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稚鱼心下不由一紧,道:“那怎么应对?”
“几个只会陪着陛下谈论风月的文官,除了嚷嚷还能做什么,”李承秉道,“裴相行事稳健周到,朝中不会出大乱子,至于那几个叫地最凶的,这十几年里被宰相压着什么都不敢做不敢说,现在倒当太子好说话了,且随他们去,等太子登基了慢慢收拾不迟。”
肖稚鱼心道:历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老臣也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李承秉又说了几句,若非眼下还有康福海这个心腹大患,他只怕会用更强硬的手段敲打这些老臣。肖稚鱼忽然听见了中书侍郎赵岚的名字,立刻便上了心。赵家与肖家是姻亲,赵葳蕤的父亲是谏议大夫赵堂,中书侍郎赵岚是她伯父,也是赵琼林之父。赵家是长安高门,只是家族人丁不丰,且赵岚赵堂两兄弟虽居高位,但前十多年朝政为宰相把持,两人并非宰相门下,靠着处事圆滑舍财打点才保住官位。
肖稚鱼听李承秉说赵岚也是要见老皇帝的一员,眼皮顿时跳了跳,问道:“那谏议大夫呢?”
李承秉道:“他倒没什么特别表示,对太子执礼甚恭,已是要准备迎新皇了。”
肖稚鱼暗道一声聪明。
李承秉看她一眼,拉着她到身前,道:“这些高门大族,一到关键时候,就开始唱大戏,一个摆出誓死忠君的模样,一个则是拥护新帝,不管哪一个最后成了,至多是伤些元气,不至于伤及全族,不光赵家是这样,其他还有好几家都是如此。你说该如何处置他们?”
肖稚鱼不知他这句是试探还是有什么其他意思,可赵家与肖家的关系脱不开,而且当初赵家下嫁女儿,对肖家从无半点慢待,对肖思齐也多有提携。肖稚鱼道:“朝廷大事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想必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水至清则无鱼,这些世家大族有狡猾之处,也有能用的地方,现在与往日又有不同,朝中若惹出大乱,倒是给了叛军可趁之机。”
李承秉脸上挂着笑,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并未说什么,将侍卫叫到门前,吩咐两句,临睡前将胡子刮干净了,这才上床。肖稚鱼翻了个身,靠在他的身边。头发散着,铺泄在枕上。李承秉闻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一时呼吸有些不稳,将她揽住,手臂箍着她的腰,“明儿还有忙的,快些睡罢。”
肖稚鱼往他怀里贴近些。李承秉晦暗不明地看着她。
“殿下,我阿兄不知宫里的事,以后不会受牵连罢?”
李承秉垂下眼帘。
肖稚鱼推了推他的手臂,又轻轻唤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李承秉才给了回应,“他现在也不过五品官,何时轮得到他……”
他何等见识,早在她婉转为赵家说话就猜到几分,她今天如此温柔体贴也是为了兄长,李承秉明知她的用意,可瞧着她如此爱娇模样,心底却好像有一处深陷下去。
第190章
◎无题◎
肖稚鱼却是最乖觉的, 余光一瞟,见他眉心微紧,见好就收, 没再谈论兄长。
李承秉在她背上轻轻拍两下,也没说什么。帐中一时安静下来,肖稚鱼很快睡着, 枕着他的肩膀觉得有些不舒服, 便又循着习惯要翻身背过去。
李承秉长臂一伸, 将她揽进怀里,肖稚鱼眼皮微微颤动,似要醒来,可最后又安静下去,没一会儿呼吸又沉了。他低头去看, 她长睫如羽,红唇微启, 容色一派天真娇憨。
他盯着瞧了片刻,神色阴晴不定。朝中正是多事之秋,太子虽有退位诏书, 但忠于皇帝的老臣也有不少,与裴相等人相持不下。而皇帝先前听信宦官谗言,一道加急圣旨,于阵前斩将。此时叛军面前只剩下潼关一处险要。
