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这会子知道客气了:“嬷嬷请讲。”
“王爷说了,他虽然身子不大好,但在这建康城乃至宫里头倒还有些份量,以皇家的威严,也容不得准王妃任意受人欺辱算计。”
“太太既然要专心顾着儿子,顾念不上姑娘,往后便不必费心了。”
宁姑浅笑,缓缓道:“当然,往后若是太太遇上什么麻烦事儿,可不要那时候又想起有个女儿来。”
说完,她不看程氏已经铁青的难看脸色,对着明泽又行了个礼:“老身话已经带到,不便久留。往后,姑娘若缺了什么只管派人来寻,老身这身子骨还算硬朗,暂且代管着府里头的一应庶务。待到姑娘入了王府,老身可就等着为您打打下手了。”
虞明泽恭恭敬敬对着宁姑行了个礼:“我送送嬷嬷。”
程氏还想拉住女儿,与她关起门来说和说和,好重新拉近母女间的关系。然而只是一瞬犹疑,明泽的衣袖便从她指尖滑走了。
一手栽培扶持的姑娘,怕是要不听她的了。
……
午间下过一场小雨,院中水缸里的莲花粉嫩,两只彩蝶正在上头嬉戏打闹。
虞明月往榕树下置了一张榻,倚着倚懒架儿边吃葡萄,边看她大姐姐皱眉深思,好不快活。
瞧了好一阵子,她做起身,往明泽口中塞了个剥好的葡萄:“这嫁妆郎婿都置办了一院子,大姐姐还愁什么?”
明泽笑着睨她一眼,叹气道:“宁嬷嬷说,王爷近日还一直喝着药,时好时坏的。竟要他分神替我操心陪嫁的事,我心里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总想着替他做些什么。”
明月眨眨眼:“大姐姐这怕是问错人了,该去问问王爷啊。”
虞明泽伸手弹了妹妹的额头。
若这样就能行得通,她也不用发愁了。
听闻近日朝中常以“东海王府占地过广,劳民伤财”为由,上书恳请陛下改令,寻个旧朝老宅修葺之后,充做王府。陛下为此头疼不已,已经与朝臣们吵了两三日。
事实上,东海王府并未逾制。
那些上书的官员,多半都是太子的人。
这种时候,她想帮着萧珩做些什么。
明月见明泽举棋不定的模样,揉着脑袋,语重心长道:“大姐姐平日里那般聪慧,怎的到了自己身上,就看不分明了呢?人与人的感情若想长久维系好,最需要、且最不费力的就是坦荡。”
“你看看咱们姊妹俩,再反观你与大伯母,不都正好应了这个理儿嘛。”
“大姐姐,那是你将来的郎婿,接受坦荡一些,付出也坦荡一些,你得相信,萧珩这个人能够明白你的好意。我知道,大伯母她们……叫你总是习惯用计谋、策略去应对身边的人。可真正亲密的人,是不需要用这些去应付的。”
“大姐姐对我,不就做得到很坦荡吗?”
树影微摇,虞明月狡黠地眨眨眼,而后从嘴里吐出一串葡萄皮。
虞明泽怔愣半晌,瞧见这一幕,终是忍不住笑了。
是啊。明月说得对。
两个人若一开始就如此紧绷,往后那么长的路,总会因为身心俱疲而走上岔路的。
想到这里,她笑着揉了揉明月的脑袋:“五妹妹人小鬼大,倒是对这些懂得很。”
明月颇为得意地揉了揉鼻子:“话本子里什么样的人生都有,我看多了,也算是历尽千帆呢!”
姊妹俩“扑哧”笑作一团。
不远处,咬金拐过廊子底下,手里夹着一封书信小跑过来。
“姑娘,谢二爷那头有回信儿了。”
明月在明泽的满脸吃惊中,淡然展开书信,瞧了两眼,笑道:“他说正好领了份皇差,要去湘州一趟,可以顺道送二哥哥去入学。”
明泽凑上来,幽幽道:“五妹妹怎的不念最后一句话?人家谢二爷不还问了,你可要去湘州玩儿?”
第16章
去湘州啊。
两地相距不远,但也着实不算近,若一路马车颠过去,她这把骨头会不会散架?
可湘菜烹调十六法,除过佐料善用豉、梅、茱萸,还有独具特色的酸羹、酢菜等酸味菜……长到这么大,还只从二哥哥寻来的风物志上看到过呢。
她实在馋了,想去尝尝。
明月撑着下巴,有几分真心实意的苦恼。
虞明泽瞧见妹妹左右为难的模样,还当是小丫头情窦初开有心思了。她不敢惊扰,悄悄起身走远了。
眼瞧着人已走到月洞门,明月这才回神,扬声问:“大姐姐,湘州你去吗?”
明泽扶着门边,轻摇团扇,笑道:“我便不去了。太太命我绣嫁衣,五妹妹跟着明澈和谢二爷,我倒是放心的。只不过,这回程路上谢二爷到底是外男,妹妹还是与三叔父三叔母知会一声,寻个好点的由头吧。”
明月没多想,点点头应下来。
下半晌,三房一家用饭的时候,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三老爷虞青柏正捧着消食茶小口啜饮,闻言给舌头上烫了个泡,顾不得嚷疼,震惊道:“宁国公世子护送明澈去入学?这……宁国公可知晓此事啊?怎么、怎么你还要跟着去?”
