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弘济望了一眼后视镜,宋芮雅的脸色难掩疲惫,忍不住道,“姑姑,你休息一会吧,到望州还要开一会呢。”
“不用,我想看看外面的景色。”宋芮雅语气怀念,“好久没回来了。”
车子疾驰驶过跨江大桥,江中点点船家灯光,与空悬的阙月相互映衬,随着如丝绸般江水的流动起起伏伏,亦真亦幻。
宋弘济也不再开口,车内就这样维持着一片静谧开向望州。他对家中这位小姑姑的事也不是很清楚,直到前两天终于掰开了老爸的嘴,才了解了前因。
他们宋家现在虽只是在望州市普通的做着生意,但在解放前是本地的大地主,在末朝清廷族里也有人做官。当年为支持抗战,老爷子卖了田地捐了产业,反倒阴差阳错地避过了五十年代的打土豪分田地,在解放后度过了一段安宁日子。
宋芮雅是宋家老爷子最小的女儿,也是从前宋家的掌上明珠,虽是女娃,却比宋家的男孩还要强,在那个人均文化程度不高的年代,她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因成绩优异留校任教,是当时宋家的骄傲,后来和同是大学老师
的同事成了家。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两年十年运动开始。高考被取消,运动波及到了大学校园,宋芮雅当时的丈夫没熬过去,老爷子动用了宋家仅剩不多的关系,想把女儿送去香港亲友那避难,而此时宋芮雅已经怀孕八个多月,在赶往码头的路上遇到意外早产了。
后来发生的事,几位长辈提起来都是一脸黯然。
事发突然,他们把宋芮雅拉到附近最近的医院,生下一个四斤五两的男婴,因是早产儿,医院为保险起见安置在了新生儿科。
当时宋老爷子隔着玻璃看着刚出生的外孙喜的见牙不见眼,宋弘济的奶奶和母亲就安心陪护着产房里的宋芮雅,谁知第二天孩子却不见了!
医院开除了看护的护士,可这对宋家来说就是马后炮。
整个宋家急得团团转,满大街疯了似的找孩子,又不敢声张,宋芮雅是悄悄从农场回来的,要是被知道就走不了了。没过几天,外界形势越发严峻,宋芮雅无奈之下在最后期限内离开望州坐上了驶往香港的渡轮。
宋家一直没有停下过寻找孩子的步伐,六十年代户籍还没有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户口本也是后来才有的,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婴孩谈何容易。
改革开放后,香港来内地容易了不少,宋芮雅回来过数次,只是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线索稀少,更是无从找起。
年初一的清晨,宋文在生物钟的提醒下早早醒来,没有特殊情况下她每天都会坚持晨跑。以前的家属院都是老式的防盗门,没有猫眼,当然早上出门一般也不会看这玩意,所以宋文一打开门看见外面站着两个人时,脑子也是懵的。
一位和她爸差不多年龄的中间大叔,和一位气质优雅看起来约五十多岁的女士。
她左右瞅瞅,斟酌了一会儿,朝着右边面容亲切的人道,“奶奶,你们找谁?”
这一声“奶奶”叫的宋芮雅险些落下泪来,她努力露出自己最和善的笑容,轻轻地道,“孩子,我找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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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赘述无需很久,起床后的一个小时里,宋文的心情经历了从懵逼震惊,到原来如此恍然大悟如过山车般的三百六十度旋转,各种感触交织在一起,好不复杂。
她偷偷觑了眼宋宏信的脸色,不过再复杂应该也没有老爸难受,她把自己带入宋宏信的境况,前面二十年在河西村爹不疼娘不爱地摸爬滚打长大,后面二十年好不容易打拼出来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结果这个时候自己的亲生母亲出现了。
不过听这个叔叔叙述的,当时的情况确实也是没办法,他们也尽己所能地去找了。
陆丽华疑惑道,“有没有可能弄错了?”
