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笙笙掐断思绪,提裙走上台阶来到亭中。
“周姑娘,皮肤可好了?”林笙笙兀自坐在美人靠上,语气算不上温和。
周琼自初见林笙笙那日便觉得林笙笙对自己颇有敌意。
本来,周琼以为这敌意是因为谢家纳妾选了她,这位喜欢谢辞昼喜欢到云京人人皆知的林姑娘自然讨厌她。
可是细细算来,初见那日并没有谢府纳妾的风声,而且她一再观察发现,林笙笙的敌意是一种防守的状态。
像是被周琼伤害过似的,每每遇见便会瞬间换上冷淡几分的面孔来保护自己。
周琼自认从前与林笙笙没有交集,更摸不透她的脾气。
周琼行礼,“多谢林姑娘的药材,我已经好利索了。”
林笙笙没有再客套,直截了当开口:“今日你找我何事?若是为了今后入谢府一事,大可不必胆战心惊,你今后若是老老实实,我定好好待你。”
周琼道:“确是为了纳妾一事,却不是为了入谢府。”
“?”
周琼继续道:“林姑娘,我母亲便是妾室,生了我之后被我爹厌弃,病死在小院里,我在小院中长大,没有一天过得快活。”
林笙笙蹙眉,看着眼前人,一身绿裙子,颜色有些淡了,料子也是前几年的样式,瘦弱文雅,眼中却比初见时有光亮。
“入谢府做妾并非我愿,是我父亲为了同谢家交好抛出的诚意。”
前些日子,谢辞昼确实说过不想纳妾,如此看来,纳妾这件事还真就是谢老头一厢情愿。
林笙笙问:“你想怎样?”
周琼道:“在此之前,家中已经将我许给一户贫寒读书人家,他人品贵重,虽无大富大贵但我已知足,林姑娘,求你劝劝谢家,拒了我这门妾室可好?”
“你可想清楚了?嫁入谢府虽是做妾,但可享荣华富贵,不必再住逼仄的屋子,也不必再受周家掣肘。可若是嫁个贫寒人家,你恐怕吃住都比上如今你在周府的处境。”
“还记得林姑娘初次见我时,劝我要自己有主意,我翻来覆去想了许久,与其去过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还不如去寻个有盼头的去处。”
周琼望着林笙笙的眼睛。
林笙笙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对周琼说过什么,或许只是一句感慨之词罢了。
“你想好就成,两条都是路,没有高下之分。”
周琼坚定道:“我想好了。”
林笙笙点点头起身,“好,保重。”
她不知该再多说些什么,前世周琼被毁容,自然无法入谢府,后来周家如何处置她,林笙笙也不清楚,或许和今天的结果一样,将她嫁入贫寒读书人家。
忽而心中升起些落寞,命运兜兜转转,总将歪斜的线条摆回原位,这一世,她究竟能否跳出?
不过这弯绕的思绪不过一瞬,林笙笙又晴朗了——
总归一切都在变好,不是吗?
周琼没有毁容,宝香楼也好好的。
“笙笙?”
林笙笙蓦然抬头,只见两步外的少年一身浅云色襕衫,面容清俊,眼睛亮亮的如朝阳一般。
“徐巍?”
虽很久没见过他,但林笙笙还是能一眼认出来,他又长高很多,面容也比从前硬朗几分。
她如今只能仰头看他了。
“笙笙,你,你最近可还好?”徐巍凑上前。
“没大没小,分明我比你大两岁,叫阿姐。”林笙笙笑得亲切。
初认识徐巍那年,他才十三岁。
那时候林笙笙初入京中,人生地不熟,在一次春宴上迷了路,恰好遇见不慎落水的徐巍。
又是递树枝又是扯了裙角抛布条,费了好一顿力气才将人拽回岸上。
从那时候起,徐巍就像个走到哪跟到哪的小狗一样,成日阿姐阿姐叫个不停。
甚至还口出狂言放话说非林笙笙不娶。
林笙笙知道他少年心性想报答救命之恩,便也只笑笑从未当真,只把他当弟弟看待。
她对比自己小一些的弟弟妹妹,总是很好的,不论是谢枕欢还是徐巍。
只是后来,她一心扑在谢辞昼身上,无暇再顾及这些朋友,两人渐渐也就淡了,再后来,徐巍竟然连姐姐也不叫了,见了面只生疏喊一句“笙笙”。
徐巍略微弯腰,与林笙笙平视,“阿姐,几个月不见,你怎么瘦了?”
林笙笙戳了戳他额头,将人推得远了些,道:“多大的人了,站直了说话。”
“听闻你这些日子去了郢州勘查水情,可有收获?”
徐巍笑笑,“收获?”他故作认真回想的模样,“收获了……三次刺杀?”