他奔波忙碌整日日, 战事吃紧,全部心思都该放在政事上。可此时他却忍不住分神去琢磨身边女人的心思。自从杀了康庆绪回来,他已摆明态度, 不再计较前世之事, 她便也答应下来。回京之后, 他被留在宫中看管,一直未曾有机会与她好好谈一下。
这回逼宫之事,她已有些不快,他稍作解释她像是放下了。算起来已是做了两世夫妻,可他也摸不准,如今她如此乖顺,安心做着豫王妃,到底是真的忘记前世恩怨,还是随波逐流顺应时势之举。
肖稚鱼本就是被皇帝指婚给他,不然依她所想,说不定早就想着法的躲开了。她是最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前世就是如此,无论处在什么境遇都要挣出一丝生路,像是岩缝罅隙之间冒出的花儿,既美丽又危险,精明如齐王杨杲之流,也曾在她面前折戟沉沙。
李承秉面色沉凝,历经两世,既然放不开这个女人,不管她到底怎么想,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豫王妃的身份无论如何也改不了。
……
这夜风急天寒,京中有不少官员府邸彻夜亮着灯火。沈宅之中,沈老依坐榻上,听着太常少卿阎丰万说朝上之事,耷拉着眼皮,像是要睡过去似的。
阎丰万着急道:“沈老,这道传位诏书来的突然,非是我等对太子怀疑,若今日陛下今日能出来亲自说一声也罢了,我等臣子实在惶恐,还请沈老示意,日后到底该怎么办?”
沈老长吸一口气,道:“我致仕多年,早就不管朝中事了,如何能给你们乱指路。陛下上回伤了龙体,留下许多病症,如今叛军作乱,到底是花甲之年了,许是有些撑不住了罢。”
又说几句,沈老对沈玄道:“你替我送阎少卿,河北道打得不可开交,已折了不少城池进去,朝中还是要早日安定方好。”
沈玄送到门前,阎丰万又劝说几句,见他滑不留手,与沈老如出一辙,便知沈家态度,长吁短叹地走了。
沈玄回到房中,沈老睁着一双眼炯炯有神,哪里还有刚才模样。
“小瞧了豫王,竟能有这般魄力,”沈老对着孙子长叹一声,“不过他李家儿孙,私相斗阋也是平常。当初我想将你妹妹嫁给他,也是看他与别的皇子不同,说起来还真与陛下年轻时有几分相像,可惜。”
沈玄没问可惜什么,转而道:“祖父刚才所说,是觉得太子能成事?”
沈老道:“外面什么传言都有,可如今宫中可有动静?连龙武大将军都站在太子这边,那几个只会动嘴皮子的喊得再凶又有何用,陛下年轻时仗剑入宫,逼宫谋得皇位,如今他的儿子也不过是效仿他。陛下老了,禁军都已指挥不动,再也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该是要换一番天地了。”
沈玄坐到阎丰万刚才的位置,与沈老相对而坐,沉吟半晌,道:“祖父是将叔父那边的棋弃了?”
沈老摇头道:“说的什么话,你叔父在康福海身边多年,出谋划策,尽心竭力,这一番功夫哪是说弃就弃的,只是这天下还姓李,若是能承继正统,便是多熬几年也是值得。”
沈玄道:“太子对妹妹的爱宠已不如先前,他又一向喜爱韦氏所出小郎,日后登基,未必就能如祖父所愿。”
沈老严重掠过一丝精芒,笑道:“太子是念旧情之人,这样的性情,倒比那些心如坚铁的更容易心软。你妹妹是太过心急了,露了锋芒,日后好好磨砺性情,一日不够就百日,一年不够就五年十年,欲成大事,目光岂能只在眼前,只要耐得住性子,早晚会有机会。”
沈玄默然聆听教诲,等沈老一番话说完,他这才悠悠开口,“若只太子一人,有沈家帮衬,妹妹想重获宠不难,但还有豫王在,许多事便难办了。”
沈老笑了两声,“我这一辈子见过宫中动荡不止一回,什么阴私龌蹉魑魅魍魉没见过,他们兄弟感情再好,等陛下退位,一个为帝一个为臣,还能和从前一样?太子软弱,豫王强势,且等着瞧吧,时间长了太子降不住豫王,就会有别的念头。”
说着,沈老忽然掀起眼皮,朝他看来,目光里藏着探究,“听你口气,与豫王不对付?”
