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染想着,以他现在的身份,没有紧急公务,绝不会轻易离开X师跑到边境Y师来。她向师领导告罪,匆匆赶往招待所。
推开招待所房间的门,陈远疆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
几个月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些,看到舒染,原本锐利的眼神化作一片温柔。
“你怎么来了?”舒染关上门,快步走过去,语气里带着惊喜。
陈远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确认她无恙,才开口道:“外宾参观,保卫部临时抽调我过来协助这边,确保万无一失。”
原来是为了安保。舒染心里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笑了笑:“一切顺利,他们刚走。”
“我知道。”陈远疆走到桌边,拿起一份报纸,递给舒染,“看看这个。”
舒染接过来,头版头条是关于外宾参观的简讯,旁边配了一张照片,正是她在毡房外向外宾讲解的侧影。标题醒目:《戈壁滩上的启明小学——中亚教育代表团盛赞我兵团基层教育模式》。
“戈壁滩上的启明小学……”舒染轻声念着,心头一热。
“你们做得很好。”陈远疆看着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舒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房间里安静下来。分别数月积累的思念,在这一刻悄然弥漫。
舒染看着他军装领口一丝不苟的风纪扣,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那个军用水壶,晃了晃,嘴角扬起一抹笑:“陈副处长,你送的水壶,我可是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一次都没落下。就是这水,好像没你当初给的甜了。”
陈远疆的目光落在那个水壶上,眼神瞬间软了下来。他上前一步,两人距离拉近。
他伸出手,没有去接水壶,而是轻轻握住了她拿着水壶的手。
“是吗?”他低头看着她,声音喑哑,“那……可能是我没亲自给你装满。”
舒染的心跳有些失控,反而仰起脸,“那陈副处长,打算怎么补偿?”
陈远疆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另一只手抬起,似乎想碰触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蹭了蹭她因为连日奔波而有些干燥的嘴角。
“等你回去。回去,我给你挑最甜的井水,装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和小张干事兴奋的声音:“舒组长!舒组长!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首都画报》的编辑直接打电话到师部了!他们看到了外宾参观的报道,非常感兴趣,要派记者来深度采访,还要把它做成专题,刊发在外文版上!舒组长,我们要上《首都画报》了!要出名了!”
门内的两人皆为一怔。
舒染看向陈远疆,他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激赏。
《首都画报》外文版!那是面向全世界发行的刊物!
舒染压下心中的澎湃,对门外应道:“知道了,我马上来!”
她转头看向陈远疆,眼中光华流转,带着事业成功的自信和面对爱人时的柔软:“我得去了。”
陈远疆松开她的手,点了点头,目光温暖:“去吧。我在这等你。”
舒染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拉开房门,走向那个属于她更加广阔的舞台。
身后,是男人深情的注视。
第122章
《首都画报》即将前来采访的消息, 在Y师师部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师领导高度重视,连夜召开会议,确定采访流程、布置参观点、甚至细致到舒染的着装和言谈举止, 都被反复叮嘱。
舒染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荣誉和压力, 舒染内心激动,但更多的是一种审慎。
她知道,这不仅是她个人的荣耀, 更是对全体兵团教育工作者,尤其是那些常年坚守在基层人员们付出的肯定。她绝不能搞砸,必须呈现出最真实的面貌。
接下来的两天,舒染异常忙碌。她谢绝了师部安排的预演和台词背诵, 坚持要展现最自然的状态。
她带着《首都画报》派来的资深文字记者老韩和摄影记者小刘, 重走了外宾参观的路线。
在固定校舍, 她没有让孩子们表演似的齐声朗读, 而是让记者看孩子们如何用石灰块在旧门板上练习刚学会的生字, 看他们露出的笑容, 也看那漏风的窗户和皲裂的小手。
在牧民的毡房里,她让记者亲眼目睹知青老师如何一边帮着老阿妈捻毛线, 一边用民语和汉语对照,教她认读“羊毛”、“牛奶”、“谢谢”等日常词语。
老阿妈因为终于能歪歪扭扭地写下“大团结”而绽放的笑容, 被摄影记者小刘敏锐地捕捉下来。
在田间地头,她指着正在劳作的职工, 对老韩记者说:“你看, 他们不是在表演,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知识不是脱离生产的,而是融入他们生活, 帮助他们更好劳动和生活的工具。我们搞教育,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有用。”
老韩记者是个见多识广的中年人,他很少插话,只是默默地听,仔细地看,偶尔在本子上记几笔。他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
“舒染同志,你们这种模式,对教师的综合能力要求极高,师资从哪里来?如何保证质量?”
“牧区流动性大,如何确保教学的连贯性?”
“遇到不理解的牧民家长,或者认为教育耽误生产的连队领导,你们怎么应对?”