“刺杀?”林笙笙瞪大眼睛,“谁要杀你?”
林笙笙绕着徐巍看了一圈。
徐巍道:“胳膊腿都在呢,别担心。”
“想杀我的人……”徐巍轻笑,“阿姐,改日我去林府拜见林伯父。”
“好,好。回来了就好,我爹老是念叨你呢,当年你读书读的好,谁成想又跑去钻研水务了,如此奔波,怎么叫他放心得下?”
忽而,有丫鬟在另一侧**中跑着喊:“有刺客!死人了!快,快去前厅!”
-
谢辞昼站在尸体旁,神色凝重。
死的是吴府的一位司香女使,被一刀割透喉咙。
今日吴家喜宴,人头攒动,能够在前厅隐蔽处一刀致命无声无息杀人,可见此人疯狂与自负。
枕欢说林笙笙被一个丫鬟叫走,而方才派出去的元青寻了一圈也一无所获。
若是刺客盘桓吴府,落单的女子便有可能是下一个目标!
谢辞昼又扫过四周,仍不见林笙笙身影,现在人都聚在这里乱糟糟的,还有尸体等着仵作来验。
他作为大理寺少卿,必须在此维持。
但是林笙笙,还未找到。
谢辞昼扯过元青,“你先看着,我去找。”
还未等谢辞昼迈出脚,闻令舟赶了过来,颇具威严的将军一脸急色,“笙笙呢?!”
谢辞昼面色沉郁不理会,转身要走。
却见不远处**跑出一道身影,黛色玉裙,发间金钗闪耀。
是林笙笙。
而紧跟着林笙笙身后,又跑出一个男子,年纪轻轻,紧紧护在林笙笙身边,面上的关切之情不亚于他与闻令舟。
谢辞昼认识他,这便是几年前便扬言此生非林笙笙不娶的那个——
不知天高地厚的徐巍。
显然,闻令舟也看到了一前一后跑出来的两人,往前迈了一步又顿住,神情莫测。
一走一停间,闻令舟腰间环佩轻响。
谢辞昼鬼使神差看了过去——
一枚纹样精致通体素白的同心佩,下面坠着同心结还有流苏。
与林笙笙妆奁里侧藏着的那枚正是一对。
第22章 掌中桂魄 心上人所赠?
那枚同心佩实在扎眼。
闻令舟也注意到了谢辞昼的目光, 他勾了勾嘴角,又恢复往日肃穆,视线未从远处两人身影上收回, “想来谢大人认得这玉佩。”
谢辞昼面不改色,“不认识得,只是觉得同林笙笙送我的那枚有些像,便多看了一眼。”
闻令舟自然知道林笙笙送了谢辞昼许多定情信物, 而他与林笙笙, 恐怕只有这一对同心佩。
不知林笙笙有没有拿出来佩戴过?
就算偶尔把玩一番, 回想几分旧时情意, 他也知足。
谢辞昼打断他的沉思, “林笙笙送了太多东西, 唯有那枚同心佩颇合心意,故而有些印象, 闻将军,你这枚同心佩,是何来历?”
闻令舟看着谢辞昼坦然享受林笙笙的爱慕的模样就生气, 但是他神色未动,沉沉道:“既是同心佩, 自然是心上人所赠。”
心上人所赠?
谢辞昼袖子下的手掌骤然收紧, 又缓缓放开, 他轻笑:“将军征战四方漂泊不定恐怕连累妻妾独守空房,我就不祝将军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闻令舟也笑,“谢大人清心寡欲独来独往,我也不祝大人百年好合了。”
二人你来我往间,林笙笙已经像只花丛里的蝴蝶一般拎着裙摆跟在徐巍身边挤到人群后了。
“公子,吴大人来了。”元青的话把谢辞昼的思绪瞬间拉回。
目光从那枚玉佩上移开, 又看了看不远处只到徐巍肩膀下的林笙笙,谢辞昼沉了沉气息回过身大步走回尸体旁。
吴真约摸着五十岁左右,留了一把整齐的胡子,一身枣褐色直裰,身姿算得上挺拔,大步走来,颇有家主风范。
谢辞昼的官位同吴真差不多,二人颔首后,他道:“吴大人,这女子的死因尚未查清,还请疏散众人去正厅,派府兵巡逻把守。”
吴真点头,吩咐下去后瞅了一眼苏梅树下衣衫微乱鲜血蔓延浸入土壤的女子,眉头皱了皱问道:“谢大人,这......究竟是自杀还是有刺客?”
府中下人发现尸体时唬了一跳,跑到各处通风报信时,喊的一直是:有刺客。
谢辞昼盯着吴真的神色,眼睛微眯,模棱两可道:“自杀——”
吴真眼神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