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纯良马上就猜到委托人是谁:“墨晗找你的?”
溥建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声:“真是啥都瞒不住你,她说那寺庙年久失修,所以出一笔钱让我帮忙找人整修一下。”
许纯良道:“我倒是去过一次。”
溥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明天你有空吗?你跟我一起去渡云寺吧?我过去跟和尚没怎么打过交道。”
许纯良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前往树仁代课是后天的事情,于是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溥建开了一辆斯巴鲁森林人过来接他,同车的还有一位号称是古建筑修复专家的葛光明,据说过去承包过故宫、孔庙的修复工程。
许纯良将信将疑,都说人不可貌相,可这葛光明长得也太普通了,从长相到穿着都透着一股质朴的土气,从头到脚压根也找不出半点的文化气息。
葛光明主动跟他握了握手,掌心布满老茧,典型劳动人民的手,还是专门从事体力劳作的。
溥建伟两人做了个简单介绍,让他们抓紧上车,按照墨晗发给他的位置,那座渡云寺距离这边还有一百多公里呢。
许纯良还没上车就接到了叶清雅的电话,却是她过去提前准备了教案,问许纯良需不需要,如果需要可以抽时间来她工作室拿。
许纯良表示自己正准备去渡云寺,今天估计要很晚回来。
叶清雅从未听说过渡云寺的名字。
许纯良简单说了一下,叶清雅听说渡云寺内有不少精美的摩崖石刻,顿时有了兴趣,她主动提出要跟许纯良一起过去一探究竟。
叶清雅既然提出来,许纯良当然不好拒绝,反正这车上还有空位。
溥建听说叶清雅也要跟着一起过去,有些惊奇,毕竟乔如龙如今还在东州住院呢,叶清雅居然丢下他回到了京城,两口子感情好像不咋地啊。
他倒是没怀疑许纯良和叶清雅有什么,毕竟他知道叶清雅是许纯良的干姐姐。
许纯良特地提醒溥建,叶清雅过去就是烧香祈福的,见到叶清雅只当不认识,今天的事情跟谁也别说。
溥建开车去叶清雅的工作室接了她,这一折腾又耽误了一些时间。
许纯良记得上次去渡云寺的时候大概花了三个多小时,不过那次是下雪,这次顺利了许多,溥建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开到了地方。
溥建和葛光明本以为车可以直接开到渡云寺门口,等他们到了地方,才意识到这活只怕不好干,从停车处到渡云寺还得走半个多小时的山路。
葛光明走了一半就叫苦不迭道:“这活没法干啊,这条路车开不上去,建筑材料难道要我们人工背上去?”
溥建道:“你先别忙着下结论,到地方看看再说。”
许纯良一猜这货中间就落了好处,不然他才不会那么劳心劳力地帮墨晗办事。
叶清雅之所以主动提出过来看看,主要是她害怕一个人待着,昨晚回去之后,整晚彻夜难眠,本以为回到京城,将自己封锁在工作室里,可以静下心来,事实上却更加烦恼。
今天出来也带有一些散心的性质。
许纯良见她脸色苍白,神情疲倦,就猜到她昨晚没睡好,递给她一块巧克力,让她补充点能量。
叶清雅道:“这里已经离开京城范围了吧?”
许纯良道:“我是个路痴,上次过来的时候是下雪,感觉环境完全不同了,不过方向应该没错。”
沿着崎岖的山路进入前方树林,听到树林中传来水声淙淙,转过前方山岩,一股清泉飞流直下,跳珠溅玉。泉边有个身穿灰色僧衣的和尚正在打水,拿着水瓢舀了泉水倒进桶里。
许纯良认出那和尚正是渡云寺的哑巴僧人。
叶清雅道:“纯良,你知不知道深山藏古寺的典故?”
许纯良摇了摇头。
叶清雅边走边说。
宋徽宗赵佶喜爱书画,创建并主管了世界上最早的皇家画院。这位杰出书画家开设画学,亲自授课,建立书画考试制度,亲自出题批卷,培养绘画人才,开创了一代画风。
当时画院的考试标准是:笔意俱全。由他给学生们出了一道题目叫深山藏古寺。
这个题目听起来立意非常明确,也有画面感,可真正想画出彩也没那么容易。
有人在山腰间画座古庙,有人把古庙画在丛林深处。有人将寺庙画得完整,有的只画出庙的一角或庙的一段断壁残垣……这些可谓是宋朝最顶尖的画师群体。
赵佶看了一幅又一幅,却始终没有一幅让他满意的作品,正在他感到失望之时,有一幅画跃入他的眼帘。仔细端详了一番,宋徽宗连连点头称赞,感叹道,这才是魁选之作呀!
