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医生说有多大的几率能治好吗？”

　　黎晓西把盘子放在餐桌上，转过身看着女儿，语气低沉地说道：“医生说你外婆年纪大了，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而且癌症还有肝转移的风险，具体情况还要继续做进一步的检查。要是已经转移了，那……那就没多少时间了。”

　　黎晚晚的眼圈瞬间红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满心都是懊悔——要是她能早点提醒妈妈就好了。

　　黎晓西瞧着闺女难过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地安慰道：“别太担心，现在还没确定是不是转移了，说不定情况没那么糟呢。而且人有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咱们尽力就好，别太伤心了。等周末了，爸爸带你去医院看看外婆。”

　　黎晚晚吸了吸鼻子，轻轻点了点头：“嗯嗯。”

　　接下来的这一周，吴秋敏只回来过几次，每次都是趁着白天回来，匆匆洗个澡，补睡一会儿，再去饭店简单查一下账目，就又急匆匆地赶回医院了。

　　她回来的时候，黎晚晚都在学校上课，母女俩压根碰不到面，每次都是晚上听黎晓西说，才知道妈妈今天回来过，知道她一切还好，黎晚晚心里才能稍微踏实一点。

第270章 伺候

　　外婆一共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按理说，这么多子女，轮着照顾，也不至于太辛苦。可真正到了病床前，却是另一番景象——

　　大姨年纪最大，自己身体就不太好，有高血压是不是得就头晕脑胀的，又住在偏远的农村，不识字，连县城都很少一个人去，只能在家着急，时不时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二姨早年就跟着丈夫去了外省定居，路途遥远，听到母亲生病的消息后，倒是打了一笔钱回来，在电话里说了些关心的话，说过段时间有空了就来看看，可到底什么时候来，谁也说不准。

　　三姨倒是住在县城里，离医院不算远，可她上班的厂子活儿多，管得也严，请假不容易。

　　她只请了两天假来医院照顾了两天，之后就说厂里实在忙不开，再也没法请假了，只能偶尔抽时间来医院探望一眼，坐不了多久就匆匆离开。

　　三个舅舅呢，总自认为是男人，粗手粗脚的，不方便伺候老母亲的饮食起居，便理所当然地指望自家的媳妇和几个妹妹。

　　可婆媳关系很少有特别好的：

　　大舅妈很早就跟着大舅搬去了城里住，不知道早年和外婆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据吴秋敏说，大舅妈和外婆的关系一直非常差，这么多年来，也只是维持着表面的情分，平日里几乎没什么来往。

　　她也就看在大舅的面子上，过年的时候回婆家吃顿团圆饭，吃完饭就匆匆走了，连多待一会儿都不愿意。

　　黎晚晚都好些年没见过大舅妈了，自然别指望她能来医院照顾婆婆。

　　二舅妈和外婆的关系倒是挺好的，不然外婆也不会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塞给二舅妈。

　　一来是二舅妈生了两个大孙子，双胞胎加上学习又好，长得也板正，让外婆格外满意；

　　二来是有大舅妈这个对比，外婆便觉得二舅和二舅妈千好万好，怎么看都顺眼。

　　而二舅妈也不用做什么特别的事，就能得到婆母的偏爱，两人的关系自然也就相处得不错。可关系好归关系好，真要让她请假来医院照顾，她就不乐意了。

　　电话里唉声叹气地说，两个儿子的学费还没着落，去年家里买房子又欠了一屁股债，夫妻俩都得打工挣钱慢慢还，实在没时间来照顾婆婆，还一个劲儿地说辛苦小姑子和小妯娌多担待些，等轮到休息日，他们一定去医院看婆婆。

　　外公外婆一直跟着小舅和小舅妈一起生活。

　　小舅在村里盖房子，平日里活儿就不少，小舅妈更是勤快，农闲的时候就跟着小舅一起做小工，也能多赚些钱，农忙的时候就忙着摘茶、打板栗，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不过日子也过得去。

　　要说几个子女里，最辛苦、也最孝顺的，其实是小儿子夫妻俩，可不知道为啥，外婆偏偏就偏着二舅。

　　对条件好、有钱的大舅也格外客气，就是对一直在身边贴心照顾他们的小舅小舅妈，反而淡淡的，没什么热络劲儿。

　　这么一数下来，外婆的三子四女，真正能守在病床前悉心照顾她的，竟然只有小女儿吴秋敏和小舅妈两个人。

　　照顾病人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重病的老人，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日夜颠倒地守着，没多久就让人身心俱疲。

