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稚鱼佯作吃惊的模样,往后退了两步。
李业从石头上站起身,喊了一声“我在这儿”,转过脸来又安慰肖稚鱼道,“小娘子莫怕,是来寻我的人。”
肖稚鱼期期艾艾道:“殿、殿下?”
李业见她睁圆了眼,娇怯可爱,神色越发柔和,“我叫李业,小娘子是哪里人,夜里怎会在此?”
“我到河边散心……”肖稚鱼并未透露姓名,心中盘算着是立刻告知身份做实了恩情,还是此时仓促离去,给太子留下个深刻印象,下次出现再打动他就容易多了。念头才闪过,几名侍卫快马已奔至,匆匆跳下马,俱是一脸惊容。
“殿下。”
其中一个脱下大氅,罩在李业身上。又有内侍骑马也赶了过来,满头大汗,大哭小叫,“幸而殿下无事。”
李业道:“石桥断裂,与尔等无关,莫要哭哭啼啼,惹人心烦。”
内侍见他无事放下心来,又见他身上还淌着水,当即就有人要脱下自己身上衣裳。李业又打了个喷嚏,指着肖稚鱼道:“这位小娘子将我救起。”其中一个长相精明的内侍当即过来谢过肖稚鱼,又问她姓名出身。
肖稚鱼元低声说了。内侍不着痕迹上下看她,心下啧啧称奇几声,道:“小娘子身上也湿了,快随我们一起走,先换身干净衣裳。”
肖稚鱼道:“我夜里出来散散,阿兄还在驿馆等着,该回去了。”
内侍忙拦着道:“小娘子这样回去不免叫人担心,还是先跟我们去换衣裳,若是冻着倒是我们的罪过了。”
肖稚鱼神色为难。
李业听见两人说话,心道这小娘子真是人美心善,若换做他人,知道对当朝太子有恩,肯定不会急着要走。他刚才听见肖稚鱼自报家门,便道:“你若是怕兄长担心,我先派人去驿馆给肖大人传信。”
肖稚鱼垂了脸,经不住众人相劝,这才点头答应下来。
突然夜色中又有几匹快马飞奔而至,她还以为又是东宫侍卫,抬头看去,只见为首一匹马上的骑士身形高大,宽肩阔背,一张脸冷峻英挺,双目如电正扫过来,见到太子脸上神情略松了松,正是豫王李承秉。
肖稚鱼脑中仿佛响了个霹雳惊雷,吓得心都漏了两拍,他怎会在这儿?她之前也曾考虑过,若要去太子身边,总会与李承秉碰着,但这个时机越晚越好,等她在东宫站稳脚跟,李秉承也未必能拿她如何。但是现在,她才与太子初见面,他怎么就出现了,肖稚鱼暗道时运不济,忙垂了头,对内侍道:“我还是先回去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李承秉对太子说了一声无事就好,眼角余光见着杏色衣裙,只是个背影,窈窕多姿,却莫名有一丝熟悉之感。李承秉对太子落水之事尚有疑虑,见着个陌生人出现在此,皱起眉头,道:“站住。”
肖稚鱼恍若未闻,反而加紧了步子。李承秉大步追上来,挡在她面前,“叫你站着。”
他目光下垂,脸色骤然一变。
【作者有话说】
看到上一章的疑问,这里来回答一下,小鱼儿透露丰庄的事,让沈家掺和进去,这招实际上非常毒辣。丰庄一案是即将要上台的新宰相杨忠对付现在宰相的杀招,诬陷他谋逆,丰庄一案,此时参与进去的,只可能属于两方,现宰相与未来宰相杨忠的人,所以沈玄哪怕只是派人去打听,都是惹了一身腥,尤其是李承秉前世当过皇帝,还经历过叛乱,对臣子都不能放心的情况下,沈家这时候暴露,想再博取他的信任就很难了。所以小鱼儿这里,是四两拨千斤
再解释一下太子落水的疑问,小鱼儿前世是宫中收纳了一个东宫旧人,听他说起旧事才知道这个隐秘。李承秉与太子虽然是亲兄弟,也不是事无巨细都知道的,而且他当皇帝之后重点查的是太子之死,不是太子生平所有事,这是一个信息差的情况。至于这次李承秉为什么还是来了,下一章会解释。
第45章
◎疑心◎
肖稚鱼脑子嗡嗡的, 长睫轻颤,抬眼去看他。
李承秉脸色还算平静,可内里一股怒气上涌, 气得他眼前刹那发黑。站在他面前的肖稚鱼披风下衣裙湿了大半,发丝上还垂落着细小的水珠,她领如蝤蛴, 肌肤雪白, 不再是前些年女童模样。李秉承看着她, 却是想起前世旧事,额头青筋紧绷,“你怎么在这里?”
肖稚鱼和他打了个照片,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禁往后退了小半步。
李业面露诧异道:“七郎, 你竟认识肖小娘子。”
“认识,早些年就见过。”李承秉对着肖稚鱼阴恻恻笑道, “你一个人深夜怎么跑河边来了?”
