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医上,黄九城这种症状被成为喜笑不休。
《灵枢·本神第八》有这样一段话:
肝藏血,血舍魂,肝气虛则恐,实则怒。脾藏营,营舍意,脾气虛則四肢不用,五脏不安,实则腹胀经溲不利。心藏脉,脉舍神,心气虛则悲,实则笑不休。肺藏气,气舍魄,肺气虚则鼻塞不利少气,实则喘喝胸盈仰息。肾藏精,精舍志,肾气虛则厥,实则胀,五脏不安。
必审五脏之病形,以知其气之虛实,谨而调之也。
《素问调经论篇》也有类似的记载。
五脏虚实病症,在中华医经中记载得清清清清楚楚。
喜笑不休乃心实证。
许纯良打量着这瘦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男子,断定他就是黄九城无疑,心中暗叹,这黄九城当年也是民间借贷的风云人物,想不到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不无嘲讽地望着黄九城道:“那你来砍我啊!”
黄九城千门出身,最擅长虚张声势,坑蒙拐骗,可现在他的身体条件不允许,就他目前这个样子,别说砍人,就连拿一把刀都费劲,他根本控制不住笑声。
不知内情的人,或许会觉得奇怪,这个人有什么可开心的事情,时时刻刻都在笑,可许纯良听出他五脏六腑的机能已经紊乱,黄九城说话的时候声音嘶哑,这应该是长时间的大笑导致咽喉充血所致。
黄九城一边向女儿招手,一边向前走去,可惜下肢无力,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手中的菜刀也飞了出去。
菜刀刚好落在黄子纯的脚下,她躬身捡起地上的菜刀。
黄九城看到女儿捡起菜刀,心中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哈哈哈……不要……哈哈……啊……啊……嗬嗬……”他终于止住了笑声,可此时又哭了起来,哭得不能自已。
花逐月从围墙上跳了下来,看到黄九城又哭又笑,心中暗叹,这黄九城应该是疯了吧。
黄子纯担心这两名陌生人要伤害她的父亲,双手握着菜刀局举起向前,冲着许纯良叫道:“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
许纯良望着这勇敢的小女孩,心生怜意,这小妮子还不到十岁,居然就懂得保护她的父亲,可怜她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无法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过早背负了生活的重压。
花逐月慌忙道:“小妹妹,你不用害怕,我们是来帮助你们的,没有恶意……”
“你撒谎……不许伤害我爸爸,他病了,他病了……我们真得没有钱了……”黄子纯站在父亲的身前,清澈的双眸中有泪光在闪动,但是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因为奶奶说过,现在只有她才能照顾爸爸了。
黄九城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惜身上没有半点儿力气,看到女儿如此,他心中内疚,越发自暴自弃,身为父亲居然要一个未成年的女儿保护,自己活着又有什么用?还是死了算了。
黄九城悲不自胜,呜呜哭了起来,他哭得如此伤心周身都抽搐起来,原本苍白的面孔变成了青紫色,呼吸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急促。
许纯良一看就知道黄九城在这么哭下去恐怕要出大事。
黄九城不是精神错乱,他是五脏虚实的病症,笑不是因为幸福,哭也不是因为悲伤,因为内脏机能的错乱,方才导致他无法主宰自己的喜怒哀乐。
无辜大哭这种病最早记载于《金匮要略》:人若脏躁,喜悲伤欲哭,象如神灵所作,数欠伸,甘麦大枣汤主之,脏躁是心之虚证。
一个人的身上同时出现两种心症,就算许纯良过去也很少见到,不过这难不倒他。
许纯良向黄九城走去。
“别过来!”黄子纯仍然捍卫着父亲。
许纯良道:“我要是不管他,恐怕你今天就要没爸爸了。”他大步经过黄子纯的身边。
黄子纯扬起刀,做了个劈砍的动作,但是中途还是停了下来,紧紧闭着眼睛,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抱住许纯良的大腿:“别打我爸爸……他生病了……”
“哈哈……哈哈哈……”黄九城再度大笑起来。
许纯良伸手抚摸了一下她蓬乱的头发:“乖,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爸爸。”
花逐月来到黄子纯面前:“子纯,你放心吧,哥哥是医生,我们专门来给你爸爸看病的。”
