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凌点了点头:“庄警官,请说。”
明明姜凌只有二十一岁,工作才一年时间,可是当她站在会议室正前方时,却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气势,仿佛这里就是她的主场。
庄建柏推了推眼镜:“我去了几次魅影迪厅,没有发现毒品痕迹,包间内也没有可疑气味,我有些怀疑,如果按你所说张元强是为了复仇才引陈暮吸毒,有没有可能,我说的是可能啊……”
雷骁不耐烦地转头骂了一句:“有屁快放!”
庄建柏脸微微红了一下,不过他已经习惯了队长的粗鲁直接,咳嗽一声继续往下说:“有没有可能,张元强根本没有大批量贩毒,他的毒品只限于针对陈暮?”
听他这么一说,第一大队就炸开了锅。
“庄眼镜你说啥咧,咱们都全体投入了,你现在说魅影不是毒贩窝点?”
“那不可能!利字当头,张元强是个生意人,他能忍得住?”
“那我们费尽心思查魅影、查运输路线,屁用也没有啊……”
第一大队的任务是查魅影。
如果张元强只是针对陈暮个人,并没有大规模贩卖毒品,那岂是做了白用工?
说好的大功劳呢?
雷骁也有些烦。
说好的大案,最后就这?
引诱、教唆、欺骗他人罪,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贩卖毒品罪根据毒品各类和重量对应量刑标准,如果是□□,10克以下判三年以下,超过50克判15年以上。
就算张元强判了死刑那又怎样?这种个人涉毒和大规模贩毒、团伙作案,不是一个等量级的案子。
姜凌回忆了一下。
如果张元强的报复是针对陈暮,那在陈暮吸毒身亡、陈志钢制毒自首之后,何必饮弹自尽?
自古财帛动人心,只要沾上了毒品,那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姜凌正面回应庄建柏:“你这个猜测有一定道理,但从心理角度分析,张元强此人报复心重、功利心强,步步为营,所图绝对不小。只为陈暮提供毒品?不可能。接触过毒品,知道利润有多大,他一个生意人怎么可能忍得住。”
此话一出,一大队嚷嚷的那帮子人全都笑了起来,就连雷骁也唇角带笑。
“姜凌说得对!”
“人心贪婪嘛,我做刑警这么多年,就没见哪个当大老板甘心只当个调货者,毒品流通末端环节,风险大,赚得少。”
“像这种零包贩子根本没必要打听警方动态,临检行动之前连我们都不知道具体时间和地点,更别说技术大队那帮天天待在实验室里的人了。”
小剂量拿货并贩毒给吸毒者的人,在毒圈里通常被称为“调货者”或“零包贩子”,他们将毒品拆分成小剂量进行零售。
一大队抓到的贩毒者大多数都是这类人群。经过层层盘剥,落到最后调货者这里利润较低,一旦当时身上带的货量大,或吸毒者供认拿货量累计超标,等待他们的将是死刑。
所以说,调货者风险大、赚得少。
张元强一个迪厅大老板,有车有房,怎么可能甘心当个调货者?
哪怕他一开始只打算当个调货者,一旦上家(提供货源的人)知道他的身份,也会千方百计把货品和人往迪厅塞。
迪厅年轻人多、环境嘈杂、烟酒聚集,在灯光、音乐、酒精的催化之下,人的意志力瓦解,便是毒品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姜凌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雷骁心情不错,抬手压住身后的议论声,对姜凌说:“你继续说。”
庄建柏顶住压力开口说话:“那个,我还有个问题。”
这一下,坐在庄建柏身边的同事也有点不耐烦了。
“眼镜,你今天屁话怎么这多?”
“显摆你的推理能力是不是?”
“谁想听你说话,我们要听姜凌分析。”
姜凌却冲他点了点头:“请讲。”
刑侦支队一大队粗汉子居多,庄建柏外号“眼镜”,是其中极少有的彬彬有礼书生。
对上姜凌温和鼓励的眼神,庄建柏定了定神,执着开口:“张元盛溺亡这件事只能说明陈暮与张元强是旧相识,并不能证明张元强憎恨陈暮,想要用毒品毁掉他啊。”
姜凌沉默了片刻。
的确,庄建柏说得没错。
姜凌之所以能够确定张元强诱陈暮吸毒是因为报复,是因为她看过他们的罪犯档案。但对其他刑侦人员而言,这两者之间并不能完全划上等号。
姜凌微笑:“庄警官是警校毕业吧?”
庄建柏不懂她的意思,但依旧老实回答:“是。”
姜凌道:“侦查学这门课,学过吗?”
庄建柏感觉自己面对的是警校老师,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学过。”
姜凌:“侦查学理论之一,P—H—D理论,还记得吗?”
