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摆在眼前的是她疏离的眼神、躲避的身体、抗拒的动作——
她又不爱了,短短几日,她抽身走了个干净,独留他在原地混乱。
可是这不公平,既然不爱,又何必让他知道她曾爱过,既然不爱,又何必让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让他一颗心浮浮沉沉,而她心安理得同旁人打得火热——
她和闻令舟,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的关系。
良久,谢辞昼克制开口:“你不该这样。”
林笙笙不明白,“怎样?我从未干涉过你的生活,你也不可以来干涉我的。”
谢辞昼摇头,她干涉了,彻彻底底。
但是她不认。
君子怀德不怀色。
他不该将简单的夫妻情意想得复杂。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如今这份他自以为牢固的夫妻之情,如镜中花水中月,像狂风中摇摇欲坠的风筝。
谢辞昼竟然想与林笙笙不止是做夫妻,这比最棘手的案子还难办。
“嫂嫂,哥哥......你们......”谢枕欢大口呼吸着,她是急急忙忙跑到这里来的。
谢辞昼将目光从林笙笙脸上收回,冷道:“回家。”
【手腕好痛!可恶的谢辞昼!】
谢辞昼步频放缓,却终究没有回头看一眼。
马车摇摇晃晃下山,车内三人一言不发。
谢辞昼冷着脸端坐着,林笙笙昏昏欲睡,谢枕欢一会看看这位一会看看那位,不敢吭声。
行至山脚下,谢辞昼终于开口,“枕欢,你去后面那辆马车。”
谢枕欢自然不敢多问一句,自己这位哥哥她最了解,若是真生气,十个她也招架不住。
还记得从前母亲才过世没多久,父亲急着扶正金姨娘,哥哥丧服未脱便雷霆手段堕了金姨娘腹中孩子,又绝了父亲的子嗣......
所以这些年府中再无孩子降世,而父亲也一直以为是自己年老的缘故,所以这些年一直催着哥哥开枝散叶壮大家族,实在是因为他老人家有心无力。
哥哥想做的,谁也拦不住。
谢枕欢朝林笙笙递过去一个关切的眼神,林笙笙刚好眯醒了正打哈欠,朝谢枕欢摆摆手又继续靠在软垫上,毫不在意。
谢枕欢下了车。
马车内瞬间空泛许多,林笙笙坐在谢辞昼对面,方打过哈欠,眼角还挤出几滴泪,她胡乱用指尖去抹。
还未抹完,就看到一旁谢辞昼递过来的丝帕。
林笙笙推开他的手,“不必,多谢。”
谢辞昼收回手,薄薄的眼皮微垂,遮住晦涩莫名的神色,和平日疏离淡漠不同,今日竟有些难得的亲近之感。
“你我夫妻一体,今后不可再做出如此行径。”他语气算得上平和,和方才气头上不同。
林笙笙忽然笑了,“谢公子所说是何行径?是我与闻令舟私通还是私奔?似乎都没有。”
谢辞昼眉峰微蹙,凌厉之感又聚了起来,“你怎能胡言乱语!”
林笙笙道:“我与闻令舟青梅竹马,同乡之谊,见了面也是规规矩矩不曾逾越,谢公子许是案子办多了,性子也多疑,方才扯着我现在又教训我,难不成忘了成婚那日约好的——井水不犯河水?”
“我既没有管你同周三姑娘的事,你也别来管我的事。”
说完,林笙笙吩咐车夫:“停车。”
她起身下了马车,去了后头谢枕欢那辆。
不愿与他共乘。
更不愿多问一句他心中何感。
谢辞昼看着林笙笙的背影蝴蝶一般飞远,连头也没回。
一股温热流到掌心,他低头才发现手臂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然裂开,刚愈合的狰狞伤口又添新的裂痕,热烈的血液像方才一闪而过的情绪一般悄悄流出。
元青在马车外胆战心惊,暗道公子怎么如此不留情面,将少夫人赶下马车,眼瞅着缓和一些的小夫妻,又一步回到从前,这可怎么是好。
一路上安抚好谢枕欢,到谢府时天已经黑透。
林笙笙今日走了许多路又坐了许久车,腰酸背痛十分疲惫,早早吩咐佩兰跑回棠梨居备了一桶热水,她得好好泡一泡。
暗香浮动,幽幽兰草被水汽浸润,佩兰揉着林笙笙的肩,担忧道:“姑娘,公子似乎真气着了,这么晚了还直接去了书房,今后......”
林笙笙舒服得眼睛微微眯起,“今后?今后可就自在了。”
“谢辞昼此人眼里容不得沙子,经此一遭彻底厌恶了我,不出一年必定会想方设法与我和离,佩兰,很快就能回林府了,你不高兴吗?”他若是能主动和圣上提起和离一事,对他们二人、对林家都好。
佩兰愁眉不展,“姑娘,这今后可怎么是好啊?”
