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危险了!”舒染脱口而出。外面的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必须去。”陈远疆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他看了一眼昏迷的阿依曼,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舒染叫住他,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小纸包,塞进他手里,“这是许医生给的参片,含一片,能提气。”她又把自己的羊毛围巾解下来,不由分说地踮起脚,想要给他围上。
陈远疆挡住了她的手。“你留着。”他的目光在她冻得发紫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毅然转身,大步走进风雪中。
很快,外面传来马蹄声,迅速远去。
第110章
舒染抓着那条围巾, 看着毡房门口晃动的棉帘,心里揪紧了。风雪怒吼,他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 继续守在阿依曼身边,重复着物理降温的动作, 不时喂一点温水。
老阿肯和图尔迪一家也安静地守在旁边,毡房里只剩下火炉里的燃烧声和阿依曼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舒染的心随着外面风雪的呼啸声起起伏伏。她不止一次走到门口, 掀开皮帘一角张望,入眼的只有漫天席地的风雪。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舒染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外面终于再次传来了马蹄声, 以及陈远疆的声音。
“药来了!”
陈远疆几乎是摔进毡房的。他浑身沾着厚厚的雪, 眉毛、睫毛都结满了霜, 嘴唇冻得发颤, 军大衣硬邦邦的。他手里攥着一个包装药物的纸盒子。
他把东西塞给舒染, 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 随即体力不支地靠坐在门边,大口喘着气。
舒染来不及多想, 也顾不上问他一路的艰险,立刻接过药瓶。
幸好许君君教过她肌肉注射的基本方法。她深吸一口气, 稳定住有些紧张到发抖的手,用炉子上沸腾的开水给针筒消毒, 然后小心翼翼地抽取药粉, 用生理盐水稀释。
图尔迪的妻子帮忙按住阿依曼。舒染找准位置,回忆着记忆中许君君的样子,将针头推入孩子细嫩的臀部肌肉。
整个过程, 她心里紧张,但是她知道此刻不能表现出来。
注射完毕,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都盯着阿依曼。
陈远疆靠在门边,闭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舒染走过去,想把把他扶起来,触手却是一片冰寒。他身上的雪开始融化,水渍洇湿了身下的地毯。
“把湿衣服脱下来烤烤吧,会冻坏的。”舒染低声说。
陈远疆睁开眼,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用。”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脱力晃了一下。
舒染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的胳膊。隔着冰冷湿硬的军大衣,她依然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别逞强了。”舒染的语气带着强硬,她看向图尔迪,“图尔迪大哥,能找件干爽的袍子给他换上吗?”
图尔迪连忙点头,去找了一件自己的旧袍子。
陈远疆似乎还想拒绝,但舒染已经不由分说地帮他去解军大衣的扣子。
陈远疆低头看着她坚持的神情,最终沉默下来,任由她动作。
脱下湿重的军大衣,里面的棉军装也湿透了。
陈远疆背过身脱去湿掉的上衣,快速换上了图尔迪的旧袍子。袍子有些短小,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滑稽,但总算隔绝了湿冷。
舒染把湿衣服拿到火炉子边烘烤,又倒了一碗热水递给他。
陈远疆接过碗,低头喝了一口。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毡房里只有阿依曼渐渐平稳的呼吸声、火炉子的噼啪声和图尔迪一家低声的祈祷。
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后半夜,阿依曼的高烧终于退了下去,虽然还很虚弱,但已经能睁开眼睛,小声地喊妈妈了。
图尔迪一家喜极而泣,老阿肯看着舒染和陈远疆,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说道:“谢谢老师,谢谢陈干事……”
危机解除,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舒染靠着毡房壁,几乎要睡过去。
陈远疆看着她眼下的青黑,站起身,对图尔迪说:“风雪小了,我们该回去了。”
舒染强打起精神,看了看外面,天色微熹,风雪确实减弱了不少。
图尔迪一家千恩万谢,非要给他们带上些风干肉。
回程的路上,风雪小了很多,但积雪很深,马匹走得很慢。两人共乘一骑,依旧是由陈远疆控马,舒染坐在前面。
经过一夜的惊心动魄,此刻的宁静显得格外珍贵。
舒染靠在陈远疆怀里,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在她心头弥漫。
“谢谢你。”她轻声说,声音淹没在马蹄踏雪声中,但她知道他能听见。
陈远疆没有回应,只是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
回到连队,已是上午。将舒染送回学校附近,陈远疆便直接去了连部,他需要汇报昨晚的情况,尤其是动用稀缺药品,必须要有明确的记录和说明。
舒染回到自己的小屋,烧了点热水,简单擦洗了一下,换下衣服。疲惫感让她几乎倒头就睡,但脑子里却异常清醒,反复回放着昨夜风雪中的情景,以及陈远疆带着一身霜雪摔进来的样子。
下午,她强撑着去学校看了看。林雪舟已经在那里了,正带着几个孩子在教室里诵读课文。
林雪舟看到她,停下教学走了过来。
“舒染,你回来了?听说你昨晚去牧区了?没事吧?”林雪舟的语气带着关切。连队不大,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开。
“没事,阿依曼孩子发高烧,已经稳定了。”舒染轻描淡写地说。
“哦,那就好。”林雪舟推了推眼镜,犹豫了一下,说道,“师部刚来了电话,关于示范点规划的事,有些新的精神要传达。另外……可能近期有个去师部参加短期培训的机会,主要针对基层教育骨干,提升理论水平。我觉得……你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舒染心里一动。培训?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单纯的学习机会,还是……某种调离前的信号?她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时候?多久?”
