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需要用那么长时间,那是因为这具尸体高度腐败,七零八落的,根本没法用绳索拖拽上去,易春林和年轻法医只能一点点的收集腐肉和脱落的骨骼。
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不仅要忍受难闻的气温,而且也极耗费体力。
易春林在年轻的法医配合下,先后找到死者的一只臂膀、一条大腿、左脚、以及胸腔的碎肉等,最重要的头颅却一直没找到。
井底淤泥很深,需要一寸一寸地去摸索。
易春林熬了六个小时,实在坚持不住,只能换人下来。
这会儿,他正躺在行军床上呼呼大睡。
尽管身上散发着臭不可闻的尸味儿,以及脸上都是淤泥,但相比进行了大体力的劳累,这点根本算不上什么。
以至于本来想要进帐篷休息的民警,不得不捏着鼻子,不敢和他一起待在帐篷里。
罗锐也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正蹲在尸骸旁边,仔细地观察着打捞起来的脚掌。
李旭在警戒线外抽了一支烟,他走过来蹲下身,叹气道:“这恐怕是一个凶手干的。”
罗锐反驳说:“现在还不清楚是不是同一个人所为。”
李旭从旁边的勘察箱拿出一把卷尺,他扯开卷尺,小心翼翼地丈量了一下脚掌,开口道:“36码足底,这第二具尸体应该也是一名女性。”
死者的性别,罗锐早就看出来了,他一直没说,那是因为这是法医的工作,他不是专业人士,不便开口。
再说,死者脚掌长度为36码,便推测为女性死者,也不一定准确。
在缺乏其他部位的情况下,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鉴定盆骨,是不是女性一目了然,而且也能看出死者是否有生育的情况。
另外,李旭的测量方式也不太准确,单单测量足长还不行。
罗锐从他手里拿过卷尺,量了一下宽度,女性的脚掌比之男性要窄上不少,相互印证后,再套上公式,才能给出稍微准确的推测。
“还是等找到头颅再说吧。”罗锐道。
李旭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心里一阵烦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最怕的是找到无头尸体,没有脑袋,这尸体姓甚名谁,那就是两眼抓瞎,身份情况根本没法认定。
DNA技术虽然成熟,但在死者是无名尸的情况下,根本起不了作用。
再有,除非死者在派出所有过案底,指纹库兴许能比对上,但死者就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呢?
再上一点的难度,如果死者不是本地人,她的失踪也没人报案,从哪儿去查她的身份?
这样的无名尸,全国殡仪馆里的冷冻柜里不知道有多少,有尸体,没身份,怎么死的倒能鉴证,至于寻找凶手,那更是无稽之谈。
要知道,全国一半以上的命案都属于激情杀人、熟人作案,都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警方调查命案,也是先以被害人的社会关系入手,再辅助监控、DNA、手机等科技狠活儿,犯罪分子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无处遁形。
而眼下,让李旭头疼的就是第二具尸体的身份。
要是真找不到脑袋,要是她的死亡和张靓遇害不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两个凶手在不谋而合的情况下,都选择了这口水井里抛尸,那这具尸体的凶手,上哪儿查去?
查个鬼呢!
人都是倾向走捷径的,所以李旭先前一开口,就想把两具尸体并案,引导罗锐向并案的思路查,但罗锐不傻,并没有上他的当。
李旭见他不买账,着急上火的站起身,走到井口,向下面喊话:“老孟,你在下面已经待了好几个小时?还没找到脑袋?”
此刻,在井底摸尸的是区局派来的老法医,他抬头叫苦道:“李支队,要不您下来?
这里面的淤泥太深了,反正尸体都是零散的,实在不行,咱们再用抽水机抽上一阵,只要找到头颅,这案子就好办,要是找不到,就是无头尸案了,到时你可别怪我。”
李旭没有办法,总不能亲自下去。
他向冯剑秋喊了一声:“老冯,赶紧的,上抽水机,把淤泥都抽上来,掘地三尺,也要把死者的脑袋给我找出来!”
冯剑秋不敢怠慢,急忙叫人动手。
随着机器的轰鸣声,换成大一号的排水管,汩汩的往外抽水,间或混杂着一团粘稠的淤泥。
为了不遗失物证,冯剑秋还安排两名民警待在出水口的位置,并在排水口做了一个围挡,看会不会找到一些什么。
随着井底的淤泥减少,孟法医顿感轻松不少,至少不是半截身子陷在里面。
两个人并没闲下来,一个人怀里抱着水管,另一个人在四处摸索。
直到井底的淤泥近乎抽光了,孟法医的膝盖露出来,但依旧没有找到死者的头颅。
期间,李旭和冯剑秋的脸一直出现在井口,不断地往下张望。
李旭向下喊道:“老孟,你到底找没找到脑袋?”
孟法医叹了一口气,似乎说了句什么,而后,巨大的回音传到了井口:“找到个鬼,下面什么都没有,脑袋肯定被凶手丢在别处了!”
闻言,李旭恨不得自己跳下井去,他恼火地站起身,向身后看去,但罗锐这一行人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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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罗锐正带人往山下走去。
因为道路结冰、湿滑,林晨穿着平底鞋,还摔了一个屁股蹲,蔡晓静一直牵着她的手,帮她稳住身形。
罗锐来到主路后,看见章勇已经等在路边了。
“什么情况?”