　　终于到了周末，黎晚晚跟着黎晓西一起去医院看望外婆。

　　一踏进病房，她一眼就瞧出来，吴秋敏这些日子瘦了不少——之前因为家里生意好，日子过得舒心，她养得珠圆玉润的，气色也是白里透红，精神头十足。

　　可现在，她的脸颊明显消瘦了下去，眼下带着淡淡的黑眼圈，脸色也有些蜡黄，往日里的精气神儿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掩饰不住的疲惫。

　　“妈！”黎晚晚快步走过去，拉住吴秋敏的手，入手一片微凉，她心里一疼，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样？是不是没休息好？”

　　吴秋敏反手握住女儿的手，勉强笑了笑，语气故作轻松：“妈没事，就是有点熬人，不打紧。”她稍稍安抚了女儿几句，就带着她走到病床边，看外婆，还有正坐在床边削苹果的小舅妈。

　　上次看外婆，还是去年外婆过生日的时候，她跟着妈妈一起回小舅家吃饭，那时候外婆虽然年纪大了，但精神头还算好，说话也利索。

　　可这次再瞧见，外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颊凹陷下去，脸上的皱纹像是被刀刻过一样，越发沟壑纵横，眼神也没了往日的神采，显得格外憔悴。

　　“外婆，您感觉怎么样了？”黎晚晚轻轻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拉过外婆的手，明明病房里开着空调暖气，温度不算低，可外婆的手却一片冰冷，让她心里忍不住一酸。

　　“晚晚来了啊……”外婆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是她，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容，声音有些虚弱，却带着几分欣慰，“外婆没事，听你妈妈说，你考试又考了第一名，我们家晚晚真是有出息，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

　　“对，期末考了第一名，”黎晚晚握着外婆冰冷的手，柔声说道，“这些天一直在补课，也没时间来看您，您别怪我。”

　　“不怪，不怪，”外婆连连摇头，眼神里满是慈爱，“学习最重要，可不能耽误了。这儿有你妈守着呢，你妈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这老婆子病成这样，她也没嫌弃，端茶倒水、擦身喂饭，伺候着前伺候着后，人都瘦了好多……

　　还是闺女好啊，贴心……晚晚，以后你也要好好孝顺你妈，你妈就你一个孩子，老了可都指望你呢！”

　　外婆念叨着念叨着，突然紧紧拉住黎晚晚的手，眼眶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你那几个舅舅、姨妈，一个个的，不是这儿忙就是那儿忙的，我老婆子都病得快不行了，也不说来好好看看我……

　　人老啦，就没用了，招人嫌了……我命苦啊！生那么多孩子有什么用？到头来，还是没人管我……都是一群没良心的白眼狼……”

第271章 算账

　　小舅妈在一旁听得眉头直皱，连忙伸手轻轻扯开外婆抓住黎晚晚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又有些无奈地劝道：

　　“妈，你在孩子面前瞎说什么呢。不是有我和阿敏陪着你吗！其他人也要上班过日子，哪能天天守在这儿？

　　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几个兄弟姊妹都约好了来看看你，等会儿他们来了，可别再在他们跟前胡说八道，让人心里不舒服。”

　　黎晚晚知道，今天这些亲戚们过来，可不是单纯来探望外婆的——主要是要商量外婆的医药费问题。

　　之前外婆住院检查、办理住院手续的费用，都是吴秋敏和小舅妈垫付的，其中吴秋敏出的是大头。

　　虽说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些，不在乎这一点钱，可亲兄弟明算账，外婆有这么多子女，总不能让吴秋敏一个人又出钱又出力，吃力不讨好。

　　所以吴秋敏早就把所有的缴费收据都仔细收好了，就等着今天和兄弟们说清楚。

　　早上十点多，除了远在省外的二姨，外婆的其余几个子女都陆续到了医院。

　　大姨和他大儿子拎了一只自家养的老母鸡和一篮子鸡蛋，大舅拎着一兜水果和几袋奶粉，

　　三姨手里拿着几盒营养品，二舅和二舅妈拎了箱纯牛奶。

　　小舅是从工地上直接过来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尘土味。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小小的病房里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外婆看到这么多儿女都来了，精神气一下子好了不少，之前那副委屈呜咽的样子也不见了，脸上露出了笑容，拉着这个的手问问情况，又跟那个说几句话，显得格外开心。

　　中午，吴秋敏和小舅妈一起，慢慢给外婆喂完午饭，又让她躺着午睡了一会儿，跟护士打好招呼，说好了会按时来换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出了医院，准备去吃午饭。

　　既然是在宜市，吴秋敏自然是带着大家去了自家开的饭店。

　　提前就打了电话让店里备好饭菜，他们一到，热气腾腾的菜肴就陆续端上了桌，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看着就让人有胃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包厢里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大舅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先说了几句客气话，无非是感谢吴秋敏和小舅妈这些日子辛苦照顾老母亲，受累了云云。

