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严河的淡然与从容,以及大方道歉的姿态,让场面一时陷入安静。
他转头看向赵昱珩。
“昱珩,我们转场吧,拍我跟若之在教室里的那场戏,值日的那一场。”
赵昱珩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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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亮哥,你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抱怨那种话啊?”武周问。
包文亮说:“为什么不能抱怨了?他们一个没做过导演,一个没演过戏,什么都不知道,脑子一热就来拍戏,给我们增加了多少麻烦?”
武周说:“可是,陆严河是导演,虽然他确实很年轻,你这样不给他面子,当着他面抱怨女主角,真的好吗?”
包文亮耸耸肩膀,说:“无所谓了,章若之算什么女主角,这部电影只有一个女主角,那就是陈碧舸。你怂什么,我们是他跟刘毕戈借来的,这部电影只有我们两个摄影师,他难道还能因为这点事情,指责我们?”
武周想说包文亮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有点太自大了。但是,包文亮是他的前辈,他不可能去指责包文亮,只能默默地把这些想法藏在心里,不说了。
包文亮说:“我跟你说,武周,干咱们这个技术活儿的,大钱赚不到,但也不用怕得罪人,只要你有真本事在手,你走到哪里都有饭吃。”
武周点头嗯了一声。
这时,罗宇钟从前面走了过来。
包文亮脸色马上一变,脸上露出热情的笑脸,喊了一声了罗导。
罗宇钟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去找陆严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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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宇钟说:“我得先回玉明一趟,我公司有点事情需要我去看看,你这边我暂时都给你捋得差不多了,问题不大。做导演,不怕你跟人提要求,就怕你想法憋在心里,要靠大家来猜你的想法。所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各个部门及时沟通,你不用怕实现难度很大,导演这个工种,就是脑子,其他各个技术部门,就是你的手脚,他们是来帮助你实现那些想法的,明白吗?一个新人导演,既忌讳天马行空,不求实际,当然,你不是这种性格,但也忌讳畏手畏脚,什么都不敢提,什么都不敢想,你反而有这种可能。”
罗宇钟的提醒一针见血地点在了陆严河的问题上。
陆严河笑着道谢,跟罗宇钟说:“谢谢老师,要是没有你帮我,我这个剧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捋顺。”
“你都叫我一声老师了,我帮你做这些不是很正常?”罗宇钟说,“后头我有一部戏准备开,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投一点儿。”
罗宇钟这就是真把陆严河当自己人了。
剧集跟电影的玩法还真不一样。
剧集基本上是包干制——平台买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至于后面播得怎么样,收益高或者低,那都是平台自己去承担的。
像罗宇钟这种级别的导演,他每一个项目基本上都属于旱涝保收,稳赚不赔的了。
他主动开口,让陆严河感兴趣可以投一点儿,其实就是带着他一起赚钱。而赚钱还是其次,能够进入他项目的资本阵营,结识更多的人,这才是对陆严河后续最关键和最重要的资源。
陆严河笑着说好:“你看能给我多少份额,说个数,我都行。”
这一次拍《情书》,罗宇钟是投资了的,虽然不多,只有八十万。可要知道,电影投资跟剧集投资,那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是高风险项目,后者则不一样。而他愿意投资的这个姿态,这其实就是他对陆严河最有力的支持。
罗宇钟:“我大概要一个星期以后才能回来看看,你要是遇着什么问题,小问题找赵昱珩,他能力很强,经验也丰富,能搞定,真有大问题,宁愿耽搁几天,赔点钱进去,也不要着急忙慌地乱解决,免得看似补上了窟窿,实际上捅了个更大的篓子,打电话给我,多请教别人。你跟别的新人导演不一样,你最大的资本就是你有很多人可以帮你,别浪费了这个优势。”
陆严河点头,嗯了一声,对他笑。
“谢谢老师。”
“哦,对了。”罗宇钟交代完这些,才想起一件事,“刚才是不是有个摄影师跟你呛声了?”
