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吃。”舒染夹了个煎饺放到他碗里。
屋里很安静,只有吃饭时的细微响声。
“今天有什么安排?”舒染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问。
陈远疆正在收拾碗筷,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没什么特别安排。你想出去转转吗?供销社今天应该还开门,可以买点东西。或者就在家里待着也行。”
他说“家里”这个词时,语气很自然,像是顺口而出。但说完后沉默了一下,低头继续收拾碗筷,没看她。
舒染假装没注意到,想了想说:“下着雪呢,就不出去了吧。在家待着挺好。”
“好。”陈远疆应得很快,端着碗筷进了厨房。
舒染跟过去帮忙。他洗碗,她就在旁边擦干。厨房窗户上也蒙了一层水汽,外面的雪景变得模模糊糊的。
“你这边书挺多的。”舒染擦着碗,随口说,“昨天在书房看了一眼,好些书我都没见过。”
“有些是从口里带回来的,有些是托人买的。”陈远疆冲洗着碗筷上的泡沫,“你想看的话随便拿。书房那个藤椅坐着舒服,炉子也通那边,不冷。”
“那我待会儿去看看。”
洗完碗,陈远疆去院子里铲煤。舒染擦干手,走进书房。
书房比她昨晚匆匆一瞥时看到的更整齐。两个大书架靠墙立着,上面的书分门别类摆得很清楚——思政著作、军事理论、历史地理、还有一些技术类书籍,机械、农业、畜牧什么的。最下面一层塞满了文件和笔记本。
书桌上只有一个笔筒,一个台灯,一本摊开的笔记本。笔记本上写满了字,舒染没细看内容,只扫了一眼,字写得很遒劲。
她在藤椅上坐下。椅子确实舒服,坐垫厚软。炉子的热气透过火墙传来,整个书房暖洋洋的。
她从书架上抽了本《边疆地理》,翻开看了起来。是本旧书,但保存得很好。
看了没几页,陈远疆进来了。他提了个铁皮暖壶,放在书桌旁的小几上:“给你灌了热水,渴了记得倒水喝。”
“谢谢。”舒染抬头看他,“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嗯。”他在书桌前坐下,翻开那本笔记本,拿起钢笔开始写什么。
书房里安静下来。
舒染看了会儿书,眼睛有些酸。她放下书,看向窗外,院里的地面已经铺了一层白。
“看累了就歇会儿。”陈远疆没抬头,手里的笔也没停,但好像一直注意着她这边的动静。
“还好。”舒染说,“这书写得挺有意思的。你看过吗?”
“翻过。”陈远疆这才抬起头,看向她手里的书,“有些数据过时了,但基本的地理概况还能参考。”
“你这些书里,关于教育的多吗?”
“有一些,不太多。”陈远疆放下笔,起身走到书架前,在第二层翻了翻,抽出两本递给她,“这本是几年前编的,内容有些旧,但里面有些方法可以参考。这本是内部资料,讲得比较实际。”
舒染接过翻了翻,果然比她手头的资料更详实。“能借我看看吗?”
“你拿去看。”陈远疆坐回书桌前,“书房里的书,你随便拿。”
“那我就不客气了。”舒染把两本书放在膝上,继续看手里那本地理书。
中午饭简单,热了热昨天的剩菜,煮了锅面条。饭后陈远疆说要去单位值班室打个电话,问问这两天有没有什么紧急通知。
“我跟你一起去?”舒染问。
“不用,”陈远疆穿上大衣,“你在家待着,我很快回来。”
他出门后,舒染把堂屋的地扫了扫。雪还在下,院子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她站在堂屋门口看了会儿雪,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厨房找了把扫帚,推门走到院子里。
雪很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她开始扫雪,从门口扫出一条小道,一直通到院门。扫到一半,身上就出汗了。
刚扫完院门口,陈远疆回来了。他老远就看见她在扫雪,脚步加快了些,走到院门口时,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出来了?多冷。”
“活动活动,不冷。”舒染拄着扫帚,喘着气笑,“看,扫干净了。”
陈远疆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没说话,伸手接过扫帚:“进去吧,剩下的我来。”
“就差一点儿了。”舒染不肯松手,“一起扫完。”
陈远疆看了她两秒,妥协了,拿起一个扫帚和舒染并排扫雪,“那你扫这边,我扫那边。”
“电话打了吗?”舒染问。
“打了,没什么事。”陈远疆说,“值班人员说这两天没事,可以好好过年。”
“那就好。”
很快扫完了。陈远疆把扫帚放回棚子下,转身看见舒染在拍身上的雪,头发上沾了好些雪花。
他下意识伸手,想帮她拍掉,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在半空中收了回来。
“头发上有雪。”他说。
“哦。”舒染自己抬手拍了拍,“好了吗?”