黄子纯将信将疑地望着花逐月,花逐月拍了拍她的小手,黄子纯总算松开了双臂。
许纯良在黄九城面前蹲了下去,将他的左腕抓起,三指定位寸关尺,许纯良切脉的手法极其精确,中医诊脉会使用到举、按、寻三中不同的手法。
举法,手指发力较轻,按在寸口脉搏跳动的部位体察脉象,通常又称为浮取法。
按法,手指发力较重,甚至可按压到筋骨层次来体察脉象,通常称之为沉取法。
寻法,寻乃寻找,医者手指用力灵活适当,按至肌肉,根据具体情况调节指力,或左右推寻,仔细体察脉象。
另外使用手指数量的不同还分成总按和单按,总按是为了了解脉象的形态、脉位和脉力。
单按就是指用一根手指诊察一部脉象的方法,主要用于分别了解寸、关、尺各部脉象的位、次、形、势的变化。
正常切脉不低于五十动。
黄九城脉象搏动虚弱,寸关尺三部,浮中沉三候均无力,典型的虚脉,虚脉主一切虚症,虚症分气血阴阳,气是脉搏跳动的源动力,气虚会出现博动力弱,血虚则不能充盈脉管,表现出脉细无力,这其中,迟而无力多阳虚,数而无力多阴虚。
黄九城喜笑不休,心实而脉虚,这种症状并不常见。
许纯良为他切脉的过程中,黄九城还是嗬嗬笑个不停,目光涣散,脸色青紫,已经呈现出缺氧的状态。
许纯良向黄子纯道:“他这个样子有多长时间了?”
黄子纯含泪道:“三个多月了。”
黄九城出狱之后身体就不好,中间有过一次脑梗塞,出院后,身体机能始终未能恢复正常,三个月前,他无故发笑,刚开始只是偶尔,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频繁,从一个月前开始,他整天不是笑就是哭,根本无法控制情绪,也去医院看了,医院建议住院,但是也拿不出好办法,住院治疗几天,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第298章 人小鬼大
钱花了不少,效果全无,他们决定出院。
黄九城经历了这么久的折磨,精神几经崩溃,其间自杀了一次,被发现救回,家里只有老母亲和女儿,母亲要外出赚钱给他治病,他身边又离不开人,只能让女儿黄子纯办理休学,在身边片刻不离地守候。
生怕一离开他,他就会再寻短见,黄九城也曾经风光一时,现在落到如此下场,应该说是他咎由自取,他之所以选择自杀,是不想拖累母亲和女儿,从这一点来说,他还算有些良心。
喜笑不休是心的实证,心五行属火,火生士,即土为火之子,所以心经的实证应选择神门穴。
神门:神,与鬼相对,气也;门,出入门户。该穴属手太阴心经,神门的意思是指心经体内经脉的气血物质由此交于心经体表经脉。
神门穴因有地部孔隙与心经体内经脉相通,气血物质为心经体内经脉的外传之气,其气性同心经气血之本性,为人之神气,为心经气血物质的对外输出之处。
神门穴属土,气血物质运行变化为在本穴聚集后又不断地散热蒸发,有土的固定不移之性,故本穴属土。
许纯良取出随身携带的针囊,选择腕横纹尺侧端,尺侧腕屈肌腱的桡侧凹陷处的神门穴下针,实则泻其子。
以泻法来治疗黄九城的心实症。
《难经》根据《灵枢·本输》提出了母子补污法,即:将阴经井荥输经合五输以木火士金水为属性;将阳经以金水木火士为属性,用五行相生的顺序,与五脏五行所属相合,生者为母,所生者为子,排列成补母泻子的补泻方法。
《难经·七十三难》提出补泻的要求:诸井者,木也,荥者,火也。火者木之子,当刺井者,以荥泻之。故经言补者不可以为泻,泻者不可以为补,此谓也。
许纯良取出两根毫针,先后刺入黄九城的左右神门穴,以泻法泻去土属性的气血物质,以改善心实之症。
黄子纯虽然年龄不大,可是经历的苦难要比同龄的孩子多得多,知道许纯良是在为父亲针灸,先前对许纯良的警惕和敌视也渐渐消退。
只是她对医生并不信任,自从父亲出狱,陪着他到处看病,辗转了多家医院,奶奶花光了不多的积蓄,但是父亲的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重,他们因为欠费被停药的时候,那些医护人员冷漠无情的面孔到现在她都记得,她在心中对医院,对医生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花逐月看许纯良出针,就认为黄九城的病有救了,想当初在东州SEVEN STAR,DJ被黑寡妇咬伤中毒,就是许纯良出手把她救了回来,一个濒死的人都能救回,更不用说一个病人了。
其实对许纯良而言,解毒比治病更加容易,下毒和解毒才是他的老本行,治病只是副业,但是时代已经改变了,当今时代好像给人治病的时候更多。
“哈哈……嗬……”黄九城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张大了嘴巴,脸部的肌肉总算得以片刻休息,感觉下颌关节隐隐作痛,突然停下之后,宛如有人用两只尖椎刺入他的耳道,这一切都是关节位置变化产生的后果,随着时间的推移,疼痛迅速减退。
许纯良意味深长道:“你这辈子加起来也没笑过那么久吧?”