陆严河:“倒也没有呛我,不过说话是不太客气。”
罗宇钟:“如果他只是这一次两次的,后面收敛了,那不说他。要是他变本加厉,你要处理,别忘了,他是刘毕戈借来的人,无论如何,不要影响你跟刘毕戈的关系,真有事,你联系刘毕戈,让他来处理,全了他的面子,也能立你的威。这剧组就是个小江湖,你甭听媒体上说什么艺术啊审美什么的,你就把这当成一个刚成立的小门派,你武功再高强,底下人人各有心思,未必服你,你要立威,让他们不管心里头怎么想,但言行举止,必须服你。”
陆严河点头,应了一声好。
这些都是罗宇钟执导多年的经验,字字含金。
“你对这部电影想得很清楚,这是好事,让我放心,能拍好的。”罗宇钟拍拍陆严河的肩膀,“知道你对这部电影要以什么样子呈现,接下来就只要把它拍出来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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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场,拍摄教室里的戏份。
这一场戏,是放学后,教室里只剩下男女两个怀井树,他们作为值日生,留下来值日。
陆严河的剧本里关于这场戏,只写了几行字。
但是,因为是临时改拍摄计划,教室的布置还没有完成,所以,他们就先暂时休息。
陆严河把章若之叫到走廊上。
“骑自行车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陆严河说,“这不算什么事。”
章若之轻轻地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陆严河笑了起来,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欸?!”章若之忽然小鹿一般地睁大了眼睛,惊诧地看着陆严河,似乎是不明白陆严河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陆严河笑着说:“如果你有的话,在表演的时候,可以代入一下那样的心情和心境。”
章若之轻轻地抿住嘴角。
走廊上,微风和煦。
阳光洒下来,让校园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膜。
章若之青涩的神情落在陆严河的眼中,让陆严河很放心。
她不需要演,她就是剧本里的那个怀井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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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开始拍摄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了。
下午用的两个机位,武周和包文亮各负责一个。
一个拍陆严河,一个拍章若之。
运气很好,此时此刻,正是光线最饱和的时候,拍出来的镜头非常好看,在教室这样一个环境里,青春的气息几乎都要溢出来。
陆严河坐在靠窗的座位,低头看书,整理笔记。
他对标的人其实是李鹏飞,他的高中同学。
虽然剧本中没有明说,但陆严河却觉得,怀井树不是一个成绩非常优异的学生。原版电影很多台词细节也侧面反应了这一点。所以,陆严河的脸上不能有胸有成竹、稳操胜券的这种笃定感。
而是在看似面无表情的沉默外表之下,有着一点隐藏很深的、青春期高中生的钝拙,一点点就够了。
这个样子,是陆严河跟陈思琦视频电话了很多次,试了很多种才试出来的。
他专门去剪了一个学生头,不那么光鲜帅气。怀井树的好看,就是一种普通的、学生的好看,因为那点青春期的沉郁,让他身上多了一些魅力。要是他的形象是时尚的、英俊帅气得很突出的,这个故事的氛围就不“日常”也不“普通学生”了。
然后,陆严河也拒绝了化妆。本来化妆师还问要不要至少给他打个底,陆严河说:“一点都不要。”
“全部靠打光,我也好,若之也好,都一点妆不上,用自然光和打光来调整我们面部的情况。”陆严河说,“我甚至希望镜头里能够看得清楚我们脸上清晰的纹理。”
关于这一点,陆严河也是在试拍的时候,跟几个部门磨合了好几次,才找到一种陆严河理想的画面情况。
于是,当戏一开拍,陆严河就进入了状态。
章若之站在讲台右边,擦掉值日生那一栏写着两个“怀井树”的名字,然后,回头看了陆严河一眼,小声问:“怀井树,明天的值日生是谁。”
陆严河微微抬眼看了她一眼,说了两个名字。
章若之嗯了一声,拿着粉笔把名字写上去。
“今天数学课上讲了什么?”陆严河问。
章若之说:“方程。”
陆严河问:“什么方程?”
这个时候,其实要有其他同学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对他们两个人进行一番戏弄了。
但是,因为这场戏是临时调整过来拍的,这几个学生演员还没有赶过来呢。
这几个学生演员找的就是那一天陆严河跟章若之和刘灵梦在咖啡馆吃饭,突然跑进来的几个男生。
陆严河觉得他们身上的气质就很像剧本里这几个男孩。
浑身遮掩不住的躁动,以及想要捉弄别人的心情。
刘毕戈帮陆严河喊了Cut。
陆严河拉着章若之一起去监视器看刚才拍的回放。
出现在镜头里的章若之,一双眼睛仿佛冬天里从口罩后面露出一般,含着一层清亮的水光,又有着少女独有的小心翼翼与怯怯。
陆严河一颗心扎实地落下。
真好。
他回头看了刘毕戈一眼。
刘毕戈也对他点了点头。意思是一样的,示意陆严河,章若之确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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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虽然章若之真的很适合这个角色,但在陆严河看来,她确实是个新人,也不会演戏,哪怕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镜头,也暴露出了很多的问题。
陆严河把章若之拉到一边,跟她说:“若之,你的镜头里很漂亮了啊,你也看到了吧?”
章若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她很害羞。
“但是,演戏不能仅仅是画面好看就行了,我第一次拍戏,拍的是罗宇钟导演的《黄金时代》,当时罗导就跟我说,表演,不是自己演自己的,而是一种反应。”陆严河结合着刚才演的那场戏,“在那场戏里,你是那个主视角,因为是成年的你在回忆高中时期发生的事情,对不对?”
章若之点头。
“所以,你看剧本里面,所有你跟我的戏,其实都是站在你的视角看到的。”陆严河说,“你虽然是在背对着我擦黑板,写明天值日生的名字,但摄影机拍向我,也一定会带上你的侧影,或者是局部的某个位置,是因为我出现的每一个镜头,都是你的回忆。”
章若之若有所思。
“那你刚才跟我说话,我跟你说话,其实就不是两个人在正常的、平面的一种视角在说话,而是都是通过你的视角来发生的。”陆严河说,“当你说台词的时候,说之前,说之后,你都要意识到,你在跟我说话。你像刚刚你开始就处理得很好,跟我说话之前,你先看了我一眼,才问我明天值日生是谁,但是在那之后,你的台词和表演就跟我没有关系了,你只是等我把我的词说出来,你就顺了下来,咱们之间没有了交流。”
陆严河又带着章若之去看刚才那个镜头的回放。
“你看,要是你在听到我问你问题的这个地方,能够稍微停顿一下,惊讶一下,毕竟我其实很少主动跟你说话,在你眼中,我其实是一个有点高冷、话很少的人,突然问你问题,你这时给人一种惊讶的感觉,是不是更符合常理?”陆严河笑着说。
“其实——”章若之欲言又止。
陆严河问:“其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