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梨明显也在经历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但片刻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要去。三妹,我都还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人人都觉得她柔弱,其实她脾气也很执拗,也是个认死理的人。
“二姐,我相信你!”在这种时刻,孙珊能做的就是给予姐姐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
县歌舞团里,黄莹莹正在发火。
“练了这么久,你们就这么给我交差?还有几天就要去参加比赛了,就你们这样,连复赛的门槛都进不去!”她手执教鞭,冷着脸对着站成一排低头沉默的舞者。
“跳舞,不仅讲究天赋,更需要努力!我去市里开会三天,你们就混了三天!”见有人不服气想要狡辩,她语气更沉,“你们真当我不知道吗!”
众人再次齐齐低头,这下连个视线都不敢轻易抬起来了——
黄老师严厉,这在整个歌舞团都是赫赫有名的。但所谓严师出高徒,更别说黄莹莹本身就是一个变态的存在。
教鞭沿着每个舞者的脚尖一寸一寸划过,黄莹莹一个转身,说出了让众人差点崩溃的话:“从现在开始,谁的动作再不到位,不许出歌舞团的大门!”
——
“黄老师回来啦?”巷子口,街坊邻居跟骑着自行车的黄莹莹打招呼。
“对啊,您吃过饭了?”生活中的黄莹莹跟工作完全是两个样,非常的和蔼可亲。
邻居点头:“早就吃啦!对了黄老师,有人来找你,在门口等着呢——”
有人找她?这可是新鲜事。黄莹莹道了声谢,加快了脚下的动作。这车轮子才刚拐进巷子,就瞧见门边排排坐了两个小姑娘,正在交头接耳地说着悄悄话。
她脚尖垫地,跨下自行车,慢慢推着走到门口。走近了才发现,这两姑娘的年纪应该都不大,估摸着也就十来岁的样子,长相也有些相似,应该是双姐妹花。她尤其注意到了其中年纪比较大的那个,柳叶蛾眉,朱唇微启,一颦一笑间都透露着古典的韵味……
孙梨紧张得手心都冒出汗来了,她小声地问孙珊:“黄……黄老师还没回来吗?”
孙珊捏着她的手背,给她打气:“再等等,兴许马上就到了呢……”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句带着金属音浪的女音传来——
“你们找我?”
姐妹俩齐刷刷侧头——
好家伙……这哪里是在凡间能看见到的人物……分明就是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嘛!
在这一刻,孙梨觉得身边所有的景物都慢慢地变得灰白,只有不远处女人的那张脸……分外的清晰。
黄家大厅内,黄莹莹的视线反复在静坐着的姐妹俩身上打转。她瞧过了字条,也听了孙珊带给她的话,终于消化完了所有,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们想学跳舞?”
孙珊连忙抬头摇动着羊角辫:“是我姐!”指了指一边红着脸的孙梨。
这一指,孙梨的头埋得更深了,耳根子都通红一片。
黄莹莹不由地乐了乐,打趣道:“这么腼腆可不能跳舞啊!”
“我、我、我不腼腆!”孙梨霍地一下抬头,连忙回答。
她这副迫切的样子,又让黄莹莹感觉好笑。这会儿她终于能近距离地观察姐妹俩,这一看不免觉得有点可惜了。姐姐的长相、身高都挺符合一个舞者的要求,但唯有一点……年岁太大了。
这女孩子一旦过了十五岁,可塑性就没那么强了。黄莹莹从孙梨的骨骼上判断,这姑娘应该已经超过了岁数。
她惋惜地摇了摇头:“要是你再小一点的话,说不定我还真能教你跳舞……”
这一句话,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直接撞到了孙梨的心上,她眼中的星光渐渐地熄灭,感觉天地都晦暗了不少。
孙珊看着姐姐的模样就知道她被打击了,她张了张嘴刚想反驳,却没想到有一道声音更快一步出口。
“老师,我希望您看过我跳舞后再决定!”不知何时,孙梨已经重新扬起了脸,坚定地看着黄莹莹。
孙珊攥起的拳头慢慢地松开,原本绷紧的脸也重新舒展开来。她的二姐,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弱,她也能为了自己的梦想勇敢地迈出那一步……
哦?黄莹莹来了兴趣,她调整好姿势坐直身体,小幅度地伸了伸手说道:“那你先跳一段给我看看——”
孙梨等的就是这一句,她立刻使了个眼色给妹妹,后者吹了一声口哨,慢慢地哼起了不知名的少数民族歌谣。
左脚微垫地,右手捏出花型盘绕于发间,随着第一个音符的哼唱,孙梨的指尖悦动,整个身体迸发出超乎想象的柔韧性……
抬腿、劈叉、旋转……在歌谣最后的余音中,孙梨慢慢地趴伏在地,最终成为了歌曲中那为爱耗尽最后一丝心血的雀鸟——
整个屋子一片寂静,哪怕跟着孙梨一起练过了无数次,孙珊依然会被她的舞姿所感动。她一直以为孙梨想要跳舞只是心血来潮,却没想到她是真的有这样的天赋,这个舞蹈是她在电视中看到了,但很多地方又是自己改编。
“我觉得凤凰的结局并不是真正的灭亡……”她还记得孙梨对她说过自己的理解。
“磐涅而生。”
孙珊和黄莹莹同时说道。
不过孙珊的话是在心里,这是孙梨对她做出的解释。
而黄莹莹感觉到的却是无比的震惊。这段舞蹈她看过了千次万次,或者说她自己也跳过了千次万次,却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少女身上读到不同的理解。而且这个结尾似乎更加完美!