“不会的,一定是的。你和弘济脸部的轮廓都像我们送家人,文文长的更是和我年轻时特别相似。”宋芮雅慈爱的眼神看向宋文,“你出生前我就想,我的孩子要跟我一起姓宋,若是男孩,就随家里的弘字辈,信者,待人允执、信守诺言之义。”
“我们宋家的孩子每人都有这样一块小玉坠。”宋弘济从衣领里掏出自己的展示给他们看。
看清坠子的刹那,宋文瞳孔微缩。
翠绿色的玉坠呈标准的中空椭圆体,被褪色的红绳穿过,两端向内收缩,看起来像一只酒桶,俏皮的同时带有几分怀古味道,中空内壁刻有“弘济”二字,小如米粒,不仔细观察根本注意不到。
“你出生当天,老爷子就找人给你刻了同样的玉坠,你的刻的是弘信这两个字,坠子就放在你的襁褓边,只是第二天就一起不见了。”宋弘济叹息道。
不知过了多久,宋宏信终于开口道,“究竟是不是,还是得做了鉴定才知道,万一只是巧合呢。”他也实在是承受不住再一次的伤害了。
亲子鉴定市里的三甲医院就能做,但现在还在春节假期,所有的医院只有值班医生,亲子鉴定中心也是没人的。再加上出报告最快也还需再等三个工作日,也就是说至少还得等十天才能知道结果。
“您先回去吧,做鉴定的那天再通知我。”宋宏信起身送客,看都没看宋弘济一眼,他再慢半拍现在也反应过来人家是故意接近自己,不惜以大单来拉拢关系。
宋弘济摸摸鼻子,扶着姑姑走出了楼道。
到了单元门口,宋芮雅停住脚步,回身看着送自己下楼的宋宏信,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拍拍侄子的手,坐进了车内。
这么多年煎熬都过来了,不过十天,她能等。
接下来的几天,宋宏信常常走神,陆丽华心疼丈夫,别看他那天嘴硬,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也是他,作为枕边人,她自是明晓丈夫心底有多么渴望亲情。
同样心绪不宁的还有宋文,她怎么也没想到,宋家的玉坠竟和她前世在堂哥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前世她无意间看到后笑着夸赞了玉漂亮,宋成斌还得意洋洋地炫耀,说是他丈母娘送他的见面礼,宋文当时还信了他的说辞。
现在看来,什么丈母娘的见面礼,恐怕根本就是从她爸那里抢来的。从她爸两世一直都不知道有这块玉坠存在的样子来看,估计在婴儿时期就被老宋家那帮子人据为己有了。
想到这,宋文拳头紧了。
好了,亲子鉴定还没做,她已经知道了结果,那天登门的就是她的奶奶,亲的!
她奶奶在六七十年代能孤身一人在香港闯荡,三十多岁嫁给了香港富商,在没有孩子的情况下,这个富商居然也没出轨而是一心一意地和她奶奶过日子。
宋文摩挲下巴,她亲奶奶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趁着春节假期,宋文买了些礼物先后分别去给邓岳和钱高拜了年。
“老师,您还是不回市队吗?”即便如今已经从城南初中毕业,宋文仍然称呼钱高为老师,不管什么时候,他永远是领自己踏上短跑之路的老师。
“不回,我在初中待的挺舒服的,教教那些孩子,也没什么压力。”钱高这两年迷上了茶道,认识了一帮子茶友,还在家中书房添置了茶桌和全套茶具,没事的时候就在这悠闲品茗,还真有点不问世事的感觉。
他饶有兴致地给宋文展示自己收藏的紫砂壶,洗烫茶具,打算给学生来一手。
“邓教练可已经给您发了三次邀请函了。”
“那就让他等着吧。”钱高动作不紧不慢,“有你这样的学生,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宋文没法,邓教练,这说服人的事我干不了,还是你自个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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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在家的时间还没有高三学生的寒假长,离家前一天,她去看望了外婆,望着姚秀芬忙碌着的利索背影,心底沉思。
按照前世的轨迹,外婆是在五月份出的事,得想个法子让老太太避开这场祸事才好。
自从提前知道了宋宏信与宋芮雅的亲子结果,她倒不是很担心家里。正月初五,宋文归队后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训练里。
苏飞人遭遇了职业生涯最大的一次伤病,状况不容乐观,在主管教练的劝说下接受现实,放弃了上半个赛季的所有比赛,安心养伤。
刘飞人状态还不错,已经加入了集训队,共同备战三月卡塔尔多哈的世界室内田径锦标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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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家里的小白不见了两天了
隔壁邻居说冬天有很多药狗的
哭了
小白你到底去哪了感谢在2023-12-2923:05:12~2023-12-3022:4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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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两年的体育竞技生涯,让宋文练就了人类最大的美德之一,那就是自律。高二她选择了和前世一样的
