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骁示意范威坐下:“你激动个啥,小姜老师说了,发言不用站起来。”
范威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杂乱的头发:“太激动,太激动。”
又有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会不会是那些下岗了的?他们平时闲功夫多,没有工作、失去收入来源,一口气顺不过来,就杀人泄愤?”
九零年代下岗潮,太多闲散人员涌向社会,治安问题频发。这个声音所说,的确符合现下的时代背景。
顺着声音看去,姜凌见到一张女性脸庞,是郑瑜。
姜凌冲郑瑜点了点头:“郑警官说得很对,的确有这种可能。”
范威却有不同意见:“不一定是下岗职工。也可能是婚姻不幸,刚离婚的,看这三人家庭幸福心生嫉恨;也可能是性格偏激被周边人排挤的,看这三人招人喜爱便怒从心起;也有可能……”
受到姜凌的启发,范威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
郑瑜想说话,姜凌用眼神制止了她。
姜瑜看向全场:“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但报复性杀人这一点可以达成共识,是不是?”
所有人都点头。
姜凌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
1、定性质——报复性杀人。
“好,性质确认之后,接下来我们定范围。”
姜凌示意李振良切换幻灯片。
以晏市地图为底板,用红笔将作案地点标记出来。
“从案发现场来看,案件发生在城市及其周边相对偏僻的地方。受害者活动区域虽有不同,但都在城市范围内,因此可以推测凶手可能就在这个城市居住,对城市比较熟悉。”
这个结论是范威他们在调查后给出的推断,姜凌也觉得没有问题。
“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凶手作案既需要熟悉现场环境,又害怕被熟人发现,因此他会选择相对方便的地方作案。”
李振良与刘浩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话他俩熟啊。
自行车铃铛案里,姜凌就曾经这么说过。
姜凌拿起准备好的教鞭,指向那三个标红的地点:“这样一来,会以凶手的住所为圆心,以能够到达的最远距离为半径,形成一个心理边界。经验显示,这个边界半径一般为五百米左右。”
一大队的刑警明显比李振良、刘浩然他们高出一个级别,一点就通。
范威立刻走上讲台,仔细观察地图。
他指挥手下拿出地图,以案发地为中心,画出三个直径五百米的圆圈。
半晌,他指着三个圆圈包围的中心区域大声道:“三角形!看到了没?案发点以这个地方为中心,呈现三角形布局。这是城东的老城区,北面、东面多山,山上产茶,聚集了十几个茶厂。”
他的手下也很兴奋:“对,我调查的时候走访过那里。听说以前茶厂效益不错,但这几年不行了,倒闭了好几家。那里归属茶园路派出所,下岗工人多,治安较为混乱。”
姜凌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指点了两句,这帮子刑警便立即抓住了重点。她真的很欣慰,笑着说:“没错,凶手住所大概率就在这个区域,可以进行重点排查。”
范威没想到姜凌三下五除二,就这么把调查范围给缩小到了茶园路这一带。
他不知道如何表达内心的欢喜,瞪着个大眼睛,牢牢地盯着姜凌,催促道:“姜老师,赶紧,赶紧定脸谱。”
姜凌冲李振良做了个手势。
李振良立刻切换了幻灯片。
幻灯片上是手绘的一张表格,列出了心理画像的主要特征。
姜凌道:“好,现在我们来定脸谱。”
她目光似电,扫过全场,所有人都心中一震,挺胸抬头,坐得笔直。
姜凌:“第一,性别。”
范威立即接话:“绝对是男性。勒毙需要一定的体力,女人没那么大力气。而且相对女性而言,男性更容易实施这种暴力犯罪。”
姜凌:“第二,年龄。”
范威思考片刻,没有说话。
郑瑜站起身,大声道:“可能在30到45岁之间,这个年龄段的人上有老、下有小,可能受到下岗潮冲击较大,从而产生极端心理。”
话题又回到下岗职工上来了。
姜凌有心提点郑瑜,刚才之所以制止她发言便是要在这里给她足够的时间,充分展示。
姜凌问:“为什么是下岗职工?”
