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那么……讨厌他么?
就连睡着了,她的身体也在潜意识地抗拒着他的触碰。
待联邦的兽人驱逐令正式颁布后,她与他之间将不再存在雇佣关系,她肯定会选择抛弃他的吧。
在这短暂分离的期间,她应该就会轻松许多,不必在为他对她的逾越而烦恼了。
宿珩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将她的手臂放回到被子里,一丝不苟地替她掖好被角,无声地凝望了她许久。
窗帘被夜风掀起一角,月光洒进来一些。
即使知道她看不见,此刻也陷入了沉睡,他仍是怕惊扰她似的,起身用最轻的动作关了窗。
连那一点透光的缝隙,也被窗帘遮挡住。
房间内一下子陷入黑暗。
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凭借着犬科兽人极佳的视力,他仍能辨别出大致的轮廓。
宿珩重新凑到床边,俯下身,嘴唇并未触碰她,在她的额前留下一个悬空的吻。
他与她之间的这段关系,应当就到此为止了吧。
等他离开她身边,下次再见时,就该是以帝国主将的身份,将她带走了。
身上藏着的联络器在此时震动起来。
那是只在特殊时期,才会用上的帝国军联络方式。
宿珩轻轻带上了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咔哒”一声,顶灯亮起,他瞬间百感交集。
与她在这里发生过的回忆如涨潮般涌上了心头,可惜这里只是短暂成为了他的住所,不久后就会重新变回她的书房。
他收起这些本不合时宜的“儿女情长”,拿出联络器,输入了繁杂的通讯密码,然后是严密的指纹认证、虹膜认证,以及最重要的信息素采集认证,终于接通了通讯。
对面环境音嘈杂,似乎是室外。
宿珩对那人的身份早已心中有数,开门见山地道出了对方的姓名:“猞应。”
听到宿珩的声音,联络器那头的猞应立即神情一凛:“是,主将大人。”
“联邦的动作,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是的,瞿盛已经将联邦目前的状况告知于我们。联邦指挥官阿兰因被弹劾的事件影响力还在持续发酵,联邦的人类公民对于兽人的抵触与恐慌心理,几乎已经到达了极限,这是我们一举进攻联邦的好时机!”
“是么。”
只这么两个字,对面的猞应就紧张起来。
宿珩语气平淡:“你没有想过,这是靳从悯的障眼法吗?”
“主将大人的意思是……”
“刻意在这个时候制造混乱,给帝国一种有机可乘的错觉,还借此机会清扫了对联邦有威胁的兽人,自己站在反对的那一面输出仁慈的观点,将理由归结于公民对兽人的抵触情绪。但联邦境内,必然针对我们做了陷阱,而且——”
他顿了顿,“如果此时我们继续进攻,被联邦逐出安全区的兽人就将失去生存的机会。”
厄加向来是兽人友好国,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对兽人同胞置之不理。
猞应立刻明白了宿珩的意思:“我明白了,主将大人。我会率领第一军队埋伏在卡垩斯沙漠附近,截下联邦押送的队伍,救下那些兽人同胞们。”
“嗯。”
宿珩挂断了通讯。
他已经做好了被她抛弃的准备。
*
待宿珩离开房间后,姜璎才慢吞吞睁开眼。
她以为他刚刚要吻她。
烈酒的气息已经压至跟前,兽人灼烫的呼吸也喷洒在她的额头,可这个几乎已经近在咫尺的吻迟迟未落,好像就连亲吻她额头的勇气都没有。
幸好。姜璎想,这样她才得以继续伪装沉睡。
她知道,闻人叙刚刚说的话,是在刻意提醒她,联邦此举就是为了将几乎所有身在联邦的兽人赶尽杀绝。
如果宿珩是联邦的“黑户”,她还能想办法将他藏起来。
可他是她用白纸黑字的合同,从兽人职业介绍所雇佣来的导盲犬,联邦不可能不知道。
若联邦的人找上门来,要强制他参军,又发现他右臂报废的义体,等着宿珩的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发现他的义体是多年前拜列尔义体实验室丢失的那副,二是直接将他列入驱逐出安全区的名单,无论哪一个,他都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甚至有极大可能因此丢掉性命。
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为了确认当时在新闻中听到的信息,她拨通了瞿盛的电话。
“姜小姐?”电话那头的瞿盛惊讶极了,似乎根本没有料到会接到她的电话,“这么晚了,姜小姐有什么事吗?”