舒染没有回避任何问题,她结合自己在畜牧连的实践和巡回指导的见闻,坦诚地分析困难,也清晰地阐述解决思路。她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能说空话套话,只摆事实,讲方法,谈成效,所以也直言不讳目前的局限和未来的设想。
她的自信不是建立在虚幻的口号上,而是源于对基层情况的了解和对教育事业发自内心的思考。
她的睿智和务实深深打动了两位记者。老韩私下对摄影记者小刘感叹:“这个小舒组长,不简单。有头脑,有韧劲。这篇报道,有事实有依据,一定有影响力。”
采访间隙,舒染累得几乎虚脱。
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和精神紧绷让她嗓子沙哑,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她不能在人前显露疲惫,所以始终保持着从容得体的姿态。
这天晚上,采访暂告一段落,舒染送走记者,独自回到师部招待所给她临时安排的小房间。她瘫坐在椅子上,连倒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舒染勉强打起精神:“请进。”
门推开,陈远疆端着一个小搪瓷缸走了进来。
“还没休息?”他走到桌边,将搪瓷缸放下,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液体,散发出一股草药味。
“陈副处长?你怎么……”舒染有些惊讶,他这几天也忙着安保协调,两人虽然同在一个师部,却难得碰面。
“炊事班熬的润喉清火的土方子,甘草、胖大海什么的。”陈远疆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听说你嗓子不行了,影响明天采访。”
舒染看着那缸冒着热气的药茶,心头一暖。
“谢谢。”她端起缸子,小心地喝了一口,微苦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陈远疆没走,而是在她对面的床沿坐了下来,房间不大,两人距离很近。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难掩疲惫的脸上。
“采访还顺利?”他问,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
“嗯。”舒染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药茶,“老韩记者很专业,问的问题都在点子上。就是……有点累。”
在他面前,她难得地松懈下来,流露出一点脆弱。
陈远疆的眉头蹙了一下。“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该让下面人顶上的,就让他们上。”
“我知道。”舒染放下缸子,揉了揉太阳穴,“但这次不一样。《首都画报》影响力太大,我不能出一点差错。这关系到我们整个兵团教育的形象,也关系到……很多人的努力能不能被看见。”
她抬眼看他,带着点狡黠,“再说了,陈副处长不也一直在亲力亲为地确保安保万无一失吗?我们都一样,在其位,谋其政。”
她这话既解释了自己的坚持,又把他也拉到了同一战线,带着点小小的共勉的意味。
陈远疆看着她带着倦意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
舒染以为他要走了,心里掠过一丝失落。
却见他走到她身后,双手按上了她的太阳穴。
舒染浑身一僵。
他的动作有些生涩,但力道适中,带着薄茧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按压着她的太阳穴和脑袋的其他穴位,缓解着那胀痛感。
他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窗外隐约的风声。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舒染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一种安心感包裹了她。
她闭上眼,放松身体,任由他替她缓解疲劳。
“别太逞强。”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很近,“身体垮了,什么都是空的。”
“嗯。”舒染低低应了一声,感觉连日来的疲惫似乎真的消散了不少。她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问:“你那边都顺利吗?”
“嗯。一切正常。”
短暂的沉默后,舒染忍不住轻笑:“陈副处长这按摩手艺,跟谁学的?可别是审犯人那套吧?”
她感觉到他按在她太阳穴上的手指顿了一下。
“……享受就行。”他语气里带着无奈,手下力道依旧稳定。
舒染嘴角弯得更深了。她喜欢看他这种被她逗得有些无措,却又舍不得放开她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好了,早点休息。药茶喝完。”
头上的触感离开,舒染竟有些舍不得。她睁开眼,看着他重新走到她面前,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明天最后一天,”陈远疆看着她,眼神深沉,“结束后,我送你回X师。”
巡回指导结束,他们终于可以一起回去了。舒染心里很期待。
“好。”
陈远疆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抬手轻轻蹭了蹭她耳边的发丝,动作快得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走了。”他转身大步离开。
房门关上,舒染却觉得房间里还有他的气息。
她摸着耳廓,看着那缸药茶,随后端起缸子将剩下的药茶一饮而尽。
接着她重新摊开采访笔记,为明天的采访做最后的准备。
采访必须完美收官,然后,和他一起回家。
《人民画报》采访的最后一天,焦点集中在了舒染个人和她带领的巡回指导组上。
地点安排在Y师师部一间临时布置的相对安静的会议室。文字记者老韩准备进行深度访谈,摄影记者小刘则负责捕捉舒染工作状态的特写。
舒染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旧军装,虽然难掩疲惫,但自有一种沉稳从容的气度。陈远疆一早便安排了保卫处的人在外围值守,确保采访不受干扰。
他自己则并未露面,但舒染知道,他一定在某个地方关注着。
访谈开始,老韩的问题更加深入和个人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