林笙笙知道佩兰所说今后是指和离以后,她笑笑:“是啊,是该早早物色个顺眼的。”
听了这话,佩兰彻底相信林笙笙不是气话,她试探,“姑娘,您当真不喜欢公子了吗?”明明一个月前还......
林笙笙沉默片刻,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花几上蓬勃盛放的兰花,还有轩窗外悬着的活泼画眉,活着这么好,这次她会惜命。
“高攀不起,自然不敢喜欢。”
忽觉无趣,空落落的十分疲倦,林笙笙倚靠在浴桶中昏昏欲睡,“你把谢辞昼的东西都清理了就歇着去吧,我想自己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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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静悄悄的,元青将沾满血迹的绢布收拾好,觑了一眼谢辞昼的神色。
谢辞昼神色淡淡的,似乎没有受白日里的事情影响,他一手执笔,一手悬在一旁,往上的手臂赤裸着被绢布紧紧缠绕,勾勒出肌肉的峰峦起伏。
“棠梨居可有什么动静?”
元青也正着急呢,换做往日,少夫人早就红着眼跑到书房门口蹲公子了,可是如今......
“没有,说不定是白日里太累,早早歇下了。”
“退下吧。”
不一会,谢枕欢探出头,“哥哥,你找我......”
她踟蹰在门口,不敢进来。
“坐。”
谢枕欢哦了一声,小心翼翼进屋坐好。
谢辞昼并未抬头,沉声问:“月前你说她重金买了枚扇坠送我做生辰礼,你见过吗?”
想了好一会才想明白这个‘她’是指林笙笙,谢枕欢点头如捣蒜。
“那枚扇坠通体暖白,温润通透,还是哥哥你定然会喜欢的仙童执荷的纹样,淡然优雅,嫂嫂说最适合哥哥啦。”
谢辞昼没抬头,只点了点头。
谢枕欢疑惑,“哥哥怎么问起这个来?你没收到吗?”
书房静了片刻,四周草丛中虫鸣阵阵。
“收到了。”他的声音淡的像天边的云。
谢枕欢欣喜,“如何!你喜欢吗?这可是嫂嫂挑了好久才买的!哥哥你打算挂在哪个扇子上?还是说你已经挂好了?快拿出来我看看。”
她知道哥哥忽然在意这枚扇坠,定是喜欢的,那么是不是也会更喜欢嫂嫂一点?
谢枕欢内心雀跃。
谢辞昼放下笔,目光凉凉扫了一眼谢枕欢,“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
谢枕欢不敢多问,连忙走了。
灯架旁搭着一条宝蓝色发带,尾端的污渍像一块丑陋又顽固的疤痕,怎么也洗不掉。
他心绪杂乱,笔下是清隽秀雅的《心经》正写到——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抬眸是林笙笙欢快明朗的笑、娇俏生动的神色还有酥软微麻的那一巴掌。
垂眼是坠在别人扇子下的仙童执荷、落在旁人肩上的翩翩蝴蝶。
松竹灯罩里的灯花忽然晃了一瞬,谢辞昼的身影已然走出书房,大步往棠梨居走去。
第21章 掌中桂魄 “我用冷水。”
夜色静谧, 小院中梨香阵阵,遍地雪白花瓣若月光流淌。
房内静悄悄的并没有掌灯,罗汉床上的被褥被撤走, 就连他常看的几本书也被规整好放在门口小几上。
像是准备着随时被他取走。
谢辞昼迈入内室才忽觉,自己一定是疯了,擅闯女子内室绝非君子行径,过去二十多年的循规蹈矩克制从容统统被打乱, 他不饮酒, 如今却像是醉了。
他发誓定没有那些旖旎的心思。
只是月色溶溶花香阵阵扰人心弦, 一迈入林笙笙的领地, 便觉甜香沁人, 肺腑也变得贪婪,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那日画舫上甜丝丝的唇瓣还有坠了荷包的细软腰肢。
明明他该喜欢冷香。
谢辞昼心中一紧。
昨日同室共眠他尚且能心无旁骛守君子之礼,可是如今单单迈入此间就觉喉间干涩, 结实的脊背肌肉也不自觉绷紧。
入夏了,今夜格外燥热。
看着远处重重纱帐,他欲近还休。
呼吸几瞬, 谢辞昼竟生了退却之意,胸腔中砰砰跳个不停。
明明昨日地牢中他还毫不犹豫割下了一拐子的双耳, 半月前查抄了张寅府邸, 老弱妇孺哭喊成片, 他都不曾乱一丝心绪。
可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