郑瑜平时在一大队没有表现的机会,这次难得姜凌给了机会,立刻朗声回答。
“受害人与凶手并不认识,仅只简单接触很难了解到受害人家庭幸福、婚姻美满,但有一点是他们共同拥有,并且能够一眼就接收到的信息:他们都有工作。”
“另外,从现场物证来分析。现场留下了麻绳、工作证、搪瓷茶杯,还有粉笔画的圈圈。麻绳常用于捆绑物品,多见于建筑工地、仓库,结合前面的定范围结论,我推断凶手可能是名茶厂仓库打包的工人。工作证的照片模糊,刻意放在尸体旁边,搪瓷茶缸也是工作时常用的物品。杀人之后故意留下这些东西,是一种对下岗失去工作的不满。”
郑瑜的发言有理有据,引来雷骁与范威等人的注目。
没想到啊,队里还藏着一个推理人才。
姜凌继续鼓励郑瑜:“郑警官,那就请你分析一下凶手的性格特征吧。”
郑瑜手心有些冒汗,心跳很快。
来到一大队工作七、八年,她一直做内务工作。
可是,郑瑜不肯服输,她在警校文武兼修,兴冲冲来到刑侦支队,不想只写写材料、当当背景板。
她渴望自己的能力被看见,希望能成为刑侦一线人员。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必须牢牢抓住。
“凶手性格孤僻,内心充满怨恨,将自己的不幸归咎于他人。他比较残忍,从勒毙这种手段可以看出他想要给受害者带来痛苦。”
“他有一定的强迫症,每个现场都画圆圈,追求一种自己设定的犯罪仪式。”
“另外,我猜测他可能有军事或体育背景,因为有力气制服受害者,而且勒毙需要一定的技巧。”
“凶手应该事先跟踪过受害者,了解他们的活动规律,特地选择偏僻地点作案。”
一口气说到这里,郑瑜深吸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看向郑瑜,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明明还是那个认真写结案材料、爽朗爱笑的郑瑜,但此刻她侃侃而谈,绽放出了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风采。
“分析得非常好,郑警官。”姜凌肯定了郑瑜的分析。
范威兴奋地看向姜凌:“姜老师,这就是心理画像?太厉害了!”根据这些分析结果,重新排查茶厂下岗工人,一定能把凶手找出来。
姜凌将人物关键信息写在黑板上。
“男性。”
“年龄30-45岁。”
“性格孤僻。”
“强迫症。”
“军事或体育背景。”
门口传来一道清朗有力的声音:“我可以试着精准画像。”
姜凌转头看去,钟局陪着两名男子推门而入。
说话的那名男子四十多岁年龄,体型清瘦修长,鬓角薄染风霜,一双眼睛灿然生辉。
只一眼,姜凌便知道了他是谁。
——自己的亲生父亲,林卫东。
第53章 父亲
姜凌曾幻想过, 如果见到亲生父母她会说什么。
可是真正当父亲就站在眼前,体态气度沉稳,渊停岳峙令人仰望, 姜凌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内心翻涌着无数情绪, 却找不到一个出口宣泄。
姜凌的眸子里闪着暗沉的光芒, 既似委屈,又似欢喜。
姜凌现在站在讲台,底下一大队刑警正等着她分析案情,她强压下走过去的冲动,淡定地放下教鞭与粉笔, 一双眼睛却一直专注在林卫东身上。
林卫东其实有点慌。
他感觉心脏在剧烈跳动着。
他第一时间赶到这里,就是想早一点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 那个被人换走,丢在福利院里长大,却又凭着坚韧的意志考上警校,当上警察的大女儿。
林卫东从女儿的眼睛里看到了委屈的情绪。
是啊, 分离二十一载,女儿一定很委屈。
他不知道大女儿还活着, 虽然当时悲痛, 但内心很快就被工作、家庭、新出生的女儿填满。
可是姜凌不一样。
她一个人坚强地活到二十一岁,一定有过寻找亲人, 经历过从渴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痛苦吧?
钝刀子割肉,那才痛啊。
林卫东办过不少儿童被拐案。
那些从小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哭起来的声音都是细细的、哀哀的,因为缺乏底气,他们不敢放声大哭。
姜凌会不会认为自己被父母抛弃,内心有怨有恨呢?
林卫东知道, 他亏欠了姜凌。
从他知道大女儿还活着的那一刻起,他既有欢喜、庆幸,也有愧疚、自责。
听说女儿继承了他的事业,穿上警服,当上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时,他的内心涌动着自豪与骄傲。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林卫东急切地想要见到姜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