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与林家虽算姻亲，但门第还是颇有差距，彤姐儿又并非云氏亲生，稍有不妥容易被人看轻。

　　“祖母，孙女正想跟您说这事。”

　　林初彤主动亲近，大大方方地挨着老夫人身旁坐了下来：“孙女觉得今日还是让母亲带着十一妹妹去云府即可，孙女想留在这儿陪祖母。”

　　“彤姐儿不是最喜欢亲近你母亲吗？怎么今日她特意带你去云府，你怎么反倒不愿意了？”林老夫人奇怪地询问。

　　她记得彤姐儿向来亲近云氏，所以并不反对云氏带着彤姐儿与云家人走动，毕竟女儿家将来嫁出去后，多条路子总是好的。

　　林初彤并没有立刻出声回复，而是微微低了低头，像是在理顺思路，又仿佛有些什么难言之隐。

　　如此一来，林老夫人愈发觉得奇怪。

　　细细打量着自小在身旁养大的彤姐儿，总觉得这丫头连周身的气质都变得与以往不同起来，着实让人不得不多想。

　　“祖母，母亲今日一早特意让人给我送了一身新衣裳。听春兰说那是母亲在京城最有名的祥衣阁专程替我订制的，一套便要五十多两银子。”

　　老夫人听后，面色果然微微变了变。

　　林初彤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说道：“春兰说，别人都没有，就连十一妹妹亦是，独独就我得了。春兰还说，让我穿着祥衣阁订制的这一身陪母亲去云府，可孙女总觉得这样做不太好，也不能这般穿出去。”

　　“哦，那彤姐儿跟祖母说说为何不太好？”

　　林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初彤，那种奇妙之感愈发加深。

　　她并不清楚孙女刚才这一通话到底有无隐藏的深意，但云氏此举却着实值得推敲，让她很是不悦。

　　林初彤迟疑了片刻，想了想还是如实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那么贵重的衣裳连祖母都没有得，其他姐妹更是见都没见过。母亲虽是疼惜我，但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了去，还以为是孙女爱慕虚荣主动向母亲强求来的。独一份的衣裙再贵重，祖母自然不会跟孙女计较，可府中姐妹众多，难免会人多心。”

　　“彤姐儿，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林老夫人心中震惊不已，万万没想到向来心思单纯的孙女竟然会将事情考虑得如此周全。

　　“祖母，孙女也是才明白自己以前实在是太过没心没肺了。”

　　顿了顿时，林初彤看着祖母亲轻叹道：“四姐姐说得没错，咱们府中各房并未分家，所有开支一律都是公中支出。孙女的月钱本就比其他姐妹要多，吃穿用度上也更好，要是时不时再额外多费大把银钱，哪怕并非我本意，却难免让人不喜厌恶。”

　　林初彤直接将三房比她大一岁的四姑娘曾私下与她说过的话搬了出来，简简单单的便将利害划了个清楚。

　　当初她年纪小并不觉得云氏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更因为四姐姐是三房庶出的女儿，只当这些纯属妒忌并未听进心里。

　　如今想想，她这四姐姐倒真是个灵心剔透之人，可惜不久后被贪财的三婶配给三叔的顶头上司做了妾，命运同样悲凉。

　　今日她特意提到四姐姐，一则自是借他人之口指出云氏不良居心，二则也是为四姐姐在祖母面前留个好印象，希望将来祖母对待并不喜欢的三房庶出孙女婚事时，能够多些怜悯。

　　果然，听到这番话，林老夫人面色不由得沉了下去，似是一下子便联想到了往日种种与彤姐儿有关的事。

　　片刻后，她这才拉过林初彤的手，神情复杂地问道：“彤姐儿，祖母问你，以往你母亲时不时给你的那些价值不菲的头面、物件，可都是她主动替你置办？”