“瞿主席,我想问问关于阿珩的事。”
老狐狸立刻就猜出了她的意图。
“姜小姐是为了兽人驱逐令的事吧?”
“……嗯。”
姜璎一边翻看着网络上的相关新闻,直截了当地说,“我听新闻里说,只要与人类有合法社会关系的兽人,就能够继续留在联邦。”
“兽人协会接到的消息也是如此,可是姜小姐,这里说的合法社会关系,是不包括您和宿珩先生的雇佣关系的。再者,等兽人驱逐令正式生效,您与他的雇佣关系也将自动解除。”
瞿盛继续提醒道,“类似于朋友这种非正式关系,也是不可以的,亲属关系中,也只有亲生子女关系和收养关系才被承认,且兽人需要是其中晚辈的一方——这项条例的生效条件,会极其的严苛。”
“我明白。”
她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复又放松,“那……婚姻关系呢?”
“婚姻关系的确包含在内。”瞿盛怔了一下,“等等,姜小姐您难道是想……可是,您不是有兽人认知障碍吗?”
姜璎没有回答。
她心里积着事,压根没把瞿盛的问题听进去,一心想着确认各种细节。
“那在这则新闻发布后,或者兽人驱逐法令颁发后到实行前的这段时间里,新结成的婚姻关系,也作数吗?”
电话那头传来翻动文件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瞿盛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是的,目前没有限制这些社会关系结成的时间。”
“谢谢你,瞿主席。”
“呃,那个,姜小姐啊……”
瞿盛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直痒痒,还想继续追问。
可姜璎问完之后就将手机拿开了耳边,根本没有心思继续与他对话,直接挂断了通话。
得到了预期中的结果,姜璎的心反而更加乱了。
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了许久,直到眼睛开始干涩,眼前的食物又开始模糊成大片色块,她才闭了闭眼,又拨通了闺蜜的电话。
“楚楚。”
她的声音充满迷茫,“如果牺牲自己的某种坚持,就能拯救一个生命,你会选择去做这件事吗?”
靳楚钰沉默几秒。
作为最了解姜璎的人,她马上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
“是关于你的那位兽人的事吗?”
“……嗯。”姜璎翻了个身,将脸闷在枕头上,声音嗡嗡的,听不太请,“我不希望他死。”
靳楚钰语气轻快起来,似乎是不想给她压力。
“你知道我的,嘤嘤。我做梦都希望联邦的大家能够接纳兽人,可在我从兽人医学毕业后,却发现一个兽人诊所根本拯救不了这么大的一个群体。我虽放弃了兽人医学,但并没有灰心,将诊所交给师兄之后,我建立了一个兽人论坛,想帮助更多的兽人。也是那时候,我遇到了和我有同样想法的你。”
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她柔下声来,“可是我们总要清楚,我们是没有办法拯救所有兽人的。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势必要牺牲更多的人,那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在不伤害自身的前提下,做力所能及的事,这才是我们能给到的善意。只要想清楚这一点,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嘤嘤。”
不伤害自身的前提下?
姜璎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这件事对她而言,唯一的阻碍就是她的兽人认知障碍。
在如今的认知下,她是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与身为兽人的宿珩结成夫妻的。
可转念一想,她的人生与幸福,都不是一段婚姻可以左右的。
无论结婚与否,她都是属于她自己的,与别人无关。
由此一来,她即使与宿珩结婚,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一张薄纸,一份仅存在于书面上的关系罢了。
更何况,在原作主角团战胜反派boss之后,她随时都可以解除这段虚假的婚姻。
至于那些伦理道德……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她必须做出一点牺牲,暂且忍耐。
“我明白了,楚楚。”
她做出了决定,挂断了电话,来到了宿珩的房间前,敲响了他的门。
门很快开了。
刚结束了与下属通话的宿珩有些愕然,第一反应是确认她的状况:“你醒了?你还好……”
“宿珩。”
姜璎抬起头,故意将视线瞥向一旁的门框,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她的语气过于严肃,上一次她这样说话,是要与他解除合约关系。
宿珩的气息顿时不稳了。
她是要抛弃他了吧?刚醒来,就要告诉他这个结果吗?
他挺直了脊背,浑身紧绷,垂在身侧的左手紧紧攥成拳,指甲陷入掌心,隐隐作痛。
垂下的目光晦暗不明,隐忍着不舍、不甘、自暴自弃,又藏着难以察觉的阴鸷与疯狂,顺着她的眉眼一路向下,贪婪地描绘着她的唇线,想要将眼中的一切永远刻在脑子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