“具体时间还没定,估计在开春前。大概一个月左右。这是个好机会,能系统地学习一下教育理论和方法。”
舒染笑了笑,语气平和:“谢谢林老师告知,我会考虑的。”
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在她看来,这未必不是一条路。如果示范点的主导权注定要交给林雪舟,那么自己去师部培训,既能提升自己,拓宽人脉,也能暂时避开连队里微妙的权力过渡期,不失为一个以退为进的选择。
但她需要了解更多信息。
又过了两天,阿迪力骑着马来到学校,给舒染送来块冻着的羊肉和一张鞣制好的小羊皮。他告诉舒染,阿依曼已经能下地走路了,老阿肯和图尔迪非常感激,希望舒老师和陈特派员有空再去牧区做客。
舒染收下礼物,心里暖暖的。这次冒险救人,不仅拉近了她和陈远疆的距离,也让她在牧区赢得了人心,这份是她未来工作中无形的资本。
她注意到,陈远疆似乎比之前更忙了,经常看不到人影。偶尔在连队碰到,他也只是匆匆点头示意。
这天傍晚,舒染正在屋里批改作业,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是连部的通信员小赵。
“舒老师,陈特派员让我把这个给你。”小赵递过来一个包裹。
舒染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厚围巾,还有一双羊毛手套
舒染接过包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五味杂陈。她能感觉到他那份心意,也明白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有时代的约束,还有各自肩上的责任与不确定的未来。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连部门口传来了吉普车的声音。这在偏僻的畜牧连是件稀罕事。很快,消息就传开了,师部来了领导,要找陈特派员。
舒染正在教室里带孩子们早读,听到外面的动静,她走到窗边,看到那辆深绿色的吉普车停在连部门口,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在和陈远疆说话。陈远疆神情严肃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那人拍了拍陈远疆的肩膀,转身上了车。吉普车掉头,卷起一阵烟尘,驶离了连队。
陈远疆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快步走向马厩。
舒染的心跳有些快。她有一种预感,陈远疆可能要离开连队了。
果然,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里就在传,师部保卫处有紧急任务,抽调陈特派员回去,这一走就有可能不回来了。
下午,舒染去连部交一份扫盲班的材料,在门口遇到了正要出来的陈远疆。他显然已经准备好了,马鞍上挂着简单的行李。
两人在门口碰上,都是一顿。
“要走了?”舒染先开口。
“嗯。”陈远疆看着她,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但最终只化为简单的一句,“去师部。执行任务。”
“多久?”
“不确定。可能……要一段时间,也可能要很久。”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连部门口不时有人进出,目光好奇地扫过他们。
“注意安全。”舒染最终只说了这四个字。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却无法在这个时间地点宣之于口。
陈远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你也是。”他声音低沉,“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不再犹豫,利落地翻身上马,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夹马腹,马跑了起来,很快便消失在连队的路尽头。
舒染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路口,心里也像是空了一块。寒风卷着雪吹来,带来刺骨的寒意。
舒染忽然想起来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盒没送出去的冻疮膏,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第111章
陈远疆离开后的畜牧连, 仿佛一下子空寂了许多。
连队日常的生产生活依旧,人们按部就班地与严冬抗争。但舒染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天气越来越冷,真正的三九寒天到了。戈壁滩上的风愈加凛冽, 刮在人脸上带着一种狠劲,当地人称之为“白毛风”。雪一场接一场, 积雪深厚,几乎要将地窝子淹没。
启明小学的教室,即便塞满了干草, 糊严了缝隙,也抵不住这酷寒。孩子们坐在里面,即使穿着棉袄,也冻得鼻涕直流, 握笔的手僵硬得不听使唤。舒染看着心疼, 和林雪舟商量后, 决定在最冷的上午, 将课程缩短, 下午干脆放假, 让孩子们待在家里取暖。
林雪舟对此没有异议,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学校的发展规划中, 偶尔会找舒染讨论一些细节。他似乎也意识到,没有舒染打下的群众基础, 他的规划只是空中楼阁。
舒染乐得清闲。上午上完课,下午她便有时间去扫盲班转转, 或者窝在自己的小屋里看看书。
许君君有时会过来串门, 给她带点小玩意,或者分享些连队里的八卦。
“听说没?陈远疆这次去师部,好像不只是保卫处的任务。”许君君压低声音, 神秘兮兮地说,“有人猜,可能跟明年开春边境线那边的一些部署有关。”
舒染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边境的事,咱们少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