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西楼闻言,肉眼可见的心情大好,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雀跃,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五妹妹终于肯关心我了?”
看他那副不值钱的样子,明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里却隐隐有几分受用。
盛名在外的宁国公世子,鹤骨松姿,文武两全,受到多少贵女倾慕,私下里竟也有这般……凡人姿态。
是个沾了人气儿的便好;
成亲后,她也能活得更舒坦些。
雅室内竹帘半卷,恰逢一缕夏风迎面吹来,将幂篱缓缓撩开。
谢西楼惊鸿一瞥,只瞧见明月含羞带臊地瞪他一眼,随即半垂下眸子,弯了唇角,带着颊两侧的小小梨涡若隐若现。
他又多瞧了一眼,趁人察觉前,慌忙伸出手,将两抹轻纱紧紧合拢。
虞明月:“……”
谢西楼:“……我是怕唐突了五姑娘。”
明月憋着笑,歪着头打量他半晌,逗问:“这会儿子工夫,二爷怎的生分起来,不喊五妹妹了?”
谢西楼也不好意思说,先前那是不由自主想要亲近她。
索性轻咳一声,正色道:“的确是我逾矩了。如今世道,女子本就比男子受到的礼制约束更多一些。纵使我和国公府不在意什么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可世人悠悠众口,只唾沫星子,怕就能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活活逼死。”
“既真心以五姑娘为妻,我总该……为你考量的更周全些。”
虞明月鲜少见到谢西楼正儿八经的样子。
许是因为,少时便被丢去西北,见过生死、历过苦难、识得家国情怀,才叫他平日里刻意藏锋,只显露出几分随性不羁。
可偏偏是这样的人,内里却拥有这个时代男子鲜见的品性。
她似乎捡到宝了。
明月莞尔一笑,掀开幂篱一角望向谢西楼,轻飘飘假嗔了句:“呆子。”
……
呆子回到国公府,衣衫也不换,坐在书案前头,发出今日第十六次低笑。
大晚上的,决明听得实在瘆得慌,蹑手蹑脚送了杯凉茶过来:“二爷,您别笑了,今儿晚饭用什么,您倒是给句明话啊。”
谢西楼瞟一眼窗外天色,回过味来。
想了半晌,道:“五妹妹爱用北地小食,叫厨房挑几道拿手的送来。”
决明::“……”
五姑娘爱吃人家在自个儿家里吃,您吃上一桌,还能送她肚里去不成?
也罢也罢,好歹是愿意用饭了。
决明就这么看着自家二爷好似害了相思病一般,每日练兵一归家,就掰指头数日子过活。
八月初三,处暑才过,孟秋凉风起。
谢西楼总算是等到了大婚吉日,去亲迎心仪的女子。
明月这里,却因着还没睡醒,未见流露出半点欢喜来。
实在是亲迎之礼太过繁琐了。
昨儿的“铺房”虽没叫她操心,自有国公夫人请了全福人去操办。可对她这种到点倒头就睡的人来说,“上花夜”实在难比登天。
上花夜便是亲迎礼的前夜。照例,当由族中太太为新妇亲手梳头,哭嫁并守夜。
虞家才分了家,重任自然落到了大太太头上。
于是,这一整夜,大太太和明月都在频频的哈欠声中度过。就连那点晶莹的泪花,也全是困出来的。
卯时初,大太太为明月戴上最后的翠羽头冠,又一一收了诸位亲长的添妆礼,把盏对饮一二。
虞明泽昨夜就回了家。
她仔细想了数日,还是决定给妹妹的添妆礼送最有用的金银。
整整一箱沉甸甸的金锞子银锞子带去国公府,是救急也好,吃喝也罢,总归能给妹妹添一份底气。
辰时一刻,明月便要由哥哥背着上花轿了。
出外求学一年,虞明澈长高了不少,已经能将妹妹稳稳当当背出门去。
送入喜轿那一刻,明澈忽然生出万分不舍,不愿放妹妹去嫁人为妻了。
明月隔着一柄喜扇,轻轻点了点明澈的额角:“二哥哥,秋闱之后,我还想吃崔婆婆家的旋炒银杏。”
虞明澈哽咽着,将妹妹安置入轿中。
“好,还有糖炒栗子,二哥哥都牢牢记着呢。”
……
宁国公府内,大摆喜宴迎宾。
前头再如何喧闹吵嚷,灌酒嬉笑,却是不用新妇再操心了。
虞明月饿了一整日,这会儿只想寻一些吃食。
有咬金在外头看门,漱玉帮她先摘了大冠,那东西太沉,压得人脖子生疼。
主仆俩寻了一圈,喜房里头竟只有一壶茶水。
实在饿的两眼发绿,明月索性盯上了床榻。
时人有坐床撒帐的习俗。乃是新人成婚夜前,由多子多福的“全福人”往婚床上抛洒枣子、花生、桂圆之类,以祈福辟邪的礼仪。
这会子也顾不得什么礼了,她盘腿往榻上一坐,捡一把花生枣子就吃起来。
谢西楼佯装醉酒,提早归来。
一进门就瞧见明月剥花生壳剥的正欢快。
他挑眉冲着漱玉摆了摆手,行至榻前,俯身撑在帐架两侧,将明月圈在方寸之间,笑道:“我还当哪个山匪头子闯了喜房,原来,竟是咱们二奶奶。”
虞明月绷着身子回眸,瞧见是谢西楼,又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儿。试探问:“二爷喝醉了?”
