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乔被他的气势一压,瞬间就低下头来。随便拿起一个饭盒,自觉主动地吃起来。
虚掩的门口,孙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
“你考虑得怎么样?”吃过饭,常母直接进入正题,不顾老头子又在一旁阻止她。
她已经等不了了,儿子在拘留所里人不人鬼不鬼的,见着她眼泪鼻涕一阵流。常山再怎么混账,也是她的儿子!要管要教,也得由她来做!
何况,儿子如果真的进了劳改所,那这一辈子就毁了!哪怕常母再看不上眼前这个寡妇,此刻她也得好生伺候着,让她跟常山和解。
阿乔低着头,盯着被子上县城医院的大字不说话。
“也不是白让你受委屈,我们给你钱,你要多少说一个数。”常母看透了农村人的嘴脸,这不就是欲擒故纵想要钱吗?再多的钱她都愿意给!
阿乔抬起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幽幽地问:“钱,能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吗?”
常母语气一滞,脸色瞬间青红交加起来。
这时,常父开口了。这个老人明显更有文化,也能洞悉人的内心,他没有妻子的直白,但说出来的话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
“阿乔,我可以这么叫你吧?”见阿乔不说话就当她是默认,他微微一笑,“常山被我们宠的脾气有些坏,但这孩子本质上不差。他在申城犯了点小错误,让他妈撵回了东乡。原以为他在东乡能安分地过上一段日子,可没想到这小子……”
他长叹了一口气,似是哀其不争:“接到你的信,我跟他妈可是兴奋了好几天。想着我们常家终于有后了,请了假就过来了。就没想到一来……你就出事了……孩子,是常山对不起你。”
说着,老头直愣愣地就朝着阿乔跪了下来。
阿乔一惊,连忙探出身子想伸手,不曾想扯到了伤口,又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只能稍微欠了欠身,让这阵痛意过去,才开口:“你不用这样,这是我跟常山之间的事情。”
常父摇头,老泪纵横:“阿乔,我就这一个儿子。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饶了他吧!你想要什么就跟我们说,能满足的我们一定会满足你。”
阿乔咬住唇,深深地看着这个老人。
半晌,她终于开口说道:“如果,我要常山娶我呢?”
常母瞬间抬脸看她,满脸的不可思议。而常父,在认真地思索她的话,又确认她所言不假的时候,点头:“可以。只要你不告常山,我做主让你们俩结婚。你们俩跟我们一起回申城!”
“还有我的小宝……”
常父:“小宝也一起去,我托人找关系让他在申城读书!”
“老头子,你——”常母失声地叫道。
常父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郑重地说道:“我今天所说的一切,可以给你立字据。你嫁给常山,常家照样会给你准备聘礼,风风光光地赢取你进门。如果你愿意,小宝以后也可以改姓常。”
这样的让步无疑是让阿乔万分动心,她可以不顾自己,但不能不管小宝。眼下有一个绝佳的机会,她既能让小宝前途光明,也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阿乔在这一刻动摇起来。
“你们……让我再想想……明天给你们答复。”她轻轻地说道。
……
“怎么在这儿傻站着?饭菜吃完了?”李珣从尿完尿从厕所出来,吹着口哨四处逛着,就见孙珊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话让孙珊一瞬间回神,她跳了起来,拎着饭盒就推开门。
常家老夫妻十几分钟前就走了,阿乔被她大开大合的动作惊了一跳,拍着胸脯顺气:“你这是要吓死个人……”
“我来送饭!”孙珊直喇喇地走到她身边,扬起手里的布包给她看,咧开嘴露出一个夸张的笑,“有鱼汤。”
也不管她的表情,直接就掏出来,一摸顿时又沉默了。
“都冷了。”她喃喃地说道。
阿乔心里一沉,怕是孙珊刚才就来了,把她跟常父常母的话听了个遍。
“你都听到了?”她轻声问。
孙珊把饭盒又放回袋子里,“嗯”了一句。
这之后,病房里陷入了死寂中。两人都不说话,一个看着窗外,一个低头发呆。
几分钟后,孙珊吸了吸鼻子,重新拎起布袋,佯装轻快地说了句:“我走了。”
“孙珊。”阿乔叫住她,见她只肯给自己一个后脑勺,不由得苦笑,“我年纪大了,不比你姐年轻漂亮还有大好前途。如果不答应他们,我在东乡也过不下去的。反正都是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如去申城吧。小宝能上好的学校,我也能过得轻松些。”
“那你的委屈呢?”孙珊问。
阿乔微微一笑,“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从今天起,我就当常山对立面的那个恶人吧。”
常山父母的到来给了她另外一个思路,她不会让常山好过,最好的报复手段就是嫁给他。让常山天天面对他曾经伤害的那个人,她会用最恶毒、最冷漠、最强烈的手段对付他,让他也尝一尝,到底什么才叫痛……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珍重吧!”