　　“自然是，孙女吃穿用度向来齐备，什么都不缺，所以从未主动要求母亲额外置办任何东西。”林初彤不动声色的替自己辩解。

　　这些年云氏没少利用这样的事误导祖母，让祖母等人都以为她贪图富贵、自私虚荣，而她在府中众人面前骄纵不堪的形象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林老夫人脸色大变，连拉着林初彤的手都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她并非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之人，却从没想过云氏会用这样的法子捧杀原配嫡女，而她还险些被糊弄了过去。

　　当年林家遇上大难关，四处寻求帮助都碰壁，唯有彤姐儿外祖一家仗义出手，又让彤姐儿的母亲带着巨额嫁妆嫁进林家，这才彻底解了林家的危机。

　　林老夫人是个知恩图报的，加之钟离氏也是个难得聪慧孝顺的好儿媳，所以对于钟离氏所生的彤姐儿，她向来格外疼惜。

　　万万没想到，这孩子险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给养废掉。

　　亏她自诩明智，关键时竟然还比不上三房一个庶出的丫头看得透彻！

　　“彤姐儿是个好孩子，你能这般懂事，祖母很是高兴。”

　　老夫人也没再多提云氏的那些下作手段，爱怜地拍了拍林初彤的手背，略显感慨地说道：“你四姐姐也是个好的，祖母记得那丫头女红好像挺不错，往后你得空时多跟你四姐姐学学。”

　　“孙女记住了。”

　　林初彤点点头，乖巧应下的同时，又状若迟疑地说道：“祖母，还有一件事孙女不知当不当讲。”

第三章 难堪

　　“你这孩子，有话尽管直说，在祖母面前还用得着顾忌？”

　　林老夫人看到眼前如脱胎换骨般的孙女，越发觉得安慰，语气也下意识更加慈祥。

　　在她看来，不论彤姐儿是什么原因突然跟长大了似的变化极大，但总归都是往好的方向走。

　　她打心底里头松了口气，将来百年后不必担心见到钟离氏后太过惭愧。

　　“祖母，孙女记得娘亲在世时，曾给我订下过一门婚事。”

　　林初彤极是认真：“虽然那家的公子打小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可两家的婚约却并没有因此而解除。那家也是有头有脸的讲理人家，婚约犹在时，孙女以为家中莫要再替我考虑其他。否则传出去，会让人误以为孙女水性扬花不安妇道，着实有污名声。”

　　她的确是有桩打小定下的婚约，门当户对，只不过男方很小便失了踪一直没找回来。

　　再加之前世一心扑在云允梁的身上，在云氏的推动下，那时很早便将这门婚约顺利解除。

　　而这一世，她不会再被情爱迷惑，一桩没有实际意义的婚约反倒成了她独善其身最好的借口与凭仗。

　　林老夫人自然记得彤姐儿的这婚约。

　　她是信守承诺之人，加之对方也是官宦之家，所以除非人家先开口解除婚约，或者彤姐儿实在到了嫁人年纪还找不到未婚夫，否则她并不打算主动退婚。

　　眼见孙女也是如此守信重义通情达理，她心中更加赞赏。

　　可听这话里话外之意，难不成云氏已经动了歪心思，想要插手婚事？

　　“彤姐儿，你母亲可是对你说了些什么？”沉默片刻后，老夫人询问，

　　同时，又极为肯定地说道：“你大可放心，有祖母在，你的婚事还轮不到旁人插手，就算是你父亲也得听祖母的。”

　　林老夫人的确很不满，不仅仅是因为孙女的婚事，更是因为有人擅自动了只有她才能够做主的权力。

　　而林初彤正是深明这一点，所以才敢明着告云氏的状。

　　“春兰说，云家有几位公子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这次母亲带我去云府，怕是有那方面的心思……”

　　林初彤直接将黑锅扣到了春兰头上，反正那本就是云氏的人：“可孙女已有婚约，实在不愿再生是非。况且云家门第极高，孙女也不想被人误会成攀权附贵之辈，凭白成了笑话丢尽林家颜面。”