肖稚鱼太阳穴突突地跳,仿佛有个槌在敲动,别人不知李承秉底细, 她却知道他也有前世记忆,心里不由害怕,轻声道:“出来散散。”
李承秉冷笑,“如此夜里, 一个小娘子跑来这种偏僻地方散心?骗鬼听呢。”
“七郎,”李业道,“小娘子方才救我性命, 你客气些。”
肖稚鱼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这儿遇到李承秉, 还以为救了太子, 她孤身在这儿的事不会有人在意,哪知李承秉一来就追着问。她心虚气短,手藏在袖里却是掐了自己一把,吃痛之下微红了眼眶,她道:“我心中烦忧,排遣不过,所以才到河边来散散……”
李承秉眯起眼打量她。
李业想着今夜出城是临时起意,就连侍卫宫人都无人实现得知,对肖稚鱼所说并不在意,对李承秉道:“你莫黑脸吓着人了,没半点怜香惜玉之心,肖小娘子为救我险些落水,险急救人做不得假。这份恩情该好好回报才是。”
肖稚鱼心道:太子果真性情温和,比李承秉容易说话。且有河中相救的恩情在,她面色可怜兮兮地朝太子看去。
李承秉眼里掠过冷光,伸出手,将肖稚鱼猛地一拉。
李业眼睛都睁大了些,虽说李承秉行事向来雷厉风行,但从未对小娘子这般无礼过。他正要张口说两句。
李承秉抢先道:“太子先回去,天这么黑,我亲自送肖小娘子回去。”
肖稚鱼肝胆皆颤,有心要拒绝,却不想李承秉盯着她,双目如电,“小娘子孤身行路,万一遇着危险就不妥了。你才救太子,这份恩情不能不报。”
李业闻言点头称是。一旁侍卫宫人都劝他赶紧回去换衣裳。李业又叮嘱李承秉两句,让他好好谢过肖稚鱼,说着连打两个喷嚏,被众人簇拥着离去。
肖稚鱼被李承秉牢牢抓着手腕,挣脱不开,一张脸都涨得红了,有心要说什么,可众目睽睽她也不敢阻拦太子去换下湿衣,脸色十分可怜。
太子带着人走了,眨眼河边没剩下几人,李承秉看着肖稚鱼冷笑,“肖娘子好大神通,到河边散步竟还能救太子,这份恩情是该好好算一算。”
肖稚鱼被他神情吓得头皮发麻,心里最怕就是重活两世的事被揭穿,李承秉立刻便要算旧账。她不敢用性命去赌他心头的恨意,便道:“机缘巧合,我不过顺手而为,实在称不上什么恩情,天色已晚,殿下放我回去罢。”
李承秉目光从她的额头慢慢往下,直落到她的唇和下巴处,双眼如藏着刀似的,直要刮下她一层皮来。
肖稚鱼打了个哆嗦,不禁有些后悔今晚来救太子。
李承秉不由分说,拽着她往前走。身后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只觉得豫王今日言行举止都有些反常,却又不知该不该劝。
“天黑路上不明,太子都吩咐了,我当然要亲自送你回去。”走到岸边柳树旁,就见一匹栓着的马。李承秉下巴一抬,侍卫去解开缰绳,牵到肖稚鱼面前。
肖稚鱼感到李承秉松开手,赶紧翻身上马。
李承秉和侍卫几人骑马就在她身旁。
肖稚鱼环视周围一圈,心下叫苦。
“走吧。”李承秉道。
当前有侍卫提着灯笼带路,一行人骑马缓行,马蹄落在地上,发出答答声。
李承秉脸色紧绷,目光落在前方黝黑的路上,心里的火一阵又一阵往上拱。今天华灯初上,他去到太子府上,听说太子悄悄去看了废妃韦氏,心情低落,出城散心去了。李承秉忽然想起前世太子曾有一次夜里出城回来病了几日,据说是因落水受冷,也不知是不是这一次。他带着人出来之后找了一阵,碰到慌乱的宫人,这才知道太子落水,立刻赶了来,却不想见着肖稚鱼。
相比几年前,她已是长开了,肤如凝脂,容貌娇美,与他记忆里的模样重合。李承秉胸膛仿佛被重重捶了一下,堵着恶气,他面色如笼寒霜,恶狠狠盯着她。此刻见她湿衣狼狈,多了楚楚之姿,心里那股戾气几乎快压抑不住。
从河岸回驿馆不过两里地,李承秉一路面色不善,肖稚鱼心知肚明,也不敢吭声,直到远远看见驿馆门前挂着的灯笼,她悄悄松了口气,面上礼数做足,道:“谢谢殿下一路相送。”
李承秉忽然勒马停在肖稚鱼身前,道:“小娘子随谁一起来长安的?”
肖稚鱼心下一咯噔,轻声道:“跟阿兄一起来的。”
李承秉道:“肖家郎君有官身?”