文科,事实证明,已经走过一遍的路,再走一次并不能轻松多少。
专业运动员即便精力旺盛一些,说到底也还是普通人,去年宋文的比赛项目和竞技状态正式开始迎来腾飞,全年有四分之三的时间要么呆在队里训练,要么在外比赛,安稳的高中校园已经是另一个世界。
早操、午训、晚训早已家常便饭,下训后争分夺秒地利用空余时间补作业,
二中校长十分重视宋文这个学生,在他看来,宋文现在能拿世锦赛季军,未来就有可能拿世界冠军!到时候他们首都二中可就出名啦,不管未来宋文能拿冠军的几率有多大,校长都打算牢牢抓住这个学生,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既然宋文不想放弃学业,他就让学校各科老师协调好时间,轮流按时去给宋文补课,送复习资料。
就在两边的努力之下,宋文上学期期末的补考成绩成功过了六百分,都接近尖子班的平均分了。
成绩出来后宋文还挺惊讶的,她还以为最多就五百五十分左右呢,有这么出人意料的结果,一部分是因为她毕竟还有以前文科的底子,另外一部分就是学校的老师们了。
新学期开学,宋文报道后特意给所有给她补过课的老师准备了礼物,请班主任杜荣帮忙转交。
没错,分科后杜荣还是带文科尖子班。高二学习强度逐渐上来,刚开始她还担心宋文会不会跟的吃力,好心给校长建议要不要让孩子转到普通班,这样心理压力也会小一些。
好嘛,看了宋文的补考成绩后,杜荣觉得她还是多关心关心班级里吊车尾的那几个比较实在。
日子一天天过去,远在首都的宋文每天都过的格外充实,望州的宋宏信也等来了做鉴定的日子。
从05年起,亲子鉴定这门技术对普通人开放服务,望州市亲子鉴定的人数每年以百例增加。
宋宏信他们到亲子鉴定中心的时候,门口已经有二十多人在排队等候了。
没有劳动旁人,宋宏信独自去排队取号缴费。
进程比他们想象的要快,出来的时候宋宏信和宋芮雅只各自损失了一根带有毛囊的头发。
宋宏信此时反倒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不敢去撕开幕布后的答案,怕自己等来的又是一场失望。
时间的进程不会因个人的抗拒而停滞。
23日上午十点,双方都拿到了望州市亲子鉴定中心出具的检测结果报告书,报告最上方是检测双方的姓名,宋宏信视线快速略过下面大片详细的过程分析,落到纸张最后——
支持宋芮雅是宋宏信的生物学母亲。
他怔怔地抬头,面前宋芮雅的泪珠已然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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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事情都顺理成章了,四十年蹉跎终于巡回了儿子,宋芮雅恨不能给他自己的所有。宋宏信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宋家已经打听的清清楚楚,从懂事起就要干农活,生活上被苛待,高中毕业后打工补贴家里,婚后还要被河西村那边吸血。
宋芮雅气的发抖,胸口不住地起伏。
宋宏信忙开口道,“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对现在生活很满足,您还找到了我,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他对母亲还是很生疏,只能地用“您”来称呼宋芮雅。
宋宏信的安慰虽笨拙,但却有用。宋芮雅心情渐渐平复,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就暂且先放下河西村那边,等着日后收拾!
宋芮雅在第一时间携重礼拜访了陆丽华的父母,诚心诚意地给陆家老两口道谢,感激他们在过去对她儿子的帮扶,即便他们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但那些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总是真的呀。
对于女儿要嫁给一个农村来的穷小子,陆良山起初是极力反对的,但做父亲的怎会拗得过女儿,后来也是看宋宏信人品可靠,踏实肯干,最后才点了头。
河西村那边不靠谱,刚开始可不就他们老两口帮衬才把日子过起来么。
这些陆良山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老人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姚秀芬天生性子和善敦厚,她只是对女婿亲生母亲的保养得宜的面庞诧异了一瞬,宋芮雅的年纪应该和他们差不多才是,看起来却比自己年轻了十余岁。
她没有想太多,很快就和宋芮雅相谈甚欢,心里为女儿一家高兴,女婿找到了亲身母亲是一桩大喜事,以后小家庭又会多一个长辈关心,外孙外孙女也有了奶奶疼爱,同时一面又忍不住为女儿担忧起来。
自古婆媳关系就没有和睦的,原先河西村宋家这层婆家有跟没有差不多,他家老婆子没的早,两年前撕破脸皮后和那边来往就更少了,女儿从未烦心过婆媳关系,可如今面对的是真婆婆,这里面的度可不好拿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