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听人?问他不就得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搬了张凳子坐到妹妹身边,一边指导作业一边状似无意地说道:“明天你给孙江带句话,让他姐直接来我。”
李暖眼睛一亮,抱着哥哥的胳膊说道:“真的?你有办法?”
李珣甩了甩头发,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吃过晚饭,孙江扭捏着叫住了他姐,支支吾吾地复述了李暖的原话。随即又有些义愤填膺:“那孙子肯定想着报复你呢!”
见孙珊摸着下巴思索,又问:“姐,去不去?”
“去!”孙珊坚定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她就不信李珣能把她怎么样!
孙江“嗷呜”一声,小跑着约战……哦不,报信去了!
隔天就是周末,大人们上工的上工,孩子们可不要上学。孙珊思腹着李珣又约在了锅炉房的煤渣地旁边,这是想从哪儿跌倒再从哪儿爬起来?
“老三,”邹淑梅看着她背着篓子拿出铁钳,赶忙叫住了她,见她昂着头看自己,不禁莞尔地把她嵌在里头的衣领翻出来,“好好说话,别再打人了。”
孙珊面上一囧,瞅了她妈一眼,她看起来就那么像是喜欢下黑手的样子吗?不过话还是要提前说的:“先礼后兵,您懂的。”朝着邹淑梅招了招手,扭头走出了家门。
孙江看热闹不嫌事大,连忙从沙发上爬起来,叽拉着鞋子跟上孙珊的脚步:“我也去我也去,姐你等等我——”
李珣在锅炉房等了很久了,老远就看着瘦弱的小姑娘背着篓子,一步一步地走来。手上的钳子顺着步伐划拉在地上,发出“撕拉撕拉”的声响。
他脑瓜子不自觉地一抽,那还没好利索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了,他瞬间龇牙咧嘴起来,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愤恨。
孙珊走近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当李珣觉得她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小姑娘脚步尖一转,钳子虚虚一挥,吓得他当即抱着头蹲下。
孙珊瞅着李珣那熊样,心里乐开了花。刚才那虚晃一招不过是为了捡边的煤渣块,几天不来煤渣都快堆积成小山了,孙珊心里更开心了。这一堆都是她的!
“你、你、你……”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嘲笑声,李珣脸色涨得通红,一下子站起来指着她就骂,“你这个凶丫头!”
“我怎么凶了?”孙珊语气平平地问,连头都懒得回。她一没骂他,而没打他,这个锅不背。
李珣一时语塞,又是你了个半天说不出什么来。转念一想今天的目的,他顿时心气就舒畅起来,“啧啧”了两句,双手插在裤子袋里,老神在在地说:“听说你要打听县里的事情?”
“嗯。”
他上前几步,刚想凑近了说话,又退了两步,比划出一个安全距离,又说道:“我可以帮你,但是有条件。”
孙珊终于掀了眼皮正眼看他:“说。”
李珣奸笑一声,黝黑的脸上露出贱兮兮笑容,大声说道:“你得给我磕头道歉,还有……以后这片煤渣场,还是我的!”
呵呵。
想得真美。
浓黑的眸子里闪出一丝讽刺,唇角勾出一抹不屑的弧度,孙珊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嘴皮子动了动,冷冽的声音传出:“真是面子给多了,狗都觉得自己是狮子了。”
说完,连多余的视线都不想再给李珣一个,闷着头捡完煤渣块,头也不回地离开。铁钳随着她的走动,又划拉出刺耳的声响,一声一声打在李珣和围观群众的心里……
……
打从那一天开始,“狗”和“狮子”的传闻就在孩子圈里传开了。这孙家老三跟糖厂厂长儿子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李珣原本还想捡起来的面子,这回是丢得里外都不剩了。自打那以后,每回有人在李珣面前提到孙珊的名字,这厮直接扭头就走——
“哈哈哈,你说真的?”职工楼里,白南州听着弟弟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脸上的肥肉笑得堆叠到了一起,挤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
白家弟弟拼命点头:“那可不!哥你是没瞧见,孙家老三那真就是女中豪杰,就一句话让李珣哥无地自容。”
孙珊……白南州默默地念了念这个名字,印象里好像是个不声不响的小姑娘,蛮喜欢自己窝在甘蔗田里的,没想到是个这么大胆的,敲了李珣的脑袋不说,还拿话埋汰他。
这个性,他喜欢!
