜王夫妇,其他的,都无所谓。”
弱国无外交。
商定由李福晋回朝鲜后,于微又和她们商讨了一下执行的细节,多尔衮那边,当然由童尘出面,就说李福晋离家日久,思乡心切,希望能回朝鲜省亲。回乡随行队伍,文武都需兼备。
尤其是文员,于微怕李福晋一回家就被家乡浓厚氛围影响,被别人道德绑架,特意让王府长史从今年科举录取的进士中挑了几个满腹经纶的,这种新朝一建立就参与科考的学子,都不会给自己太强的道德压力,能通过科举,势必精通四书五经。
孔子死,儒家即分派,有子张、子思、颜氏、孟子、漆雕氏、仲良氏、荀子、乐正氏八派,千百年来,又与各家分分融融,诞生出其他流派,一个问题,不同派别有不同观点。
对轰呗,圣人轰圣人,贤人轰贤人。
是真的士大夫,还是只是滥竽充数列于士大夫之列,用圣人的话装点自己的门面,将自己拉到与庸人不同的地位,成就自己的高高在上,只有自己知道。
百姓也知道。
“希望姜嫔能拿出来在盛京的能力,重头再来一次。”
目送李福晋浩荡的省亲队伍远去,于微对童尘不由对童尘感慨道。
大清,远水救不了近渴,大清的过度参与,反而会激起朝鲜百姓对世孙的反感,认为他是大清的傀儡,真正能让她摆脱困境的,只有她自己,而且,摆脱了,困难也还在后面。
小国的困境,往往是内外问题同时存在,如何处理朝鲜和大清、大明的关系,处理国内士大夫之间、士大夫和百姓之间的问题?这是比姜嫔现在遇到的问题还要困难。
童尘叹气,“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或者,将来朝鲜请求册封世孙的时候,我们再帮帮她,别的,也就无能为力了。”
送走李福晋,于微乘轿回家,这大半个月都在奔波朝鲜的事情,她无暇顾及家中孩子,也不知他们几个有没有闯什么祸,进了北京后,多尔博总带着姐姐阿哥们出去玩,满大街小巷的乱跑。
多尼嘿嘿嘿的满大街乱看,北京的繁华,远在盛京之上,他被北京的热闹与喧嚣吸引,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同比之下,舒伦和多尔博就沉稳很多。
舒舒出去,还要叫上石华善,两家订婚之后,石华善已经树立起了格格专属跟班的意识,舒舒也将石华善当成了自己御用小尾巴,别人要让石华善做些什么,她还不高兴,这别树一帜的占有欲啊。
石华善屁颠屁颠跟在舒舒后面,舒舒吃什么他付钱,吃一两口尝个鲜,剩下的由石华善扫尾,舒舒喜欢什么他买什么,买的东西他提着,遇到有人卖艺,小孩子们挤不进去,石华善就将买的东西叼在嘴里,背起舒舒,让她踩着自己看。
虽然两个孩子年纪还小,不懂什么是婚姻,但却已经知道,要对彼此好,很多大人终其一生追求的,也无外乎此。
还有福康和多铎父子俩。
多铎凯旋之后,就一直在家中休息,他想的是趁此机会陪陪孩子们,岂料孩子们并不想让阿玛陪。
大孩子们玩心重,不想被阿玛约束,要自己出去玩,多铎身边就只剩下跑得不够快,被阿哥姐姐当累赘丢在家里的福康,父子二人相依为命。
多铎很溺爱福康,福康又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主,想吃沙琪玛、糖葫芦、麦芽糖一类不合理的要求,全偷偷摸摸跟他阿玛说,多铎一听儿子想吃,起先犹豫,最后大手一挥就让人去准备。
沙琪玛油腻,对肠胃不好,甜食对他的乳牙不好,福康稍微吃多一点,肚子和小牙就会难受,人开始哼哼唧唧,多铎搂着儿子,那个心疼,立誓再也不给孩子吃那么多。
等福康好了,又馋了,孩子不长记性的搂着他阿玛的脖子哼哼唧唧,他的阿玛又心疼,也跟鬼迷了心窍一样,将之前发的誓忘在脑后,给他吃他想吃的。
会哼唧的孩子不止有奶吃,什么都有得吃。
从多铎宠溺福康的样子,于微不难看出,他小时候多半也是这样,所以才会格外溺爱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福康。多铎却说,不止如此,还因为福康长得像她,一个长得随福晋,性格随自己的孩子,他怎么会不格外疼爱呢?
他话说到这地步,于微不由低头羞涩一笑,就是想再苛责他几句,都找不到话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不是不让吃,别吃这么多。”
于微回到王府,先问下人们阿哥格格的去向,得知几个孩子又出去了,又问多铎和小阿哥在哪儿,以往这时候,父子二人不是在花园里晒太阳,就是在屋子里听曲。
“大王和小阿哥在屋子里呢。”
于微进屋,却见多铎久违的出起了cos,身上道袍宽大飘逸,垂下洁白宫绦,幅巾遮住寸发和细辫,乍一看,不知道哪儿来的一个汉族士大夫呢。他正弯腰,为福康换衣服,显然,他是打算带着福康一起出cos。
多尔博不在家,没人和多铎一起开开心心出cos,多铎只能培养小儿子,继承自己的兴趣爱好,福康显然被多铎身上宽大飘逸的衣服吸引,睁着双溜圆的大眼睛,小手在阿玛身上东摸摸西摸摸。
多铎沉浸在自己的兴趣爱好中,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于微,福康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于微,眼珠子一亮,开心大喊道:“额涅。”
“嗯?”
多铎顺着福康的视线回头,“你回来了?”
福康挣开多铎的手,拖着穿了一半的衣服朝于微跑来,伸手就抱住了她的腿,扬起小脑瓜奶声奶气道:“额涅,你回来了。”
于微蹲下身子,细心将富康身上的衣服整理好,福康穿好衣服,重新挤进于微怀中,小脸在她怀中蹭来蹭去,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小狗哼哼唧唧,奶声奶气的叫着‘额涅’。
搂着怀中儿子,于微不由抿唇,好像.....一般人确实顶不住小狗哼唧。
-----------------------
作者有话说:一个猴有一个猴的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