周氏嗔一眼夫婿,淡然问:“世子怎知你哥哥要去湘州?”
见一家人齐齐整整盯着自己,明月后知后觉缩了缩脑壳,搁下食箸。
“……谢家二爷说要去湘州地界为陛下办差,但不便明着查,用送二哥哥入学的名义去,也好掩人耳目。我是觉得这山遥路远的,二哥哥若能得人相护,爹娘也更放心不是?”
虞明澈听得好笑,点了点妹妹的额心:“你啊。哥哥先前不是已经跑过一遭了,怎好因为这点小事,就去麻烦世子。”
见家里的男子都不以为意,明月眼巴巴看向周氏。
周氏做事,一向肯花心思、动脑筋。
她瞧着明月满脸的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先前明璋没能考中岳麓书院,我还担心,四弟妹会因此为难明澈。可大半月过去了,四房与老太太那里都未见什么动静,我这心里反倒不踏实。今日明月提起护送之事,我才忽然想起来,四弟妹的母家倒是在湘州。”
虞青柏听明白话意,脸色微变:“康氏她总不至于……”
还没说完,想起先前明泽被投毒损了面容的事儿,他便将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
八桂的虫毒,都能从湘州运来这建康城。
怎知明澈去了人家的地界,就不会遭到毒手呢?
沉默片刻,周氏别有深意地看着明月,叹道:“罢了,到时候,娘便与你们走一趟。”
也好叫她瞧瞧清楚,世子这醉翁之意究竟在何处。
……
过了最热的三伏天,建康城内便少去几分燥热。
虞家迎来一位内侍,传旨二姑娘前往永安宫与皇后殿下闲聊逗逗乐子。二太太许久不见贵人想起女儿,心中正是忐忑,这会子喜笑颜开的装扮好姑娘,连忙送出去。
今日来接人的内侍年纪甚小,瞧着也眼生。
二太太没做多想,催促着姑娘上了马车。
车驾停在西司马门外,二姑娘再沿着夹道步入殿墙。这段路她走过好几次,已经有些熟悉放松下来。
不远处,正遇上哪位贵人从殿门出来,乘坐着四人抬的步辇,风光极了。
虞明汐没忍住多瞧了两眼,等那步辇更近一些,连忙垂下眸,顺着墙根儿等候让路。
没成想,那位贵人却在她身前停下来。
带路的小内侍急赤白脸的,似乎也不认得这位,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虞明汐就不是个有胆色的。
见带路的太监都跪了,吓得连忙也磕磕巴巴行礼:“不知是哪位贵主儿,方才若有冲撞,明汐这里……给您赔个不是。”
步辇上忽的传来一声轻笑。
身边小丫鬟上前,不由分说给了虞明汐一巴掌:“放肆!我家姑娘是陛下圣旨钦定的太子妃,岂容得你胡乱编排猜测。”
太子妃……
那岂不就是骠骑将军之女,檀兮。
虞明汐缓缓站直了身子,垂下眸来。她不清楚,方才那一巴掌是不是对方有意为之。
檀兮从始至终都未落辇,见她面上红了一片,叹气道:“好了,这位妹妹恐怕不常进宫,才会认错,何必吓唬她呢。”
她又道:“只是,妹妹要来往内庭,还是将宫中的贵主儿认认清楚才好,免得一时认错了主儿,祸从口出,你说呢?”
虞明汐攥紧了拳头,轻声应是。
等那步辇走远了,她再小心抬眸,才从余光里望见檀兮那副娇柔美人的容颜。
果真是……能与大姐姐媲美的人。
那头,伴在檀兮身侧的小丫鬟回眸又瞧了一眼,撇嘴低声道:“姑娘,那虞家女不足以惧。”
檀兮一手支着脸颊,闭目养神,闻言勾起唇角:“的确不聪明。”
上了褚皇后的贼船,还妄想在东宫站稳?
只怕到时候,用不着她动手,太子殿下就容不得枕边这把刀了。
一场小小风波,很快就传到了褚皇后耳中。
待虞明汐进了永安宫,皇后便一脸心疼地安抚了半晌 ,又唤大长秋取来膏药,亲自为她涂抹。
“你啊,还是太软和了些。那檀宗霆虽执掌兵权,屡屡立功,陛下却也心生不满。檀兮是钦定的太子妃,你不也是宫里头明旨择定的太子侧妃吗?明汐,你身后还有本宫呢,往后遇事,莫要害怕。”
虞明汐感激涕零,跪坐在皇后身前的脚踏,不由自主将脑袋靠在她的腿上。
皇后殿下是很温柔的人。
比母亲待她,要和气许多许多,真能叫人心安。
……
整个夏日,虞明泽除过去寻明月小酌几杯,聊聊闲篇儿,其余时候便都闷在青箱居内。
大部分时间,她要用来打理家中庶务;
至于余下的空闲,便会与青锁银环一道绣嫁衣。
嫁衣是女子一生祈愿所在,一针一线的穿引,都饱含着闺阁女儿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