……
常父办事效率很利落,也就在三四天的功夫,阿乔签了和解书,常山从派出所放了出来。
孙珊再得到消息的时候,常家人已经带着阿乔和小宝踏上了申城的火车。
这一场原本应该轰轰烈烈的事件到最后虎头蛇尾戛然而止,不免让人觉得万分唏嘘。当然,也有人羡慕阿乔的幸运,一个寡妇最后攀上了高枝去了申城……
“也不知道阿乔以后会不会过好日子。”孙霞坐在妹妹身边看电视,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孙珊笑了笑,没说话。
好与不好,都不是他们需要关心的了。阿乔选择了这一条路,再苦再累她也必须撑下去。至于他们,也就只能默默地祝福她了——
有时候,人的选择就在一瞬间。有人觉得好像看见了天堂,有人又觉得那似乎是地狱。到底如何,也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最有发言权了。
经历了这次事情,老孙家看似没有任何变化,其实每个人都发生了改变。孙霞好像懂得如何当一个大姐了,也不再心心念念地谈恋爱找对象,对工作也上心起来。
而孙珊更是成熟了不少,她埋头苦读,唯有强大自己才能改变被别人操纵的命运。果然她兑现了诺言,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县一中。
这个春天,短暂却又漫长。但很快,盛夏就来临了——
第52章
六月快结束的时候,市里传来了好消息:糖厂获得了优秀工人单位的称号!
这可让李厂长喜出望外,接到电话的一瞬间,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李啊,真有你的!你知不知道?就你的那份自检自查自罚报告,连省里都给了高度评价!”市领导表扬道,又有点感叹,“咱们市里这么多厂子,要是都能向你学习,那该多好啊……”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别说市里了,就东乡县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厂子,哪个能保证不出一点问题的?李厂长其实也有些后怕,他对于荣誉在乎是一回事,但更不能姑息养奸这些败坏厂子的人。要是人人都跟他们一样,厂子迟早要倒闭。
“领导,这听说有暗访的人来东乡了……”李厂长还蛮关心这件事。
领导“扑哧”一笑,“你啊你啊”地说了好几句,这才告诉他:“来过了,正巧是你们整顿厂子风气的时候,回来可是跟我们说道了半天。你们这思想教育工作做得不错,连厂子职工的娃娃都领会了精髓!”
哈?这话让李厂长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了,他确实给职工科普了好几天的职业操守,但不至于连孩子们都知道吧?
其实这中间还有孙珊的手笔。
糖厂能在短时间内把所有的蛀虫抓捕到位,这各家各户的孩子们可没少帮忙。一来,黄敏敏和黄彬被抓了个现行,又牵连出了很多不同条线的人。孙珊借着跟孙江在甘蔗的玩的机会,添油加醋地把这个事件编成了故事讲给孩子们听。
连着好几天反复地讲,还跟白南州和李珣编了一个情景剧演绎出来。孩子们看得“哐哐”拍手叫好,回家了自然也学给父母们听。
“偷盗人民的财产的人,要永远被人唾弃!”有的孩子甚至还不知道“唾弃”一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也学了个有模有样。
于是,家长们开始反思了。在良心的谴责中终于选择了坦白一切。
厂里对于偷盗的程度也分了三六九等,认错态度好的、情节轻微的,也本着仁慈的态度放了他们一码,只写了检讨书受到了口头警告,倒是没有一杆子全部打死。
但对于那些屡次犯案死活不改的人,该开除的开除,该报警的报警。厂子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这就是孙珊跟李厂长说的:恩威并施。
“好了老李,我也不跟你多说了。你准备准备,五天后来市里参加颁奖典礼!至于省里评优能不能过,那就只能看领导们的态度了。”
李厂长端着电话点头哈腰:“好的好的,谢谢领导支持!”