谢西楼垂眸笑起来,顺着她的意:“嗯。”
明月闻言,暗自舒了一口气。
醉了就好。
喝醉酒的男人,都不行。
第23章
一对儿喜烛燃爆灯花, 为这满室的静谧徒添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床帐方寸之地,实在逼仄,即便刻意移开视线, 似乎也免不了感受到二爷的呼吸和心跳。
虞明月下意识往后倾了倾身。
随即,那饿瘪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唱起了抗议歌。
“咕——咕咕咕——”
“咕咕————”
谢西楼终于没法装醉,弯着腰轻笑了好一会儿。
见明月眼刀子瞪过来, 才连忙温柔找补:“咱们二奶奶劳苦一整日,定然是饿着了。我已经叫决明先去厨房取菜了, 国公府的灶房娘子中,也有一位北地过来的, 且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他一边说, 一边自然而然伸出手,牵着明月挪到床边,又蹲身帮她穿好鞋子,一同往外间去坐。
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实在太过熟练,宛若老手。
可明月心里头明镜似的。二爷拉着她的手,没几秒就紧张到要冒汗了, 连同耳朵尖儿和后脖颈,也已经泛起了一层红晕。
……这怕是个比她还要白纸的小学鸡。
她借着喜扇掩唇轻笑,才一落座, 外头叩门声响,是决明拎着五层的大食盒回来了。
大婚当日, 新妇“不食少饮”乃是老规矩。
怕外头那起子长舌的瞧见, 决明一路都贼眉鼠眼的,顺墙根底下速速溜回来。
今夜夜宵以清河的下酒十五盏为主。
主菜是螃蟹酿枨,鸳鸯炸肚,另有炙炊饼脔骨、肚胘、润兔小三样做插食。除此之外, 饭后还给备了一碟子番葡萄、大金橘和榆柑拼盘。
虞明月肚里的馋虫被勾出来,眼巴巴瞧着满桌佳肴,十分敷衍地客气相邀两句,就大快朵颐起来。
她是真饿狠了。
谢西楼怕将人噎着,在旁又是倒消食茶,又是去螃蟹壳的。决明都没眼看自家二爷,悄默声儿的退出屋外守着。
吃饱喝足,缓慢走动几圈。
又唤两个丫头进来,帮着卸去钗环梳洗一番,也便差不多该就寝了。
虞明月悄悄瞥一眼同样只着中衣的谢西楼,飞快别开脑袋。
真到了这时候,才发觉古人可真是生猛。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陌生人,掀开盖头后,立马就能睡一个被窝里去。
她忸忸怩怩,在妆镜前磨蹭着。
谢西楼看在眼里,凑过来弯腰附耳,笑问:“二奶奶还不睡?”
明月望见镜中那对“佳偶”,莫名心虚地轻咳一嗓子:“二爷请便,我……我倒还不困。”
说完,忍不住打个哈欠,眼里涌着一包眼泪花儿。
虞明月:“……”
死嘴,秃噜快了。
谢西楼不再逗她,站直了身,正色道:“明月,我没打算食言。只是大婚当日,总不好丢下新妇宿在外头,免得府里下人拜高踩低闹得你不痛快。你安心去睡,我在西稍的弥勒榻上将就一夜。”
明月眨眨眼,颇有几分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