这一刻,她看向孙梨的目光渐渐热烈起来,立马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好孩子,你跟我说说,为啥最后会这么跳?”
孙梨好像又恢复到了平日的谨小慎微,被她热情的动作吓了一跳,整个人不自觉地往孙珊边上靠了靠。
孙珊眼瞅着她姐投来求救的眼神,立刻将视线移到了门外,嘴里絮絮叨叨地嚷着:“黄老师,我能去下厕所吗?”
黄莹莹挥了挥手:“出门左转。不着急回来哈,你慢慢上……”
孙珊跨过门栏的脚差点一滑,艾玛这黄老师,还真一点不客气——
第66章
黄莹莹觉得自己好像捡了个宝贝,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给还有些拘谨的孙梨倒了杯水,见她小口抿上,这才露出微笑。
“这支舞是你自己学的?”她问道。
孙梨放下茶杯,小小地点头回答:“我是跟着电视里学的,平时三妹也会跟我一起研究动作……”
虽然父母不太让他们看电视,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姐弟几个总是偷偷摸摸地看。也就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孙梨一点一点摸索着舞蹈中的意味,还能学得像模像样。
真是不错!正所谓是个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黄莹莹起初还并不看好这个瘦弱的小姑娘,现在那可是越看越欢喜。
但是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还在念书吧?”
“嗯……不过可能今年读完,明年就不会再读了。”其实今年的学习她都觉得压力很大,她不比孙珊,脑子没有那么聪明,同样的知识点,她要比别人花费三倍甚至五倍的时间才能弄懂。
黄莹莹眼睛一亮,又问道:“你是在县里读书吗?”
孙梨摇头:“我家在糖厂里头,我读书就在糖厂的学校。”
这样啊……黄莹莹有些犹豫,糖厂虽然离县城不远,但来回也得好几十分钟路程。学舞蹈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恶劣的环境都得坚持下去,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到底能不能坚持。
孙梨怯怯地观察着她的脸色,黄老师很是纠结,似乎并不想收下她。她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开口道:“黄老师,我不会轻易放弃的……哪怕您现在觉得我不行,那我回去再练练……下回再来!”
躲在门外偷听的孙珊一脑袋差点撞到门板上,她咧开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二姐的眼力劲儿咋这么弱呢?她到底哪只眼睛看出来人家黄老师不想收她?
没办法,无奈的孙珊只能亲自出马,理了理衣服装作刚巧回来的样子,小小地瞟了一眼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孙梨,对着黄莹莹灿烂一笑:“黄老师,我家虽然住得有些远,但我大姐是在水泥厂上班的,她有自行车,每天来回的话可以接送我二姐的。”
“是吗?要是练习得晚的话……”
孙珊直接打包票:“那我跟我弟弟也能来接她!”
黄莹莹又问了几个小问题,被孙珊的完美回答折服,这下是真正觉得孙梨是上天送到她手里的礼物了,当下就做了决定:“那行,今年的话你就周末来我这儿,咱们先练基本功!”
这个徒弟,黄莹莹就算是真正收下了!
孙梨恍若在梦里一样,整个人飘飘忽忽的。
孙珊走在她身边,瞅着她不停变幻的脸色,捂着嘴偷笑。她这二姐大概是被惊醒砸晕了,咋一会儿笑得跟傻子一样,一会儿又忧郁得跟疯子一样呢?