沈玄一凛,知道这位祖父虽极少出门,耳目却极为灵通,长安城中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他心中一时想了许多,脸上不露分毫,道:“是豫王目下无尘。”
沈老轻轻摇了摇头,“你已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原先是惠安公主胡乱闹腾,阻了你好几年的亲事,房中连个体贴说话的都没有,现在惠安在观中出不来,趁这段时间,我让人给你准备几家相看,都是长安名门贵女,足以做沈家妇。”
沈玄默然不语。
沈老语气冷了下来,“怎么?莫非你还真念着什么不该想的人?”
沈玄行了一礼道:“朝中多事,现在议亲太过仓促了些。”
“听说豫王妃艳比贵妃,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莫非连你也迷了眼?”
沈玄唇紧抿成线,目光渐渐锋利,分毫不让地直视沈老。
第191章
◎大势◎
“怎么?你以为瞒得严实, 老夫不知?”
沈老一双浑浊的眼半眯着,虎着脸看过来,祖孙两人目光交接。
沈玄并未狡辩, 坦然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天子都能夺儿媳,我看上豫王妃又算得了什么。”
沈老盯着他看了半晌,道:“豫王可不是吴王, 若知道你觊觎他妻, 只怕弄死你的心都有了。”
沈玄眉梢一挑, 神色淡淡的。
沈老神色烧缓,劝道:“美人何处寻不得,便是如贵妃这般,未必不能找到第二个第三个……何必死脑筋,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 便知这些个女子,不过是皮囊不同罢了。”
沈玄并未接话, 面露沉思之色,道:“祖父时常教诲我们要懂得忍,家里等了这么多年, 可曾见过天下有如今日这样乱过?”
沈老听了这话,拧起眉头,叹气道:“康福海气势如虎,朝廷颓势已显, 确是几十年未见的乱相。辅文,你在想什么?”
“宫中内乱外患,这个时候祖父不该为我亲事操心, 叔父已有一段时间没来书信, 或许是康福海那儿有什么事, 我派人去探听一二。”说着他便告辞离开。
沈老并未开口阻拦,看着这个孙子修长挺立的背影,他神色复杂深沉。沈玄虽未明说,但他已猜到什么,过了许久,才悠悠喟叹一声,“老了……”
沈玄来到书房,将家中侍卫叫来,吩咐几句,侍卫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有鸽子振翅离开。沈玄朝夜空望去,富贵险中求,沈老谨慎圆滑一生,如此趁乱取利的良机到了眼前仍有所犹豫。
沈玄却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他勤勉苦读多年,可不仅仅只为搏一个才子的名声。
……
次日一早,肖稚鱼醒来发现自己依偎在李承秉的怀里,心下还有些奇怪。他胸膛肩膀硬梆梆的,靠着的滋味并不好,她轻手轻脚往一旁挪开。
李承秉睁开眼,眼风扫了一下身旁,起身坐起,只是肩膀僵硬麻木,他顿了顿,缓了片刻才继续动作。
肖稚鱼翻过身又阖眼小憩,外面侍卫进出几回,都是来报信的,李承秉在院中练武小半时辰,回到寝殿,肖稚鱼才起床,睡眼惺忪,头发披散在身后。
李承秉到后面擦洗更衣,出来时已换了身绛紫澜袍,腰系蹀躞,脚穿乌皮靴。
婢女将早饭端进来,是菜粥馎饦。李承秉刚坐下,门前侍卫将一张纸笺呈上,他看过之后脸色微沉。用过早饭,李承秉对肖稚鱼道:“这两日京中还有乱子,没事你就别出去,若是闷了想找人说话,就把人叫到府里来。”
肖稚鱼点头应下。
李承秉站起身。门旁伺候的宦官立刻将披风取来,抬头却见豫王目光一直落在王妃身上,站着没动,跟着向王妃看。