白南州他爸是水泥厂的,但他妈一直在甘蔗厂上班。甘蔗厂福利好,给他们分了个大楼房,就一直住在这儿。他跟李珣是同班同学,都是厂长家的孩子自然不免拿出来给人比较。可不管他学习再怎么好,就是不如外人对李珣的评价。
哼——不就是体重比自己轻了那么几两嘛!白南州恨恨地想着,又看了看自己肥嘟嘟的肚子。
“小弟,”白南州喊道,见弟弟不解的眼神,示意他走近点,问道,“你说老孙家三丫头在打听县里的事情?”
白家弟弟“嗯”了一声,回忆着孙江的话:“好像是想打听一个叫常山的人,具体的也没细说。”
“这样……”白南州压低了声音,凑在弟弟耳边跟他嘱咐了几句,又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记得明天就跟他们说啊……”
第8章
孙珊后悔得不行。县城离她毕竟有些遥远,她如今是个小孩子鞭长莫及。明明想着是要拜托李珣办事的,怎么又耐不住性子讽刺上了……
她懊恼地拍了几下自己这张臭嘴,叹了口气。
瞅了眼时间到了中午十二点。周天孙霞不上班,今儿又轮到她做饭,结果到现在人影都不知道在哪里。
“三姐,我好饿哦!”孙江眼瞅着没希望了,只能饥肠辘辘地来找她。
孙珊一咬牙,心里把大姐骂了八百遍,放了手中的笔走出来:“面条吃吗?”
孙江本来是想拒绝的,他不喜欢吃面条,这东西软饱吃了没多久就饿了。但家里就三姐跟他,他要不吃肯定就得饿肚子了,头捣如蒜:“吃吃吃!”
等面条上来的时候,孙江简直喜出望外,红彤彤的拌了酱油不说,上头还盖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他一把抱住孙珊,在她脸上狠命亲了两口:“姐!你对我太好了!”亲完立马端起碗,筷子都来不及拿,直接用手捏起荷包蛋的一角,咬了上去。
弟弟的馋样让孙珊有些黯然。七十年代他们也算是双职工家庭,背靠着糖厂日子过得不差。可即便如此,该节约的地方也很节约。鸡蛋在邹淑梅的手里都是炒成菜,断断不会直接煎成荷包蛋的。而有些家庭,可能一个月都吃不上几回鸡蛋。
更别提“工作”这个让人眼红的字眼了。
孙国良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孙霞已经有了一份好工作,他们几个弟妹又还小……
孙珊脸上最后一点笑意荡然无存,常山在这个时候忽然追求孙霞,看准的应该就是他们家这个铁饭碗。
“姐……”孙江无意中一抬头,被她姐拿着锅铲阴沉的脸色吓到,小心翼翼地喊道,又想说点什么,忽然外头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我去,我去!”他放下碗,一骨碌地跑了。三姐这段时间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怎么说呢?比以前气势更强了,有时候她就那么浅浅地看他一眼,就能让他浑身哆嗦。
眼下这种压抑的气氛,他还是走远点比较好——
“来了来了!再敲门要坏了!”孙江听着门板被拼命敲打的声音,苦着脸拉开了门,“谁呀——你怎么来了?”门口站着一个比他矮了半截的小不点,孙江皱着脸,有些不开心。
好香啊……
白家弟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咽了咽口水,谄媚地朝着孙江一笑:“江哥哥,我哥让我给你带句话……”
孙江眉骨动了动,俯下身凑到了他跟前,越听,这脸上的笑容越大。不待他说完,朝着屋里就是高声一喊:“三姐,送上门的消息来了——”
孙珊可不是个小气的人。白家弟弟明显就是来帮他的,这顿午饭不能省,也煎了个大大的荷包蛋,吃得小家伙满嘴流油,呼噜呼噜地直嗦面条。吃饱了嘴一抹,大声地说:“珊姐你放心,我肯定盯着我哥把这事办好”
“成!”孙珊不含糊地拍了拍他的肩,给他递了张字条,“这上面就是要打听的人的资料,你让你哥仔细着些,方方面面都要了解哈。”
白家弟弟把字条叠了叠,放进胸口的口袋里,重重地点了点头。
……
糖厂东边的树荫里,孙霞像只蝴蝶一样转动着裙摆,眼底波光潋滟。
常山亦步亦趋地跟着,脸上露出温柔笑意,更是朗声说着:“小霞,走慢些小心摔跤了。”
“才不会呢!要是摔了你就背我回去!”孙霞朝着他盈盈一笑,嘟着嘴撒娇。
常山微微一愣,问道:“你不是说不让你爸妈知道吗?”
