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霓身着簇新的银红牡丹绣纹衣裙,脸上脂光粉艳,端坐正中。她脸上含笑,仿佛是平常待客,看着肖稚鱼走近,她噗嗤一笑道:“大局已定,还带这么多人,是怕我对你不利?”
肖稚鱼施施然道:“小心些总没坏处。”
沈霓上下打量她一遭,“想不到乡野来的丫头,竟也有现在这样的造化。”
肖稚鱼冷笑:“京兆沈氏好大的名头,可惜如今也败落了,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你一份功劳,也不知日后沈家祖宗愿不愿认你。”
听她说的刻薄,沈霓脸上闪过怒色。李俶昭道:“潘良娣与李云岐在哪?”
沈霓瞥他一眼,“他们就在后殿。”
李俶昭脚挪了一步,却又站定,没有离开,双目死死盯着沈霓。
沈霓并未理他,对着肖稚鱼道:“我知豫王性格刚直,所以请你过来商量,京兆士族可不止是长安这些人,天下各地州府衙署,长史司马,禁军宿卫,哪里没有这几姓的人,只要豫王能饶我性命,我可以代为招抚,豫王才平定康福海之乱,也不想朝廷再生祸乱波折吧。”
李俶昭牙齿咬的咯咯响,脸色发青,强忍着没有开口,去看肖稚鱼的脸色。
他是天家子孙,知道世上的事逃不过权衡利弊这四个字。
肖稚鱼眉梢微抬,道:“你想求活?”
沈霓道:“若是豫王不放心,我可以出家修行,吃斋念佛,终了一生。”
肖稚鱼冷冰冰看了他一眼,笑道:“殿下连康家作乱都已平定,还怕朝廷些许乱相,京兆士族是有些势力,盘根错节,可真正敢和殿下作对的能有几个?你想以这个作为威胁,未免太好笑了些。况且那几姓不过是受你沈家鼓动,贪权好利,你毒杀先帝,却是罪不容诛,做什么都脱不了罪。”
沈霓手脚冰凉,冷汗涔涔,眼白泛起红血丝,瞧着有几分狞色。她这些日子在宫中犹如困兽,听到齐王下令开城门放豫王大军进京,顿时瘫软在地,她想要逃,可身边能差遣的只有宫女宦官,派人去探查,皇城外已被大军看守起来。到这地步,沈霓知道大势已去,这两日她坐立难安,想来想去,才想到这么一件能换命的法子,哪知被肖稚鱼轻飘飘一句话拒了。
沈霓死死咬着牙,“我实在不明,自你来到京城,我对你也算以礼相待,不曾为难,你我被太上皇指婚,我还好言好语拉拢过你,为何你处处与我为难,非要逼我到如此境地?”
肖稚鱼看着她的模样,不由想起前世自己在宫中惊慌失措,是否也和沈霓一样,她轻叹一声,对李俶昭道:“去后面看看潘良娣和云歧小郎。”
李俶昭又扫一眼沈霓,涂脂抹粉也遮掩不住她憔悴惊惶,冷哼一声便带了两个亲兵匆匆去殿后。
沈霓仍盯着肖稚鱼,似乎非要个答案。
肖稚鱼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心里仿佛有许多话,可到了嘴边,只有一句,“你就当这是宿世的恩怨。”
沈霓仰着头,大笑两声,眼角有泪水流下,她忽然俯身从桌下拿出一张弓,尺寸大小是士族家庭给子弟小时候用的轻弓,可在这殿内几丈距离已是足够。沈霓搭箭上弓,动作飞快,对准肖稚鱼,宫女和宦官都吓得惊叫,连滚带爬离开她身边。
肖稚鱼自进殿已算小心,让侍卫将内外看守起来,与沈霓说话也离得极远,就怕狗急跳墙,可没想到沈霓居然拿出一把弓来,一种源于前世死亡的畏惧让她瞬间身体冰冷,手脚僵硬,可很快便反应过来,转身逃向门口。
沈霓脸上闪过一丝阴狠,见肖稚鱼要逃,侍卫又冲进殿内,她飞快拉弦。
箭矢对准肖稚鱼的背心飞出。
忽然有道高大人影飞扑过来,电光火石之间揽住肖稚鱼,箭扎入他的手臂,血花飞溅。
亲兵侍卫等大惊,惊呼:“殿下。”
肖稚鱼惊魂未定,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后怕涌上来,身子不住颤抖,耳朵边嗡嗡鸣叫,一时没听清周围的声音。有结实温暖的手臂将她围在怀里,轻拍她的背脊,“别怕,有我在。”
她瞳孔一缩,这才看清是李承秉。
刚才和侍卫一起冲入殿内,扑身过来相救就是他。
她眨了一下眼,泪盈于睫,忙去看他伤势。
沈霓方才为了藏住弓箭,选的是小型轻弓,劲力略小。
李承秉带兵打仗,不把这样的箭看在眼里,伸手一拔,只略皱了皱眉,就将箭扔到一旁。亲兵涌上前,把沈霓的弓夺下,反剪她的手押住她的肩膀。