挂了电话,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两只脚兴奋地直滑动,“我老李也终于扬眉吐气了——”
这个好消息都没隔夜,下午的时候整个厂子的广播就放起了庆祝音乐。
孙珊坐在桌子前,听着外面循环播放的歌曲,唇角扬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也就听了一分钟,她又把视线重新放到了书本上。
她在学习初一的功课。
书是李珣借给她的,拿到手的时候孙珊吓了一跳。“这……是你的书?”指腹划过簇新的封面,又转到书页的边角处,锐利得恨不得能割破她的手。
“对啊。”李珣没觉得哪里不对,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床底下把书找出来,怕孙珊嫌弃把上头的灰都擦得干干净净呢。
孙珊默默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这真是个高人啊!上了一年的课,书翻都没翻一遍,估摸着发给他是咋样的如今就是原封不动。
李珣还真以为孙珊是在夸他呢,扭捏了半天,脸上泛出了红晕……
……
“孙珊——”李珣吊儿郎当地插着裤兜,嘴里刁了根狗尾巴草仰头高喊。见上头一直没反应,又喊了好几声。
孙珊姗姗来迟,从阳台上探了个头出来:“干啥?”
“今天厂子里放电影,你来看不?”
重生到现在,孙珊也没啥娱乐活动。一想到七十年代大家聚在一起看电影的场景,她又觉得很是温馨。于是立马点头:“来!我马上下来——”
两人到放映点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坐了一大片。好在李珣的小跟班提前给他们占了位置,看见李珣拉着孙家丫头的手,“嘿嘿”笑了好几下。
“这有啥好笑的?”孙珊不明所以,觉得有些奇怪。
李珣脸色一讪,扭过头狠狠地瞪了小跟班一眼,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孙珊见他不回答,耸了耸肩不纠缠,倒是左顾右盼找了好久,问道:“小白呢?”话说好久都没有看到他了。自从考试结束后,白南州似乎就从她身边消失了一样。
说起白南州,李珣倒是有个八卦消息,但没经过主角的证实他也不好多说。不过孙珊不是别人,跟她说应该没事,他悄悄地凑近小姑娘耳边:“好像小白的爹妈在闹离婚呢!”
离婚?要知道这可是在非常传统的七十年代,离婚这两个词可不是随便能提的。就算是经济发达的京市和申城,那夫妻吵归吵,要真分开过的也没几个。
孙珊睨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可别乱说。”
“真的!”李珣见她不相信,焦急地解释起来,“我有个小弟就住在白南州家隔壁,这些日子天天听到白厂长跟他媳妇儿吵架。吵得最凶的时候,那清零哐啷的砸东西声音整栋楼都能听见。离婚的事情,就是他们吵架的时候说的!”
听了他的话,孙珊捏着下巴仔细回忆前世的记忆,片刻后,稍稍摇了摇头。前世她跟白南州乃至李珣都没有太大的交集,还真的没注意白家是不是有大事发生。
不过既然有这传闻出来,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孙珊不免担心起白南州,别看他平时话不多,但内心其实非常敏感。这夫妻吵架打架离婚的,大人没啥大影响,受伤的都是孩子!
孙珊前世为人母,自然是懂这个道理的。
这么一想,面前的电影也没有那么吸引她了。拉了拉李珣的衣服,她小声说道:“你能把小白叫出来吗?”
李珣还真有些为难。不是他不想叫,而是他叫不动。开始白南州还能在阳台上跟他面对面说两句,到后来面都不出现了,听他叫得狠了,才让弟弟带话,意思就是他要在家温习功课,不想跟他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