肖稚鱼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擦了擦手,将披风接过,走到李承秉身前。他人高腿长,她伸手往上,像是要勾着他脖子似的,又被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脸上不禁有些泛红。宦官婢女早避了开去。
李承秉感觉她的小手在身前移动,心里微微发痒,握住她的手,道:“这几日还有的忙,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肖稚鱼双唇微动,正想着婉转为兄长说上两句,对上李承秉炯炯目光,她忽然心领神会,道:“正是多事之秋,殿下小心,无论何时都以自身为重。”
李承秉脸色缓和,不由露出些许笑意来,在她脸上亲一下,道:“我去应付朝里那些老狐狸了。”说罢出门带着侍卫走了。
肖稚鱼叫人进来收拾残桌,想着等下朝的时候,再派人去肖家打探消息。昨日李承秉提过赵家在朝中的应对,世家大族如此做法不稀奇,幸好赵家也是聪明人,谏议大夫赵堂选择站在太子这边,想必也是考虑肖家这门姻亲的缘故。她想了一回,门外有婢女来报,吴王妃和齐王妃前后派人来送东西。
肖稚鱼知道送东西是假,打听消息是实,这回逼宫是李承秉与太子谋划,吴王与齐王事先并不知情,可事到如今也不能装聋作哑。齐王妃与肖稚鱼交好,吴王妃待人一向客气,这个时候便想着来试探口风。
两人谴来的都是贴身侍婢,肖稚鱼笑着召了人来说话,回了份礼,便打发人回去。
吴王妃听婢女回来,忙叫到跟前,问她去豫王府的经历。婢女一五一十地说了,吴王妃眉头紧锁,想了许久,这才回到寝殿,和坐着看书的吴王道:“我叫人送了些点心果子去,豫王妃说送的正好,豫王这两日胃口很好,吃的也多。”
吴王放下书,若有所思,道:“都说豫王妃出身不好,可我瞧着,这行事做派,比宫里贵人也不差,哪里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吴王妃笑道:“半句没提宫中朝堂,意思却传到了。豫王对王妃也是宝贝的很,当初毫不犹豫就将康庆绪斩了,听那夜宫中有动静,豫王最着紧的就是王妃,她说的应该不会错。”
吴王叹气道:“宫中是非我不会去掺和,太子府那边准备份重礼送去。”
吴王妃立刻去办。他们夫妻在老皇帝眼皮子下日子过得憋屈,心里还真期望太子能快些继位,再如何也不会比现在差。
这日长安城中各家勋贵官员都十分忙碌,百姓也都听闻皇帝退位的消息,暗自喊好占了多数。皇帝宠信奸相和杨家,弄得朝廷内外乌烟瘴气,又养出康福海这样的大患,实为不智。太子素有仁名,有明君之相,在叛军南下之际,倒让百姓多出一丝期望。
朝中连着几日争吵不休,一批老臣嚷嚷着要见陛下。这日豫王陪着几位老臣入宫,在太极殿与皇帝见面。众人见宫中禁军森严,再看向御座上,只几日未见,皇帝脸上全是褶皱,头发苍白,病态尽显。
豫王大马金刀坐在一旁,皇帝目光躲闪。
众臣都是官场浸淫多年,极有眼色,这时心中都泛起一个念头——大势已去。
第192章
◎无题◎
几位老臣与皇帝聊了一回, 谁也没提诏书的事,倒像是君臣闲话谈笑似的。这日之后,朝中便无人再议论诏书由来有异的事, 而是商量着新君如何继位,先前叫嚷最凶的几位老臣陡然一变,为登基仪式出谋划策起来。
可那日在太极殿中见过几位老臣, 让皇帝又生出一丝希望来, 眼见太极殿外看守的禁军少了, 他在殿中来回踱步,命冯元一传令,召几位老臣前来议事。冯元一有心要劝说什么,可对上皇帝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长叹一声后出去传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