这个时候李俶昭带着潘良娣与李岐云进来,身后还有个仆妇,怀抱婴儿。
见殿内乱哄哄的,李俶昭脸色微变,知道是沈霓惹出来的事,他伸手摸着仆妇怀中婴孩的头。
沈霓双目充血,剧烈挣扎起来,“放开我孩儿。”
她是再是心狠,对自己亲生骨血总是牵挂,声音凄厉,“李承秉,你放过我孩儿,箭上有毒,我有解药。”
肖稚鱼一听这话,脸色发白,正要示意侍卫去审。
李承秉冷笑一声,拔了亲兵的刀,对着手臂上中箭的伤口直接削了块肉下来。鲜血汩汩涌出,染了半身的赤红,浓重的血腥味散开。肖稚鱼的心直颤,身体都有些发软。
亲兵身上都带着上好的伤药,立刻给李承秉用上,见着血渐渐止了,拿干净的帕子包上。
肖稚鱼叫人去唤太医,李承秉怕她吓得狠了,手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入怀中,“这点伤不算什么,别怕。”说着他心里也有一丝后怕,这伤若是在她身上,要剜肉下来,他还不知该如何心疼,还不如他以身代之。
肖稚鱼咬了咬牙,擦了泪,目光狠下来,看向座上,不由一怔。
李俶昭从仆妇手中抢过孩子,高高举起,作势要摔,孩子尚不知危险,还觉有趣,咯咯笑出声,这一幕看得沈霓目眦欲裂,“他是你血脉兄弟,你这小畜生。”
李俶昭年少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解药在何处?”
沈霓骇然,对上他冷酷仇恨的眼神,再无一丝侥幸,“在我身上,腰带里缝着。”
她扭动身体,微微抬起腰。侍卫知道解药与豫王相关,便稍稍松开手。
李俶昭将孩子放在一旁,几步迈着靠近。沈霓伸手去摸腰带,却听李俶昭极轻地说了一句,“毒妇,你也有今日。”
他锵的一声拔出刀,故意厉声呵斥,“你还要作甚?”说着一刀对着沈霓当胸刺去。
沈霓胸前一痛,瘫倒在地,睁大眼看见李俶昭毫无顾忌在她腰上摸了一阵,摸到解药缝着凸起的位置,他直接将腰带扯下来。
死在这样一个她从前没当回事的少年手里,难道这就是业果报应?
沈霓剧烈喘息,嘴里呕出血,眼前白光闪烁,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漫长到,她恍惚间看到了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今天会完结
第253章
◎结局◎
她并没有被太上皇指婚给太子, 家族一直有意撮合她与豫王,可豫王毫无表示,等了两年, 父亲给她另行定亲。她原也死了心,可那位公子竟堕马而忘,让她成了长安贵女中的笑话。
沈霓自问品貌一流, 长安官宦名门女子之中没几个能比, 可惜命运多舛, 落得如此狼狈。但她不甘心,她的胞兄才华过人,精明世故,她日日哭诉求沈玄帮他。
沈玄问她想嫁什么人,她仍是看中豫王。可豫王身边却有个极宠的女子, 是太原郑氏奉上的美人。初时她并未当回事,微末出身的女子, 哪能与她相提并论。也不知兄长与长辈如何出面说动豫王,把她纳入后院。
李承秉年轻英俊,相貌堂堂, 她温柔小意,百般讨好。可他冷落于她,爱宠的,却始终是那个美人。
这时皇帝重病过世, 太子即将登基,沈霓生出一个恶毒的念头,若是太子死了, 就该轮到豫王, 以她京兆沈氏的出身, 岂不是要成为皇后。
她茶饭不思,思索多日,终于还是动了手,太子暴毙,豫王登基。哪知她却并没有成为皇后,李承秉不听朝臣劝谏,非要立那个美人为后。
一番算计,竟是叫一个出身卑贱之人压在头上。沈霓妒恨交加,这时齐王与康福海勾结反了,眼看着长安难保,有兄长提醒,她提前来到宫门口,与李承秉一起逃离京城。
李承秉不负众望,颇有才干,很快便领着勤王大军攻回长安。她与兄长多番算计,已将开城门放叛军的罪名安在那个美人身上,李承秉恨之欲死,可偶尔泄露思念,却仍是想着她。
沈霓恨他无情,她为他登基扫除障碍,陪他离开京城患难与共,却换不来一丝真情,攻入长安前一夜,她央求沈玄,为保她的后位,为了沈家长久富贵,必须把那个美人除了。
沈霓转动眼珠,直直望向肖稚鱼方向——原来,这就是宿世仇怨。
她想要大笑,咧开嘴,鲜血涌出,身体抽搐,慢慢不再动了,瞪着眼失去生息。
李俶昭看着她瘆人的模样,后退几步,擦了把脸,将腰带拿到李承秉跟前。
