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打开门,惊叫一声又赶紧闭嘴,双目瞪大,慢慢往后倒退。
惠安立刻坐直身体。
只见李承秉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踩着夜色进屋,风尘仆仆,满脸肃杀。
惠安头皮发麻,整个心都吊起,身体忍不住有些发颤,“七,七哥。”
李承秉朝屋里一扫,最后落在惠安身上,目光冷冽,“怎么是你在这儿?”
惠安的心狂跳,豫王是什么脾气她很清楚,长安城中波云诡谲,他突然现身,先前没有半点消息,是为了陛下还是豫王妃。她捂着头,这回是真的胀痛。
“说话,哑巴了?”
李承秉剑鞘敲在榻沿,惠安吓得直往后缩。
“七哥,肖氏背叛你,我来瞧她,哪知她翻脸无情,把我打晕,你看这儿,”惠安扭头将后脑勺对着他,又扒开头发给他看伤口,哭哭啼啼道,“肖氏水性杨花,藏在此处,想要效仿贵妃出家另嫁,七哥,你被她蒙蔽哄骗……”
“好,你真是我的好妹妹,”李承秉怒极反笑,“原来你在这儿全是为了我。”
惠安看他的脸色,不禁心头发怵,刚才想着他突然回来了解的事情未必全,这才拼命给肖稚鱼上眼药。
她白着脸点了两下头,“七哥,你我兄妹,我总是盼着你好,只是你被肖氏所迷,总是误会妹妹的好意。”
李承秉道:“好意。”他抬手一巴掌打过去,“你如何从延生观出来的,陛下遭了暗算,你可曾去看过到底是何模样,背亲向疏,为虎作伥的蠢货,事到如今,竟还来诓骗我。”
他这一掌未留力,惠安被打得眼冒金星,扑在长榻半晌回不了神,鼻子下面突然一热,她伸手一抹,全是血,忍不住尖叫出声。
刀鞘指在面前,惠安害怕他真个不讲情面,哭泣道,“我来的时候,进门就被打晕了,没见着肖氏,她穿了我的衣裳逃出去,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这是真的……”她泪如雨下,又不敢放声大哭,混着鼻血十分狼狈。
李承秉看着她,对这个虚荣浅薄又歹毒的妹妹厌恶至极,只是不想留下手足相残的恶名,这才强忍着没动手,况且还有更紧要的事等着去做。
他冷笑道:“你既然一心想嫁沈玄,等过段日子,我就让你如愿。”
惠安听着这话,蓦然打了个激灵,摇着头,嘴里含糊说着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愿”。
李承秉没在意,继续道:“现在朝廷多事,你马上回延生观里待着,我没点头,就不许出来,再敢惹事就别怪我不念兄妹之情。”
惠安一下止住了哭,抬头看了一眼李承秉,对上他狠厉无情的目光,所有的话都堵在喉中。她知道,李承秉这句话是真的。
李承秉走到门外,侍卫围拢过来。这次回京他只带了几十人,轻装简从,一路马不停蹄赶来,却在洞灵观扑了个空。
李承秉紧握刀柄,看了眼漆黑的天。想着惠安所说经过,嘴角不由一挑,情急之下将人打晕趁乱逃出去,的确是肖稚鱼会做的,她一想伶俐聪明,尤擅机变。只是如今她会去哪里?
他神色冷峻,思索片刻,带着侍卫往外走去。
若说长安城中还有她能信任依靠之人,唯有一个。
……
潮生带着护院几人将肖稚鱼送到常乐坊的庄子,这原是赵家的产业,后来成了赵葳蕤的嫁妆,平日鲜少有人来,只留了几个仆役看守。潮生将人叫起,收拾出几间屋子住人。肖稚鱼住厢房,他则带着护院住在外院。
肖稚鱼简单收拾,梳洗后睡下。
在洞灵观的几日她每日都睡的不好,外面稍有动静便会惊醒,眼下这间屋子只是匆忙布置,她却多了几分安心,身上又累又倦,没多久便睡沉了。
夜里耳边突然听见有人喊“王妃”,肖稚鱼糊里糊涂地睁开眼,景春掀开帐幔,道:“我刚才听见外面来人了。”
肖稚鱼登时睡意全消,慌忙起床穿衣,才披上外衣,房门就被敲响。
景春抖着声音问:“谁在外面?”
门外传来一声低笑,沈玄道:“开门罢,这一趟出来的也够久的了。”
景春瞬间白了脸。
肖稚鱼心一沉,同时惊疑不定,他怎么会这么快就追上来?
