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愿意听?”
“愿意听,咱俩岁数差不多,你就说说吧。”
“你知道我一天跑多长时间吗?”
“十八个小时。”
老周看了眼司机,感受了一下他的情绪,可能接下来,不单单是设问句这么简单了,可能司机真的要给自己讲一段故事。
“我小时候……”
“……呵呵……”司机惨笑了一下。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邻居家的捷达,总去摸人家的前脸儿。特别羡慕邻居会开车,我当时就想,我以后要是也能天天开车……该有多好。”
司机绷紧了嘴唇。
“后来,我就真给公司的老板当起司机了。每天陪着老板吃吃喝喝,指指点点,觉得自己特牛。第二年结的婚。”
司机的脸上浮现着回味的笑意。
“后来我就求老板,让我去分公司施展一下拳脚,哼,拳脚。”
司机微微摇了摇头。
“人呐,得有自知之明。这东西就像……一个写网文的,平时水一下字数,每天逗逗大家就得了,还不知足,还非要出版,那是一回事儿吗?那不得规规矩矩地站直了,让人家从头到脚地挑毛病呀,那病比毛都多。”
老周无奈地捂着脸,这司机怎么还用上比喻了,关键是,这把自己写的水文出版的事儿,自己以前就真的干过呀。
“结果,我被分公司那帮家伙合起伙来整,没啥业绩,还惹了一堆事儿。”
“接着就赶上裁员,一堆不着吊的中层全被裁了,对,我也是那个不着吊的。”
“工作不好找,我当时还想,一边找工作,一边开网约车,做不成管理岗,就还给人家当司机呗。”
“我也是怎么都没想到,原来的那位老板,竟然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板了。没缘分呐。”
“然后孩子慢慢大了,每天开网约车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可就算我一天24小时不停地开,也给我老婆买不起进口药呀。”
听到这儿,老周也明白了,为啥司机要一边开车一边抽空去买菜。
可能家里只有他能去买菜。
为啥要那么晚了,还让女儿在那里等自己。
可能女儿回去还要给妈妈做饭。
为啥这车里一股被窝味儿。
可能司机为了趴活儿,经常要睡在车里。
“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我老婆还跟我开玩笑,说,不结婚的话,还有希望嫁个帅哥。这一旦结了婚,就一眼看到头儿了。”
司机摇了摇头。
“她说对了,这日子,真是一眼就看到头儿了。”
“她那天问我,是不是接下来,就再没有什么,让人开心的事儿了。”
“我……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司机师傅的故事,讲到这儿,就没再继续。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短短的一段车程,给老周堵了个满心满肺。
老周就四处看看,分散注意力。
甚至仔细地盯着司机的侧脸看了好久,都没有触发共振。
老周也不知道,这对于司机的家庭来讲,是好事,还是坏事。
老周发现了一个藏在椅背上的收款码,就问司机,“师傅,这后面的收款码是你的吗?”
“哦,是我的,有时候平台上派的单子少,我就往远郊的大集跑跑,你不用扫这个,一会儿软件里会自动扣你的费的。”
乐居广场到了。
老周下了车。
往后街的方向走了几步。
忽然转过头,找到了刚刚自己坐过的那辆车。
车子缓缓往前开,应该是接到了新的单子吧。
突然,车子停住。
司机师傅从车上下来,冲着乐居广场的方向张望。
随后,捂住脸,趴在了车门上。
司机的手机里,是一条微信转账记录。
整整一万块。
转账留言:“帅哥,告诉她,还有开心的事儿”。
第49章 骗局
想让你跳下去之前,
肯定没人关心那里的深度。
他们甚至在炫耀,
那里的沙质,
很像马尔代夫。
八点十分。
老周找了个地方坐下。
远远地瞄着公交车站。
手机一震,是扣的车费。
打个车而已,咋就花了这么多钱呢。
一万零六十六块三毛。
这才一天不到呀,就花出去了两万多块,果然钱不能放在男人手里。
老周看着自己的古董手机,钢化膜都碎成丝袜了,还不舍得换。
结果反手就给人家一万一万地转账。
转账这功能,你以前用过吗?
是不是觉得这功能挺爽的,挺有成就感的?
是不是感觉像扔给到大殿上的一块金砖,让满朝文武慌忙捧起,山呼万岁之后,拿下去赈灾放粮去了?
是不是觉得,那是你的一道袖里箭,抬手就扔,一扔就中,直达人家心里最柔软的部分,结果就中了你的毒,一心一意听你的鸡汤了?
是不是觉得,你就是时空审判者,到处没事儿闲溜达,这里不平你踩一踩,那里不顺你捋一捋,在美国你这是时空审判者,在中国你这就是济公活佛呀。
是不是觉得这破手机,玩游戏也卡,看视频也发烫,就转账这个功能,用起来不卡不烫,还很丝滑帅气?
是不是觉得,这就是老天冥冥之中的最好的安排,安排你关键时刻站出来转账,还必须转一万,但凡少了一分,月球矩阵就不稳定了,拉格朗日点的飞船就要相撞了,宇宙就要开始坍缩了?
买水果就只舍得买苹果,火龙果都不敢瞅一眼。
就算买苹果,也只舍得买一个。
理发都不敢让人家给用护发素。
吃面都不敢点小菜。
结果听了人家一段贯口,你就心动了?
你的心就和人家的故事同频共振了?
就震出去一万块?
就你这心理承受力,估计路过KTV的门口,都得带几套复习资料,让小姐姐们带给辍学的弟弟们。
老周在一遍遍的自我怀疑,自我肯定,再次怀疑自我,再次肯定自我。
反复的心理拉锯中,老周承认,刚才有点上头了。
但不后悔。
刚才确实可能,是个骗局。
老周亲身经历过一件事。
一次在地铁上,有个人在讲电话,留着山羊胡,感觉挺怪,但挺有文化的样子。
他打电话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能清楚地落到老周的耳朵里。
意思是他帮对方把一个外地户口的小孩儿,给安排进了重点小学,现在事情办完了,要退给对方五万块钱。
然后双方可能是一阵推辞,最后决定这五万块钱先不退了,等升初中时再帮着使使劲儿,到时再补三十万就能在名额派位里给占上个位子。
这个人说话时,关键词语全是模糊处理的,用的都是代词,但意思肯定能让你听得懂。
说了三四站之后,在一个人比较少的车站,这个人下车了。
老周看了一下周围的乘客,有几个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大家也都若有所思的样子,还有人扭头去看下车的那个人。
他说的这些事情,只要对升学政策稍微研究一下,就能抓出一堆的破绽。
完全是胡说八道。
如果事情就到这里,那也可能老周只是遇到了一个爱吹牛的家伙而已,还谈不上是骗局。
结果过了几天,老周去城南办事,又在地铁上遇到了这个山羊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