李承秉看着这个仍显单薄的侄儿,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没有伸手接腰带,叫人拆开先给太医查看。
“有些事,不必自己动手。”李承秉对李俶昭道。
李俶昭道:“七叔将要登基,不必脏了手,我为父报仇,谁也说不了什么。”
李承秉用没受伤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肩。
殿内血腥可怖,躺着尸首,李承秉带肖稚鱼离开,走至门前,他脚下忽然晃了晃。
肖稚鱼忙扶住他的胳膊,李承秉想要安慰她一句,张口动了动,却是眼前发黑,直接晕厥过去。
……
李承秉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漆黑,殿内只点着一盏灯,肖稚鱼俯身趴在床边,乌发如云,发钗歪斜,垂系的珍珠落在脸颊旁,衬得她肌肤白瓷一般。
他伸出手将发钗拨正少许,肖稚鱼立刻醒过来,双眼惺忪,“殿下渴不渴,要不要吃些东西?”
李承秉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我刚才怎么了?”
肖稚鱼道:“沈氏的箭上真的抹了毒,不过万幸,一来,她为了把箭藏在桌下,被裙子擦了一些去,二来你割去伤口血肉及时,还有一些余毒进血,刚才太医已验过解药,确认无碍,给你服下,再养个几日就没事了。”
李承秉见她眼周红彤彤的,摸了摸她的脸颊,“不过小事,你哭过了?”
肖稚鱼不肯承认,“是睡久了。”
李承秉看着她笑。
肖稚鱼撇开脸,想了想心里有种说不出来得滋味,又瞪他一眼。
李承秉拉着她的手道:“终日打雁险些被雁啄了眼,这要是栽在一个深宫女人身上,真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肖稚鱼没好气道:“你难道就没栽过?”
李承秉摸了一下鼻子,“前世的账就不算了好不好?”
他眉毛几乎拧了个结,语气颇有些讨饶的意思,肖稚鱼忍不住唇角弯起,可想到什么,犹豫道:“我刚才又梦到前世了。”
李承秉将她的手包进掌中,揉捏了一下道:“如今早已不同,那毒妇死了,再不会有人害你,谁要想动你,就先杀了我。”
肖稚鱼有些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眉眼冷峻硬挺,较沈玄缺了几分俊秀,比齐王又少了几分温柔,可此时一双眼漆黑如夜,瞳仁里只映着她的身影。
肖稚鱼鼻间一酸,轻轻眨了眨眼,想起刚才梦里所见,沈氏一家是如何在背后算计害她,如今沈老入狱看押,沈霓已死,只剩下一个隐患“沈玄不知在哪里,王应青没把人找到。”
李承秉挑了下眉道:“肯定是见机不妙躲起来,沈家人都是这样狡诈的性子,不用急,等把朝堂的事理顺了,迟早能找出来。”
殿外有脚步声靠近,宦官在门前禀:“殿下,太医来了。”
李承秉还想腻乎片刻被打断,脸色顿时耷拉下来。肖稚鱼关心他伤势,叫太医赶紧进来。等查验过伤势,太医又吩咐如何服药忌口休息等要点,这才离去。
李承秉不想留在兴庆宫,睡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带着人回到永兴坊。安静养伤才一日功夫,裴相等人就轮番来拜,都是诸如“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社稷为重”“安定民心”等说辞。
李承秉前世就已做过一回皇帝,国事政务料理起来丝毫不生疏,很快便派人去兴庆宫内请了传位诏书回来。对外宣布,先帝被沈霓毒杀,沈家欺瞒天下,矫旨乱政,诛三族。京兆几大姓里,跟着沈家行事的,也都论罪责罚。
又修养几日,李承秉伤势大好,裴相等几位重臣,带着群臣前来,请李承秉即日登基。
李承秉在屋中端坐,听群臣跪请三次,对着肖稚鱼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出门,接受群臣朝拜。
……
肖稚鱼没想到,自己比前世还早几年成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