肖稚鱼越发不安,抬起眼偷偷看一眼他,对上他嘴角噙着的冷笑,她点了一下头,没有多说一个字。
李承秉见她低眉顺眼极其老实的模样,心中怒气稍消退,但另一层怀疑却渐渐浮起,他微眯着眼,上下打量她,语气却变得温和起来,问她家中有几人,打听她兄姐情况。
肖稚鱼一听就猜出他用意,心揪着,脊背窜起一股凉意。可李承秉拦在马前,摆明了要问清楚,不会轻易放她过去。肖稚鱼还只能佯作无事,将家中情况告知。
李承秉听她说肖思齐明经及第入长安为官,面无表情,双目深沉,他盯着她看,忽然轻笑一声,踩镫下马,几步走到肖稚鱼马上,忽然伸臂,将她从马上捉下来。
第46章
◎试探◎
肖稚鱼心狠狠拧成一团, 面色煞白,双眼泛起泪。
几个侍卫跟着下马,为首者正是陆振, 他想起前些年在广济寺的事,心里嘀咕,豫王碰上这小娘子似乎脾气总是格外的暴, 便往前走了两步, 有意相劝。
李承秉扭过头来, 铁青着脸喝道:“滚远点。”
陆振和侍卫提着灯牵马往后退开,面朝外远远守着。
李承秉抓着肖稚鱼,脸背着光,透着一股子阴沉,他双目死死盯着她, 缓缓道:“原来你也重活过来。”
肖稚鱼听见这句,惊得三魂丢了两魄, 瞪直了眼,可心底一根紧弦崩着,告诉她绝不能认。若她不认, 还可以装作无辜再做打算,但若是认下,李承秉岂能放过前世恩怨。
她深深呼吸一口,眼泪串串掉落, 直视着李承秉的双眼道:“殿下说的何意?刚才虽然涉险,并未危及性命,谈不上重活。”
李承秉胸中憋着恶气, 咬着牙根, 一把捏住她的脖子, 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与齐王勾连,私开城门,你可真对得起我,桩桩罪行,便是杀了你也不冤枉”
肖稚鱼险些呕血,暗骂他颠倒黑白,恨不得当场和他掰扯清楚,可理智尚存,她惜命,只能顶着他凶狠的目光,委屈地哭,“我全不明殿下所指……”
泪水滴在李承秉手背上,让他动作稍顿了顿,冰冷看着她,似在辨别她话里的真伪。
肖稚鱼哭得一抽一噎,抬起脸来,直视着他道:“殿下对我陈见已深,无论说什么都是不信,干脆杀了我算了。”她嘴上说的英勇,神色却委屈至极,泪流满面。
“殿下。”陆振回头看了一眼,见李承秉抓着肖稚鱼不放,手上稍一用力就要折断她脖颈,陆振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太子吩咐送小娘子安然回来。”
李承秉皱着眉头,长长出一口气,手上稍松。肖稚鱼赶紧从他手里逃出,躲到一边马的身旁,手抹着泪,警惕看着李承秉,像是受惊过度的小兽。
李承秉道:“过来。”
陆振劝道:“殿下,她救了太子殿下,便是言语上有什么冒犯,殿下也别同她计较了。”
李承秉横眉立目,面色不虞扫他一眼,“啰嗦什么。”他转脸看向肖稚鱼,“还不过来,要我过去请你?”
肖稚鱼挪了两步,从马儿身侧露出半个身体,眼神畏惧,“殿下有何吩咐?”
李承秉“呵”地低笑一声,眸光深沉,道:“你救了太子,这份功劳必须要赏。”
他刚才还恶言恶语,恨不得捏死她,突然之间语气变得温和,肖稚鱼打了个寒颤。
李承秉凝视着她,目光一错不错。她身上疑点众多,虽然刚才哭得伤心委屈,却不能叫他相信,但她救下太子是真,当着侍卫的面,李承秉不能逼迫太过,将心头诸般复杂的情绪都暂时压下。
肖稚鱼抬起头,和他目光触到,顿时一个激灵,想要避开,可自知不妥,只要硬着头皮没避,道:“是太子洪福齐天,我不过搭了把手,不敢居功。”
“行了,这些虚话不必多说。”李承秉笑了一下,笑意却并未达眼底,“你今年几岁了?”
肖稚鱼道:“十五。”
“我看太子对你另眼相待,干脆送你一场富贵造化……”
肖稚鱼心高高提起,还以为他要说与东宫相关之事,却不想他话锋突转,道:“我府中还缺人服侍,看你还勉强入眼,不如跟了我去。”
陆振目瞪口呆。
肖稚鱼暗自咬牙,知道他这仍是试探,若她有两世记忆,当会断然拒绝。她面露惊讶与害怕,垂了头思索,神情似有所动,但又因刚才他的行为惧怕,没有轻易答应。等了一会儿,才道:“我要回去与阿兄商量。”
李承秉点了点头,见她既害怕又意动,展露虚荣姿态,挪开了目光,叫陆振过来,“就这几步,你送她回去。”
肖稚鱼重新上马,陆振牵着马去了驿馆,将门叫开,并未惊动旁人,悄悄将她送了进去,这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