庄建柏结结巴巴回答:“记,记得。提出问题,大胆假设,进行推理,这三个过程循环往复。”
说完之后,庄建柏终于反应过来:“哦,我,我明白了。”
他红着脸坐了下来。
姜凌提高音量:“对,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是侦查前期的重要手段。我之所以说张元强出于报复心理接近陈暮,不仅拉他吸毒,还指使他接近应玉华、未来可能还会哄骗陈志钢制毒,都是从心理学角度出发的一种假设。”
“有了假设,接下来就需要我们小心求证。”
姜凌将话题引回到三定侦查法来。
“定性质,就是分析犯罪动机。4·26涉毒案不只是简单的暴利驱动型犯罪,还可能出于报复动机。”
“定范围,就是指明侦查方向。从前面的汇报来看,我建议将侦查方向进行适当调整,重点放在张元强、陈暮两家的关系上来。”
姜凌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雷骁与蒋沉舟身上:“雷队、蒋队,你们同意吗?”
雷骁与蒋沉舟虽说因为姜凌的年龄、性别而有所轻视,但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刑侦一线实战者,大家目标一致,都是为了破案、打击犯罪。
女的怎么了?
能力强才是王道。
年纪轻怎么了?
脑子活、会破案就行。
见识过姜凌的脾气和能力之后,这两人也转换了态度。
雷骁扯开大嗓门:“同意,我同意。”
蒋沉舟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行,那就调整侦查方向,好好查一查张元强和陈暮的关系。”
钟局觉得眼前的画面很和谐。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面带微笑,既满意雷骁与蒋沉舟的态度转变,也很满意姜凌压得住阵,在老同志面前不怯场。
“最后,我们来定脸谱,也就是心理画像。”
姜凌提高了音量。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她一名女性,却成功吸引了所有与会者的目光。
甚至还有一些坐在后排的刑警,拿出笔记本开始做记录。
“陈暮,童年期遭遇同伴溺水身亡的重大创伤事件,形成深层次的心理创伤。他成年后之所以吸毒,可能是出于对创伤痛苦的逃避,试图借助毒品的致幻作用逃离现实;也可能是因童年创伤导致的情感缺失,促使他通过吸毒寻求异常的情感体验和刺激,以填补内心的空虚与不适。”
“张元盛的死,就是陈暮思想上的一个大脓包。如果想让他戒毒,应该……”
说到这里,姜凌停顿了片刻,留给大家思考、回味的时间。
所有人的思路都在跟着姜凌走,听到她刻意停顿,每个人的大脑都飞速转了起来,有人甚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大声道:“挤掉那个脓包!”
姜凌微笑:“对!”
她的这个笑容很美,带着赞许与肯定,仿佛一道阳光洒进会议室,所有一切都亮堂了起来。
这一下,那些心中有想法,却没敢表达出来的刑警开始踊跃发言。
“重新提审陈暮,追问张元盛溺水细节,逼他面对曾经的痛苦。”
“对!重复这个过程,直到他麻木。”
“多揭几次伤疤,不允许他躲避,到时候再告诉他张元强的目的,让他们狗咬狗!”
姜凌很喜欢这样畅所欲言、热烈探讨的氛围,但今天有钟局在场,还有雷骁和蒋沉舟这两个大队长在,可不能抢了太多风头。
她抬起右手,手掌略往下压了压:“很好,就按这个实施。接下来,我要谈谈张元强。”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认真倾听。
“和陈暮一样,张元强也经历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弟弟溺亡、父母双亡,接连的打击让他产生了强烈的愤怒和仇恨情绪。这种情绪长期积压在心中,形成了一种扭曲的心理状态。”
“成年后,他选择贩毒,一方面可能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获取金钱和权力,来弥补童年时期失去的一切;另一方面,更是出于对‘仇人’的报复心理。他想要让那些人也尝尝痛苦的滋味,这种报复心理驱使他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说到这里,姜凌叹了一口气:“在张元强的内心深处,可能一直存在着一种自我惩罚的倾向,他觉得自己没有阻止弟弟玩水,也是有罪的,所以要通过更严重的犯罪行为来‘平衡’内心的愧疚和痛苦。”
邱石站了起来:“姜警官,张元盛溺亡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姜凌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庄建柏也跟着站了起来:“陈暮当年也只有八岁,总不至于是他故意害死的吧?”
姜凌依旧摇头:“如果是故意,绝不可能让陈暮背上那么严重的思想包袱,甚至休学了一年。”
雷骁一挥手:“不用猜来猜去,抓紧时间提审陈暮,不就知道了?”
姜凌提醒:“莫忘了目的。我们探寻张元盛溺亡真相的目的,是要将张元强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姜凌发现刑警们八卦之心很浓,现在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到底陈暮干了什么,让张元强恨他恨到要让他家破人亡。
真怕他们忘记了原本的侦查目的。
雷骁不耐烦地再次挥手:“知道知道。”
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女人,就是啰嗦。
蒋沉舟看向雷骁:“老雷,提审陈暮是我们组的活,你们组主要还是盯着张元强和魅影吧。”
雷骁嘿嘿一笑:“都是一个专案组,分什么你和我?陈暮的嘴要是撬开了,张元强那边的盯梢计划不就顺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