黄九城愕然望着许纯良,他笑了多久?三个多月了,一天的多数时间都在笑,就算停下,马上就会哭,黄九城早已生不如死。
虽然只是片刻的中断,他已经感觉到做一个不喜不悲的人是多么的幸福,心念及此,一种悲凉的感觉油然而生,瞬间泪流满面。
黄子纯看到父亲停止了怪笑,本来刚刚看到了希望,可转眼间父亲又哭了起来,一颗心顿时又沉了下去。
许纯良道:“脏躁之症,你如果不是遇到了我,不是笑死就是哭死。”
黄九城含泪道:“救我……”他明白,今天是遇到高人了。
许纯良再选肘横纹尺侧纹头凹陷处的少海穴下针,少海穴为手少阴心经合穴。
海为诸川之汇,深阔无量。
在人身以少阴为六经之最里。又本穴治症,极为复杂,牵及多经之病,有如众症来归者,故曰少海。
其所治症为表里虚实寒热以及七情志意等病,包括癫狂、吐涎、项强、臂痛、齿痛、目眩、头风、气逆、瘰疬等等,也有海纳百川之意。
许纯良落针之后不久,黄九城就止住了哭声,他现在既无笑的冲动,也无哭的冲动,有种长跑马拉松终于结束的感觉。
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了,他终于停下来了,不哭也不闹,整个人有种虚脱的感觉,疲惫不堪,过去疲惫,却停不下来哭笑,现在总算可以停下来了,他竟然睡着了,太累了。
黄子纯看到父亲突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由得心生惶恐,爸爸该不是让这个医生给治死了吧?这孩子现在对医生完全不信任。
正想开口询问,就听到父亲香甜的鼾声,这才知道父亲是睡着了,心中大喜过望。
花逐月道:“不能睡在这里,外面太冷了。”
黄子纯过去想把父亲搀扶起来,有些不忍心打扰父亲的好梦,父亲已经三个多月没睡过安稳觉了。
许纯良道:“他的房间在什么地方?”
黄子纯指了指里面。
许纯良将黄九城抱起,黄九城因为过度的消耗,身体瘦得皮包骨头,体重和一个孩童差不多,许纯良原本就力大,抱起他毫不费力。
三人一起将黄九城送入房间,那条狼犬躲在门口,看到许纯良过来,吓得夹着尾巴向院子的角落逃去。
黄子纯有些奇怪,过去大威一直都很凶猛,遇到陌生人叫个不停,今天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对这位哥哥怕得如此厉害。
许纯良把黄九城放在床上,黄子纯帮父亲盖好被子。
花逐月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如此懂事,心中对她怜爱不已,黄四婆母子造下的孽不该这孩子来承担,虽然如此,也不能忘记这次前来的目的。
他们赶到这里已经花去了不少的时间,许纯良为黄九城治疗又耽搁了一段,现在距离绑匪的最后通牒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了。
花逐月道:“子纯,我是你奶奶的朋友,我有急事找她,你有没有办法可以联系上她?”
黄子纯摇了摇头。
花逐月道:“真的非常重要,如果你知道奶奶的下落,一定要告诉我,我们没有恶意,你刚才也看到了,你爸爸的病是这位哥哥治好的。”
黄子纯咬了咬嘴唇道:“奶奶说她不会回来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儿,她的眼神充满了无助。
花逐月暗叹,这孩子经历了什么?黄四婆离开之前应该跟她说过不会回来的话,可黄四婆当真如此狠心,抛下亲生儿子和未成年的孙女就这样一走了之吗?
许纯良道:“不如我唤醒他试试。”情况紧急,只能寄希望从黄九城的身上找到一些线索。
黄子纯道:“不要叫醒我爸爸,他好久没睡过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花逐月递给她一张纸巾,黄子纯擦了擦眼泪:“外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