门里门外静悄悄的,一时让她有些恍惚,过片刻忽听见有人闷哼,肖稚鱼立刻分辨出是潮生的声音。
“开门。”
第219章
◎狭路◎
景春过去把门打开, 外面乌压压站着十几个侍卫,潮生和护院都被押在一旁,沈玄身着绯色官服居中而立。他几步走到门前, 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无半点笑意,“王妃好大气性, 把惠安公主都打了, 却跑到这儿来藏着。”他朝屋里飞快扫了一圈, 最后仔细端详肖稚鱼,只见她头发柔顺散着,身上披着件单薄外衣,胳膊一伸将她拉到身边,“就不怕为肖郎中和赵家惹麻烦?”
肖思齐官至度支郎中, 为朝中新贵。肖稚鱼听他提及兄长,脸色微变, 哂道:“若要是非公断,那就当着百官的面说清楚来龙去脉。”
沈玄微眯了眼。他整日都在忙政事,偶有闲暇也是记挂她的事, 和几个世家老狐狸议事完,正打算去洞灵观一趟,路上遇到来报信的侍卫,这才知道惠安公主闹事, 竟让她蒙混着溜了。沈玄昨日特意留了人在观外看着,祖父不是轻易罢休的性子,他便留了心眼, 这一手安排眼下却正好用上, 他将观外留守的人叫来一问, 知道她被马车接走。顺着线索这才找上门。
一圈奔波直到半夜,他心里也觉烦躁,幸好还是把人找着了,此时见她乌发雪肤,神色不虞,小脸绷着,心里那团火渐渐消了不少,声音缓和下来,“恼了?我马不停蹄找了你半日,哪知你却在这儿睡的安稳,说什么是非公断,朝中烦人的事还不够,那些大臣也没空暇来理这些小事。”
肖稚鱼抬头看他一眼,打公主在他嘴里也成了小事。
潮生被侍卫押在墙根,尚不明情况,见肖稚鱼出来,以为沈玄要对她不利,立即挣扎着要起身,被两个侍卫钳住手脚。
肖稚鱼看见,着急道:“住手。”
侍卫并不理会。
她便又看向沈玄,“何必为难他们。”
沈玄也知这些人不是肖家就是赵家的,他无意与人结怨,转头让侍卫不必押得太紧。
肖稚鱼则对潮生点头,使眼色示意无事,潮生看懂安静下来。
沈玄不便久留,牵了肖稚鱼的手往外走,来到外面,他也未避讳,一把将她抱起,塞进车里,自己也坐进去,将景春留了下来。
肖稚鱼不满,还未张口,沈玄抢先说明日再派人来,又道:“你当我是害你?太上皇要重整朝廷,对豫王最为忌惮,广平王被你带出宫就不见了,至今还没寻着人,他要追究起来你该怎么说?”
肖稚鱼心想太上皇病症严重,话都说不利索,还不是被沈家里应外合地糊弄着。
沈玄盯着她瞧,“不说太上皇,就是其他险恶算计,你什么都不清楚,就敢一个人往外跑,真当别人都跟我一样怜香惜玉?”
肖稚鱼嗤笑一声,道:“不说别的,就是今天来的惠安公主,这个险恶是谁引来的?”
沈玄稍稍一猜,就知道背后大体是怎么回事,也有几分理亏,心思转了几转,道:“是我疏忽了,等把她的事处置了,我再挑些人去观里护卫你,绝不会叫她再来烦你,可好?”
肖稚鱼暗地撇了下嘴,他是聪明人,能不知道惠安出现背后是谁的安排,却避重就轻。自打今夜看见沈玄出现,她心里就知不好,以后再想逃出来比今天不知要难上几倍,懒得兜圈子,干脆也摆了脸色,哼声道:“今日是惠安,明日还不知是什么等着呢,你也不必拿话来蒙骗我,如今这样,不过就是你们男人寻花问柳贪图美色的手段。”说着往角落挪了挪,离他远些。
沈玄摸了摸鼻子,要说没有这份心思谁也不信,刚才他想以肖赵两家为由,好好敲打一番,让她下次不敢这么跑了,哪知这才三两句话,她便扭转话头,责怪起他来,小嘴伶俐,说话也刺人,偏他还真有些心软了。
他眸色黑黢黢,深沉如夜,盯着她看片刻,伸手要揽她,忽而马儿嘶鸣,马车晃动。
侍卫道:“前面有人。”
沈玄眉头皱起,丑时过半,城中灯火都熄了,常乐坊又临近城郭,夜里更是甚少见人,能让侍卫感觉戒备的,恐怕并非寻常人。
“问清楚来路。”
为首侍卫答应一声,叫人前去问明白。长街狭窄,刚才还是走在最前面的侍卫眼尖看见拐角巷口有人影憧憧,这才提醒。当前两个侍卫骑马前行,到了巷口正要发问,忽然银芒一闪,马匹嘶鸣,两人怒喝,眨眼就被砍翻倒地。
侍卫们大惊,赶紧勒马结阵。
巷口突然铁蹄阵阵,几十骑士手持陌刀冲杀出来。