众人过去围观,发现那幅画上根本就没有庙宇。画的是崇山峻岭之中,有飞泉流瀑。泉边有个老态龙钟的和尚正在挑水。就这么一个挑水的和尚,就把“深山藏古寺”这个题目表现得含蓄深邃。
这幅画构思极其高明,和尚挑水,当然是用来烧菜煮饭,洗衣浆衫,不难联想到附近一定有庙,和尚年迈,还得自己来挑水,可以想象到他的容身之地是座破败的古庙了。画面上只见深山不见庙宇,这就把藏字极为精确地表现出来。这幅画比起那些画庙的一角或庙的一段墙垣的,更切合“深山藏古寺”的题意。
那些落选的画家并非画技不好,而是因为构思平庸。
溥建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这个故事很有哲理啊,我时常在想,同样的生意别人能赚到钱,而我赚不到钱,不是我能力不够,是我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对。”
叶清雅淡然笑道:“人不一样,看待世界的方式当然不一样。”
哑巴和尚看到了许纯良,拎着水桶向他嘿嘿笑了起来,他记得许纯良,正是许纯良治好了通惠大师。
许纯良道:“大师别来无恙?”
哑巴和尚咧开嘴:“阿巴!阿巴!”
前些日子的大雨引发了山洪,冲毁了渡云寺的两间佛堂。
他们抵达的时候,通惠和尚正在岩石上晾晒着佛经。
看到许纯良:“出现在眼前,通惠欣喜道:“许施主,您怎么来了!”
许纯良笑道:“大师不欢迎我?”
通惠道:“哪里哪里,墨小姐说今天会有人过来,但是她并未提起是你。”
许纯良将溥建和葛光明介绍给通惠认识,通惠上前施礼。
通惠请他们移步去溶洞喝茶,溥建摆了摆手道:“先看看你这庙的损毁情况,这位可是我专门请来的古建筑修复专家,过去接的活都是故宫、孔庙,把他请来我可费了老鼻子劲了。”
通惠连连道谢。
许纯良笑道:“葛师傅算得上大国工匠了,修复渡云寺绝无问题。”
葛光明就算没多少文化也能听出许纯良是在嘲讽自己,自己算什么大国工匠了?通惠带着葛光明先去看看损毁的地方,溥建作为中间人当然得跟着过去。
许纯良没去,带着叶清雅去大雄宝殿参观了一下。
叶清雅点了三支清香,在佛前跪了下去。
许纯良见她如此虔诚,也没有打扰她,悄然退出大殿。
哑巴和尚在门口等着他,向许纯良比划着,许纯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正在揣摩之时,叶清雅从里面出来了,轻声道:“这位大师问你喜欢吃什么?”
许纯良道:“我喜欢吃肉喝酒他给做吗?”
叶清雅有些想笑,她居然懂哑语,和哑巴交流了一下,告诉哑巴客随主便,他做什么,他们吃什么,来到这深山古刹,叶清雅的心情居然好了许多,暂时将尘世间的烦恼丢到一边。
哑巴和尚指了指溶洞,表示他们可以先去参观一下摩崖石刻。
许纯良带着叶清雅过去,叶清雅本来只是抱着散心的目的而来,但是当她看到摩崖石刻上的书法之时,顿时被吸引住了,这些石刻多半都是新近刻上去的,许纯良告诉她,最近刻上去的都是出自通惠和尚之手。
第759章 名字的由来
叶清雅看得入神,一边看还一边用手勾勒,揣摩运笔之道。
许纯良也没打扰她,转身看到通惠和尚已经过来了,溥建和葛光明两人在那边拍摄现场,打算拿着这些照片回去再制订具体的维修方案,葛光明本来想打退堂鼓,可溥建答应在原有的基础上给他上涨百分之二十,看在钱的份上,葛光明决定试一试,其实这工程难度不大,关键是太耗人力了。
通惠招呼道:“两位施主,请洞内喝茶。”
叶清雅仍然沉浸在书法艺术的海洋里不能自拔,轻声道:“你们先去,我待会儿再过去。”
许纯良跟着通惠进了溶洞,通惠忙着煮水泡茶。
许纯良道:“大师,前两天雨下得很大吗?”