章勇回答说:“早上的时候,我们排查走访,寻找到一个嫌疑人。”
这个情况,罗锐从方永辉刚才打来的电话中已经知晓,不然他也不会急匆匆的下山来。
罗锐吩咐:“带路。”
章勇立马向前走去,一边解释说:“早上八点过,我们在汽车站排查走访时,一家小卖部的老板供述,在十二月三号深夜的十一点半左右,有一名男子在他家买了两瓶矿泉水……”
林晨问道:“买矿泉水有什么不对劲?”
“是这样的,小卖部老板说,这人身上没带行李,而且膝盖处有泥污,不仅如此,这人买了两瓶矿泉水后,拧开瓶盖,直接就喝了一瓶,他还把瓶子丢在了小卖部的垃圾桶里。”
罗锐心里一凝:“这事很可疑,十二月份的天气又不炎热,你们谁见过在大冬天里,一口气喝掉一整瓶水的?
除非这人在之前干了重体力活儿,而且他没携带任何行李,证明他并不是乘客,就算住在附近的人,也不至于一口气喝一瓶水。”
经过这么一分析,大家都明白了过来。
蔡晓静问道:“他丢的那个矿泉水瓶还在吗?”
卓勇摇头:“早就被老板当成废品卖钱了。”
说着话时,一行人已经到了小卖部。
门口站着不少穿着便衣的民警,方永辉看见罗锐后,招呼道:“罗大。”
罗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干的不错!”
方永辉嘿嘿一笑,他没有解释自己是怎么调查的,因为一看罗锐的样子,肯定早就猜出来了。
他领着罗锐进屋,向站在玻璃柜台后面的中年老板介绍道:“张老板,这是我们省厅的高级警长,罗警官。”
老板五十来岁,脸上写满了故事,见到罗锐如此年轻,稍微讶异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
罗锐看见他的表情,像是对自己这一帮人有些抗拒,便安慰道:“张老板,你别紧张,我们是来调查情况的,而且调查的这个嫌疑人,现在已经外逃,人已经不在本市,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们警方,不用担心嫌疑人会来打击报复。”
生意人都希望不要惹祸上身,对方五十来岁,从八九十年代过来的,那个时候,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打击报复,而且民警管都管不过来。
更何况还在汽车站这样人员复杂的地方做生意,地痞和流氓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汽车站、火车站,那简直了,什么人都有。
果然,张老板听见这话,表情稍微松弛下来,回答说:“刚才这名方警官已经问过我了,知道的我都说了。”
方永辉把做好的笔录交给罗锐,但他却没接,而是把钱包递给林晨:“咱们好些同志都还没吃早饭,估计要忙到中午,这店里吃的喝的,多买一些,叫人送去。”
林晨没接钱包,乔雪马上道:“用不着咱们自己花钱,市局能报销。”
林晨叫来两个民警,在货架上选购食品。
小卖部老板听见他们的话,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
罗锐这才看向他:“张老板,我重新问一遍,你如实回答就行。”
张老板忙不迭的点头,没有之前那样抗拒:“您说。”
“嫌疑人是几月几号来的你这家店?”
“十二月三号,深夜十一点半左右。”
“你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
张老板看向方永辉:“先前,这位警官就是问的我这个时间啊。”
说到这里,正在记录的蔡晓静,赶紧把方永辉的笔记本拿过来,仔细看了一眼,但上面的内容记得很潦草,并没有显示这句问话。
罗锐盯着方永辉,虽然他没有说话,方永辉只觉得心里有些发寒。
“罗大,我……”方永辉有些说不出话来。
如果真是他明确的指向了时间,这会对被询问人造成干扰,也就是说的误导。
要是小卖部老板根本就不知道准确的时间,如果他遇见的嫌疑人是在其他某一天的深夜,来到他的店里,那这个问题就严重了。
调查的方向就会南辕北辙,造成找错嫌疑人的情况发生。
这种事情最常见的地方就是法庭,律师为了误导证人,会运用专门训练过的话术,让证人自己都模糊了记忆,以此左右法官对案子的判断。
就好比,别人在你潜意识里种下某个‘因’,天长日久,你就被别人操控左右了。
最常见的就是对你贴标签,不断PUA你,误导你的自我认知,让你的观念和记忆发生改变。
幸好,张老板马上解了围:“时间没错的,是十二月三号,那天是我孙女过生日,我当天晚上一直守在店里,我女儿、儿媳带着孙女,还给我送蛋糕过来。”
他又拿起放在柜台上的台历本,往后翻到十二月三号这天,在“3”的数字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圈。
“你们瞧,我怕忘记我孙女的生日,我还专门做了记号,三号这天就是农历十七。”
听见他这么说,方永辉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罗锐稍微仔细一些,他拿过台历本,看见那个红圈的印记比较陈旧,不是新画下来的,这才松了口气。
他看了看小卖部的天花板,并没有发现监控的存在,便继续问道:“你记不记得嫌疑人长什么样子,年龄多少岁?体格如何?身高多少?”
张老板回忆了片刻:“长相不记得了,不过他头发不长,就像您一样,留着寸头,身高接近一米七五。我就一米七五,所以他肯定不超一米七五,体格嘛,稍微胖一点,也不是很胖。
年龄也就二十几岁,穿的很普通,膝盖上有泥污,手掌那么大一块。”
“是一个膝盖有泥污,还是两个膝盖都有泥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