“嗯。”陈远疆把舒染的围巾拢了拢,“进屋吧,外头冷。”
下午两人都在书房。陈远疆继续写他的材料,舒染继续看书,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她会低声念出来,跟陈远疆讨论几句。
“你看这里,”她指着书上一段,“这个少数民族作者也说,牧区孩子入学率低,不只是因为路途远,还因为家长觉得上学没用,不如在家帮忙放羊。”
“嗯。”陈远疆抬头,“实际情况是这样。我小时候,家里也是这么想的。”
“那后来你怎么读书的?”
“后来……”陈远疆笔尖顿了顿,“后来父母不在了,老首长把我接走,送去学校。刚开始什么都不会,连汉语都说不利索。”
他说得很简单,但舒染能想象出来,一个失去父母的牧区孩子,突然进入完全陌生的环境该有多难。
“不容易。”她轻声说。
“都过去了。”陈远疆继续低头写字,“现在想想,能读书是运气。”
舒染没再问,低头继续看书,书房里又安静下来。
傍晚时分,雪停了。陈远疆放下笔,揉了揉手腕:“晚上想吃什么?”
舒染从书里抬起头,看了眼窗外:“随便做点就好。要不我帮你做饭?”
“不用,你歇着。”陈远疆站起身,“我去看看有什么菜。”
他去了厨房,舒染也合上书,跟了过去。厨房里,陈远疆正从碗柜里往外拿东西——一块牛肉,几个土豆,一把干豆角,还有两个洋葱。
“牛肉炖土豆?”他问。
“好。”舒染挽起袖子,“我来切菜。”
这次陈远疆没拒绝,把刀递给她,自己去生火。舒染把土豆切成滚刀块,牛肉切块,洋葱切丝。
陈远疆往锅里倒了点油,油热后把肉放进去炒。香味立刻飘出来,混着葱姜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
“真香。”舒染吸了吸鼻子。
“饿了吗?”陈远疆回头看她,眼里带着笑意,“马上就好。”
等饭好的时间里,两人靠在厨房门框上闲聊。聊的都是琐事,单位里谁家孩子考上学了,谁家老人病了,供销社新到了一批什么货。
很平常的对话,但舒染听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在畜牧连时,她要拼命证明自己,要站稳脚跟。在师部、在V城,日子忙碌,要写报告,要下基层,要应付各种关系和压力。
像这样没有目的的闲谈,几乎没有过。
“饭好了。”陈远疆掀开锅盖,蒸汽腾起,香味更加浓郁。他用锅铲翻了翻,夹了一筷子尝了尝咸淡,“可以了。”
两人把饭菜端到堂屋。炖得软烂,土豆吸饱了汤汁,豆角也炖得入味。就着米饭,吃得浑身舒坦。
吃完饭,陈远疆照例不让舒染洗碗。舒染也没坚持,坐在堂屋里泡了壶茶,等他洗好碗过来。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
陈远疆洗好碗过来,在舒染对面坐下。两人喝着茶,谁也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陈远疆。”舒染忽然开口。
“嗯?”
“谢谢你。”她说,“这个年,我过得很高兴。”
陈远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我也很高兴。”
两人对视了几秒,又都移开视线。
“明天,”陈远疆顿了顿,“明天你还在这儿吗?”
“初六就上班,”舒染想了想,“我该回宿舍了。得回去准备准备。”
“嗯。”陈远疆应了一声,声音有点闷,“那我送你。”
“好。”
又是一阵沉默。
“要不……”陈远疆忽然说,“明天我带你出去转转?V城有几处地方,还挺有意思的。”
“去哪儿?”
“有个老城墙,虽然破败了,但上去能看到全城。还有个旧货市场,过年这几天也开着,能淘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陈远疆说着,语气里带了点期待,“你要是想去,咱们上午去,下午回来,不耽误你收拾东西。”
舒染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心里一软,笑了:“好啊。那就去转转。”
陈远疆嘴角弯了弯,低头喝茶。但舒染能看出来他心情很好。
喝完茶,两人又坐了会儿,各自洗漱休息。
舒染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堂屋的动静。陈远疆拨了拨火,又检查了门窗,才回了自己房间。
脚步声很轻,关门声也很轻。
初二早上,雪停了,天放晴了。
舒染醒来时,听见厨房已经有动静了。她起身穿衣,推开门,看见陈远疆正在灶台前忙活。炉子上坐着锅,锅里煮着什么,热气从锅盖边缘溢出来。
“粥马上好。”陈远疆回头看她,“我还烙了饼,在筐里,你先吃。”
舒染走到灶台边,掀开锅盖看了看,是小米粥,熬得浓稠。旁边盘子里放着几张烙饼,金黄油亮,还冒着热气。
“你起这么早?”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