通惠道:“这山上和下面不一样,过去啊我们渡云寺是块风水宝地,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山洪频发但是每次都绕过渡云寺,今年不知怎么了,前两天的那场雨引发的山洪从东边直冲下来,毁了好几间禅房,文殊殿整个坍塌了,大雄宝殿也毁了一个角,若是不修也有坍塌的危险。”
许纯良心说这渡云寺的规制不大,正常维修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可主要问题是位于深山之中,运送材料多有不便。
通惠道:“这也怪我,生病这些年疏于维护,不然这次的损失也不会这么大。”
许纯良道:“我看您刚才正在晒书,是不是有不少佛经都泡了水?”
通惠道:“水道也堵了,不然也不会泡水,想想真是愧对师父,有些经书晒干没什么问题,还有一些需要重新抄写一遍。”
他将泡好的一杯野山茶送到许纯良面前,许纯良双手接过,微笑道:“大师,您最近身体如何?”
通惠道:“多亏了许施主,我现在已经基本康复了。”
许纯良道:“有没有去医院做过复查?”
通惠摇了摇头道:“不用,过去的事情想不起来就随它去吧,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可能佛祖就是不想让我想起。”
许纯良道:“大师可愿我为你诊脉?”
通惠微微一笑,将手伸了过去,通惠脉象弦滑,舌红苔薄。
许纯良问了一下他最近的休息情况,虽然通惠恢复了理性,但是他仍然存在心悸寐少,梦多不安的现象。许纯良上次通过针灸帮助通惠从癫狂回归理智,但是并未将他的病症根除。
按照墨晗的说法,二十年前渡云寺的主持圆悲大师在悬崖下发现了通惠,当时他头部受伤,圆悲救了他之后,通惠留在寺里出家,成为圆悲的弟子。
通惠从那时候起就忘记了过往的一切,根据脉象和他的病症来判断,他应当是当时摔下悬崖的时候,脑部出血,因为外伤而瘀阻了脑部。
医经有云:一切不治之症,皆由不善祛瘀所致,通惠逆行性遗忘是因为脑部的瘀阻,发狂也是这个原因。
上次许纯良来渡云寺的时候,他还没有从龙骨之中得到天养篇的全貌,现在他已经完全掌握了通经生髓的奥妙,连叶老脑部的寄生虫卵,他都可以一一祛除,像通惠这种他有把握帮助他疏通瘀阻。
许纯良道:“大师,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尝试帮您疏通经络,重拾记忆。”
通惠摇了摇头,将手抽了回去,笑道:“多谢许施主美意,贫僧现在过得非常安心快活,我相信许施主的医术,可你治好了我,我的回忆若是开心倒还罢了,若全都是痛苦,岂不是等于一步踏入了地狱?”
许纯良望着通惠,这和尚虽然丧失了记忆,但是并未丧失智慧,来到渡云寺出家为僧之前,他想必有着一段痛苦不堪的记忆,这二十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许纯良道:“大师,难道您就不想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家人吗?他们过得怎样?”
通惠道:“我乃出家之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佛祖安排我来到渡云寺,让我丧失记忆,等于助我斩断尘丝,此乃我的造化。”
许纯良又道:“你当年坠落悬崖究竟是不慎失足还是为人所害,难道你也不想知道?”
通惠道:“失足也罢,为他人所害也罢,昔日之我早已死去,活在这世上的只有通惠罢了,贫僧一心向佛,不会被恩仇困扰,更何况这世上一切的事皆有因果报应,佛祖自会安排,我又何须困扰。”
许纯良叹了口气道:“也罢,通惠大师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也无话好说。”
通惠给续上茶,微笑道:“今日随同您前来的那位女施主看来非常喜欢书法。”
许纯良道:“她叫叶清雅,是国内书画界年轻一代的翘楚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