沈家侍卫没料到突遇强敌,连人都没看清,冲杀已到面前,迎面几人伤的伤死的死,翻落下马的人就算没死,哀嚎声也让人胆颤。
沈玄听见外面声音脸色骤变,回头看一眼肖稚鱼,将她往褥垫里塞了塞,道:“坐稳了。”
赶车的人调转马车,就要往来路逃。沈玄趁此时钻出马车,肖稚鱼不知他去做什么,伏在褥垫上,胆战心惊,暗骂倒霉。
这些冲杀来的骑士大多蒙面,下手狠辣,一刀一式都极为果决,且相互照应,显然纪律严明。
沈家侍卫边战边退,转眼死伤已过半。沈玄从侍卫手中接过长弓,搭箭上弦,嗖的一声,箭矢飞出,射落一人。他接连三箭,瞬间收割三人性命。
侍卫几个趁机护送马车朝后疾驰。
骑士为首一人带着几骑追赶上来。
沈玄举弓,对准那人,眉头皱了起来,一箭射出稍有些仓促,箭矢擦着那人身旁落空。为首之人望过来,夜色之中双目如鹰隼一般。
两人之间距离飞快拉近,沈玄将弓收起,一旁侍卫围拢过来护卫他。
骑士手持陌刀朝沈玄等人杀来,刀光闪动,勾起银色电芒。沈玄鬓间见汗,和为首那人打了个照面,他蓦然一惊——
“豫王!”
李承秉一刀劈翻侍卫,一拉缰绳,却是飞快掉头,朝马车追去。
沈玄就要紧跟上去,却被侍卫拦住。
第220章
◎无题◎
车子剧烈颠簸, 肖稚鱼仿佛置身在惊涛骇浪之中,身体不断撞在车壁上,她咬牙忍痛, 不敢吭声。突然车夫凄厉一声尖叫,鲜血溅在摇晃的车门上。
她心下骇然——敢在长安城中如此当街行凶的,上一回还在前世叛军攻城而入的时候。一时之间, 她脑中闪电般掠过许多念头, 越想越是惊惧, 浑身冰冷。
马车似乎被人拉住,车门哐的被拉开。
李承秉朝车里看去,一眼看见缩在角落,头埋在褥垫中的肖稚鱼,她身子蜷缩如鹌鹑般, 抖如筛糠,手指颤巍巍朝外一指, 喊道:“好汉饶命,我与沈家也是仇敌,莫要误伤……”
李承秉瞧着面无表情, 实则满腔怒火与戾气,可听见她这句,动作不由一顿,一时之间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往里探去,一把将她抓了出来,扔在身后, “抱紧了。”
肖稚鱼已做了最坏打算, 眼角沁出泪来, 忽然天旋地转,听到声音,再耳熟不过,顿时愣住,李承秉喝道:“还不抓紧些。”
肖稚鱼赶紧抓住他的腰。
沈玄在侍卫保护下夺路而逃,他身侧箭囊已空,回头看见李承秉将肖稚鱼带走,目光阴狠,深深呼吸,这才将不甘与冲动压下去。
李承秉冷笑,眼中凶光一闪,有心要取沈玄性命,可沈家侍卫拼死搏杀,硬是抢出一条路,且他身后娇躯温软,让他也不敢冒险行事。
李承秉手腕一抖,将陌刀对准沈玄背后狠狠掷了过去。
陌刀如流光闪过,沈家侍卫骇然喝道:“郎君小心。”沈玄匆忙身子一偏,只觉左臂剧痛,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紧抓缰绳,带着仅余几名侍卫骑马奔逃离去。
李承秉环视左右,见自己这次带来的亲兵折损六人,还有几人受伤,情况紧急,也没时间心痛,只嘱咐伤者尽快包扎。
趁着众人收拾善后的时候,李承秉将肖稚鱼抱下马,刚才车内瞥一眼,见她头发披散,他已是额角青筋贲结,心火直冒,只是当时场面混乱,与人搏杀之际不敢分神。此时再一看,她里面穿着单衣,外衣显然是匆忙披上,想到沈玄与她同坐一车,又是什么情形被带到车上,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脑顶涨得发疼,恨不得再追上去把沈玄活剐了。
李承秉重重呼吸一口气,面色青黑,对侍卫喊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将披风送来,他拿过来,抖开披在肖稚鱼身上。
肖稚鱼只觉得刚才一切犹如做梦一般,直到此刻才算回过神来,问道:“殿下不是在潼关?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承秉憋着一肚子火气,只怕一张口要忍不住发怒,只强忍着撇开脸,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