　　客套话说完，他话锋一转，主动提起了医药费的事：“阿敏啊，小弟妹，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妈住院的医药费，我们也知道你们先垫付了，今天大家都在，咱们就商量商量怎么分摊这个钱。”

　　吴秋敏早就等着这句话了，她放下手里的茶杯，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静地说道：“大哥既然提了，那我就直说了。这些天妈检查、住院的费用，我都记着呢，收据也都在，一共是八千六百块钱，其中我垫付了六千，小弟妹垫付了两千六百块。

　　今天就想听听大哥的意思，这笔钱怎么分摊才合理。”

　　大舅看了一眼身边的二舅和小舅，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虽说我们是兄妹七人，但是家里的田地、山地，当年都是分给了我们三个兄弟。

　　你们四姐妹出嫁的时候，家里也没给什么像样的嫁妆，按道理说，父母的养老问题，理应是我们三个兄弟承担。

　　但是你也知道，我们各家的日子过得也不是很富裕，手头都不宽裕，你们姐妹们能帮衬点，就多帮衬一下。”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措辞，接着说道：“所以我提议，医药费我们兄弟三人各承担三成，剩下的一成，由二妹负责，三妹和小妹就负责照顾妈，怎么样？你们是亲闺女，照顾妈肯定尽心尽力，我们放心，妈也能舒服些，是不是？”

　　老大这话一出，包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有惊讶，有不满，还有几分隐忍。

　　吴秋敏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和三姨相互对视了一眼。

　　饭馆里的圆桌旁，气氛像浸了冷水的棉花，沉滞得让人喘不过气。

　　碗碟的边缘还凝着油渍，窗外的日光透过玻璃斜切进来，在桌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暖不透席间各异的神色。

　　二舅妈用鞋尖悄悄踢了踢二舅的脚踝，力道不大，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催促。

　　二舅喉头动了动，眼神左顾右盼，先是扫过大舅紧绷的侧脸，又掠过三姨微蹙的眉头，最后落在吴女士平静却难掩锋芒的脸上，半晌才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喉结滚了又滚，艰涩地开口：

　　“你们日子过得都比我们家快活，我家两个儿子还在上学，学费杂费月月都得往外掏，去年买房子又欠了一屁股的债，家里真是一点现钱都没有，实在是没法子出这么多钱。”

　　话里的无奈掺着几分刻意的委屈，尾音都透着底气不足。

　　三姨手里的茶杯在桌沿轻轻磕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她脸上带着几分明显的不满，语气却还算克制：

　　“那这样，二哥你们就出一份半的钱，平日里你们多去医院照顾妈，剩下的一份半，我出了。”

　　吴女士立刻跟着附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却很笃定：“三姐说的对，既然二哥家确实困难，那你那一份半的钱我来出，你们好好去给妈伺候好就行。反正妈打小就最喜欢二嫂，你去照顾，妈肯定心里舒坦。”

　　她心里自有盘算，钱没了还能再赚，可时间何其宝贵，有那耗在医院的功夫，她有十足的信心把这一份半的钱翻倍赚回来，这点账，她算得门儿清。

　　而且知道妈喜欢二嫂，让二嫂去照顾妈，妈也应该挺高兴的吧。

　　想到这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

第272章 看护

　　二舅妈脸上的肉轻轻抽了抽，眼底的不情愿几乎要溢出来，她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几分敷衍的推脱：

　　“这妈还不知道要住到什么时候呢，住院哪有个头啊。我们俩都是在厂里打工的，流水线的活计离了人就不行，请假请久了，岗位保不住不说，回头怕是连工都回不去了。

　　小妹是大老板，时间自由得很，弟媳在家也没有上班，有的是空闲，照顾老人正合适，我觉得还是让她们照顾的好。”

　　她心里打得精算盘，自己去照顾，厂里的全勤奖没了不说，工资也得扣大半，这损失可不是一星半点，怎么算都不划算。

　　“二嫂这话说的，好像我家就不愁生计一样？”一直没吭声的老小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

　　“这段时间你们个个都说忙，没时间来照顾妈，就打量着我家好欺负，肯定不会不管妈是吗！”他胸口微微起伏，这些天媳妇在医院熬得眼睛都红了，没人搭把手不说，现在还要被这般挤兑，换谁心里都憋得慌。

　　“哪里是这个意思，老小你这话说的就太伤感情了。”大舅连忙出声打圆场，双手在桌面上虚按了按，试图缓和紧绷的气氛，“咱们都是亲兄弟，有话好好说，别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