　　云家大老爷官居正二品户部尚书，管着整个东云国的钱袋子，是真正的权臣重臣。

　　而林家如今最大的官也不过是林初彤的父亲林庆涛。

　　一个最近才升任的太常寺少卿，不过四品且无什么实权，扔到京城里动静都没什么。

　　云氏当年会嫁入林家为继室，只因她仅仅是不受重视的庶女，且当年林庆涛官品虽没现在高，可在地方上却是有着实权的肥差。

　　是以，前世林初彤身上若非碰巧有云家人一心想要觊觎谋夺的东西，单凭家世门第这一项，便绝不可能入云家眼。

　　林老夫人何其精明，几句话下来个中利害哪有不懂。

　　“彤姐儿，这事你想得对也做得对！放心，祖母自会为你做主，绝不容许任何人败坏你的清名！”

　　她重重地吐了口浊气，心中怒火不小。

　　云氏这到底想做什么？

　　如此目光短浅不懂规矩，连个孩子都比不上，庶出到底是庶出，哪里比不上嫡出的心性与教养。

　　当然，也可能另有居心，毕竟不是亲生的没有血脉相连，哪会真当成亲生的去疼爱？

　　祖孙两个很久不曾这般交心，渐渐的隔阂减少，距离拉近了许多。

　　林老夫人颇为欣慰孙女如今的稳重周全，虽说还是觉得这样的改变太过突然异常，但她宁愿相信她的彤姐儿是一夜之间开了窍，毕竟这丫头本质聪慧。

　　正说着话，没过多久，云氏便过来了。

　　她等了许久不见林初彤去找她，怕耽误了去云府送节礼的时辰，所以干脆直接到老夫人屋里接人。

　　一袭天蓝色抹胸收腰长裙，外面罩了件上等白锦制成的苏绣褂子，头上插了支金玉点翠的步摇，徐徐而入的云氏极会打扮，看上去总是贵气优雅、大方端庄。

　　其实她生得并不算漂亮，但五官柔和又时时面带微笑，给人一种极容亲近之感。

　　这也是前世年少的林初彤会那般信任亲近云氏的一大原由。

　　如今再次见到，林初彤只觉当初真是瞎得厉害，那么虚伪的一张面具、那么多的破绽，她竟生生没看出来。

　　“老大媳妇，彤姐儿要留在这陪我说话，你自个带着雪姐儿过云府便是。”

　　林老夫人对看似恭敬的云氏并没好脸色。

　　一想到彤姐儿之前所说种种，心里便跟吃了无数只苍蝇般恶心。

　　见老夫人才看到她便目露不喜，云氏怔了怔，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出了问题惹到了老夫人。

　　“母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压下心中疑惑，面色不显，低眉顺眼地询问着。

　　林老夫人一边亲昵地将身旁坐着的彤姐儿搂在怀中，一边却板着脸训斥云氏。

　　“好歹你也是当了母亲的人，明知云家如今有正准备议亲的哥儿，还带着彤姐儿过去做什么？彤姐儿虽叫你一声母亲，可云家却并非她真正的外家，万一生出闲言碎语，你让彤姐儿往后如何在京城立足？”

　　听到这话，云氏脸色瞬间变得难堪起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老夫人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着指出她不过是个继母，而她这个继母更是对继女并不是那么上心。

　　其实老夫人这话明显过于夸张，就算是普通交情的人家，也不可能因为对方有正议亲的公子便得避讳到连门都不能入吧？

　　“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媳妇只是觉得彤儿初至京城，想带她见见人走动走动，并没有其他意思。”

　　云氏连忙替自己辩解，心思亦飞快地转动着。

　　与此同时，她似乎感觉到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下意识地抬眼看去，这才惊讶地发现林初彤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看她。

　　向来听话的继女，今日格外怪异。

　　那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冽，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陌生得令她害怕。

　　没等云氏过多猜测，林老夫人冷哼一声，又径直发了话。

第四章 托梦为由

　　“老大媳妇，彤姐儿是打小便订了婚约的，这事你要是不清楚我便再提醒你一回。她的婚事自有我做主，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准添乱，免得影响到彤姐儿的清誉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