实在忍不住了,她推了推孙梨,让她重回现实中:“二姐,在想啥呢?”
“我在想……”孙梨下意识地想回答,但随即又闭上了嘴,认真地看着孙珊,说道,“三妹,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从哪里认识这些人的?”
孙珊心中“咯噔”一下,不自觉地望向二姐的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带着探究和不解。
“其实是李珣啦!”她耸了耸肩,半真半假地告诉她,“我不是让你们去学厨吗?结果人家没看上孙江,看上李珣了。他为了报答我,就让他亲戚帮忙打了声招呼。你不是看见那张字条了吗?那就是李珣亲戚写的!”
她没把老板和王大厨的事儿告诉孙梨,一来二姐的胆子本就小,是他们几个中最不喜欢惹事的;二来嘛,她估摸着这两人也不喜欢别人在背后时时议论他们。
孙梨仔细盘算着她的话,找不出什么大毛病,也只能暗道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不过三妹,我觉得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这句话不是她不是第一个说的,却是最让孙珊感觉胆战心惊的。孙梨向来心细,如果她真的想要追究得下去的话,一定能看出端倪来。
想到这里,孙珊的手心里冒出一阵阵冷汗,她苦笑着勾起唇角说道:“二姐,人总是会变的……”
她的话让孙梨为之一愣,她忽然想到这段时间以来接连不断发生的事。她的妹妹或多或少都参与了其中,也必然是比他们这些旁观者感触得更深。
这一瞬间,她忽然又自责起来,心疼地一把搂住孙珊,摸起了她的发顶……
路上的行人因为姐妹俩突如其来地相拥多看了两眼,又见两人最终破涕为笑也露出了笑颜——
正如这朗朗乾坤下的灼灼热日,世界总还是美好的事物更多一些罢。
……
一晃眼,时间就过了好几个月。
孙珊一起床,就感觉空气中的温度又降了几分。小跑着去给煤炉添了煤块,再放上水壶,就见窗户外竟然飘起了一片一片晶莹的雪花。
“三妹,今天不上学你咋起这么早?”孙梨从外头进来,拍了拍身上的冷热交替后形成的水渍,诧异地看着正站在阳台边发呆的孙珊。
自从正式开始学跳舞后,孙梨就按照黄莹莹的要求,每日早起跑步锻炼身体机能,再适度地进行拉升和伸展,加强身体的柔韧度。
这一跑就从夏末跑到了初冬。
“下雪了啊——”孙珊喃喃地说着,小心地探出手,想要接住外头飘零的雪花。
这般幼稚的行为放在常人身上或许没有什么,可孙珊做出来就让孙梨觉得有点好笑。她点了点孙珊的额头,眼睛弯成了一道缝:“这雪啊得下好几天呢,等明天你就能跟孙江出去打雪仗了!”
忽然一阵冷风从外头吹进来,孙梨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跑步跑得出了一身薄汗,她上楼的时候才把外套穿上,这会儿竟然觉得浑身都是冷飕飕的。
她脚步往里头缩了缩,还不忘记叫孙珊:“别看了,外头冷呢!”
吃早饭的时候,孙江有些闷闷不乐地戳着碗里的馒头:“爸妈啥时候回来啊?”
前些日子延陵来信说是孙美得了腮腺炎,哭着闹着要找爸爸妈妈。邹淑梅嘴上不说,实际上心疼坏了,拉着孙国良进房间哭了半天。孙国良没辙,只能跟厂子里请了探亲假,带着她火急火燎地踏上了火车。
这留在东乡的孩子们,横竖平日里都要上课,吃饭也能在厂里的食堂解决。实在碰上些解决不了的事儿,邹淑梅都跟楼下楼下的邻居说好了,就让他们搭把手。
“电视看腻了?”孙珊瞟了他一眼问道。
孙江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放来放去就是那些老掉牙的电视剧,我都能背出来了……姐,等会儿我能去楼下玩一会儿吗?”雪下得越来越大,地上都已经积了一层,估摸着再不久,肯定就能堆个雪人出来了。
他得先占领先机,可不能让其他小伙伴抢先了。
还没等孙珊回答,大姐孙霞就直接拒绝了:“不行!外头天太冷,着凉了怎么办?”
说起着凉,边上正想站起来的孙梨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好不容易等这幅冲击力过去,就见家里头其余几个都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