孙霞“呸”了一句,脸上浮出红晕,骂了一句他一句呆子。
这是……常山恍然大悟,继而大喜。两步上前把她搂进了怀里,抱着她的腰转了一个大圈圈,高兴得话都快说不清了:“你……你让我见你爸妈了?”他追孙霞追了快三个月了,前两个月都是每天一封情书,刮风下雨从不间断,雷打不动地准时送到她的手里。上个月末,孙霞终于叫住了他,扑闪着浓密的睫毛就那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竟然允许他送她回家了。
在考察期结束后,孙霞觉得这人不仅长得俊身材高大,还对自己言听计从。虽然现在只是在打临工,但人家爹妈可都是在申城的职工,保不齐……过两年自己也能跟着一起去申城了。
说孙霞单纯吧,她其实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自小就知道自己长得漂亮,这个优点足以让她找个好对象幸福地过后半辈子。这常山,就是她为自己找的那个长期饭票。
原本她是不想这么早让爸妈知道的,可自从孙珊那天当着邹淑梅的面说了那句话,她妈这几天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似乎洞悉了一切。有得被她戳穿,还不如自己先说了。她都十九岁了,谈对象也不是啥丢人的事儿。
孙霞娇羞地点了点头:“过几天……你来家里吃饭呗?”
“哎!”
送了孙霞回家,常山回县城的脚步都轻快无比。他一首接一首地哼着小曲儿,平时总嫌弃糖厂偏远的路都觉得短了不少。
“哟,山哥回来了?啥事这么开心啊?”平房对门的小寡妇拿了把瓜子站在门口嗑,吐了一口瓜子皮,朝着他抛了个媚眼。
往常常山是不屑跟她说话的,寡妇门前是非多,他还得塑造自己优质男人的形象,自然得避开些。但今天,常大爷心情愉悦,多看了她两眼,这一看就移不开眼睛了。寡妇长得不算多漂亮,可前凸后翘的身材哪怕是粗布麻衣都遮掩不住。
他情不自禁地就倚靠到了她们家门边上,摆了个自认帅气的姿势,盯着那层峦叠嶂的雄伟,吞了口口水。
寡妇见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装模作样地跺了跺脚,却是叉着腰挺起了胸膛。扭身之际,又朝他眨了眨眼睛,吐了两个字:“死相。”
常山盯着女人一步一晃的臀,用着余光扫视了一圈。这大中午的周围压根连人影都没有,他理了理衬衫的领子,闪身进了留下一道缝的大门。
就在他的身影消失的一瞬间,拐角处的旮旯里,晃出了一个脑袋。
白南州捂住自己的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第9章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虽然已经是百花儿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孙珊扒在医务室的门边,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只有空空荡荡的床板,还有四散飘扬的邓丽君的歌声。
《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孙珊暗暗地念出歌名,拼命地抿住嘴忍住笑意,这歌吧……出奇地应景。
“瞧什么呢?”背后有人轻轻地问。
孙珊想也没想就回答:“瞧我庆叔呢!”一想不对,连忙回头。果然,那背着手站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她的人不是白云庆还有谁?
孙珊放开手,双脚着地,又小跑着过去挽住他的胳膊亲昵地蹭了蹭,朝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略显无辜。
白云庆被她狗腿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说道:“你肯定又有事找我了。”
孙珊厚脸皮地甜笑:“知我者,莫若庆叔啊!”
放眼整个糖厂,只有白云庆一人是从申城来的。前世孙珊跟白云庆关系也很好,经常听他说申城的事儿,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大抵也能知道,白家在申城的底子挺厚。只是知青下乡有历史因素,他也没那个能力拒绝。不过孙珊觉得,白云庆还挺享受在糖厂的生活。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这里才是仙人过的日子!”
“说吧,啥事?”白云庆往茶缸里倒着水,瞅着她一脸深沉的模样发笑。
这丫头平时就不大爱说话,做事倒是很利落,怎么还老气横秋起来了?乍一眼,白云庆还以为对面坐的是跟他一样年纪的老太太呢。
“庆叔,您能不能写信回申城,帮我查一个人的底细?”电话在七十年代是个稀罕物,普遍的联络方式还是书信。找白云庆帮忙是孙珊思虑再三后的决定,一来是他在申城有关系,打听个人不是难事儿。二来嘛,白云庆的嘴巴很严实,就算跟他说了常山的事情,他也不会乱嚼舌根。
查人?这可是稀奇事。白云庆斜着眼睨视她,调笑着说道:“不敲人脑袋,改当侦查兵?”
瞧这话说的!孙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不想帮忙也别埋汰人呐……”不过听白云庆说话的语气,这个忙他多半是会帮的。于是拖了椅子到凑到他身边,一五一十地把常山跟她大姐的事儿说了说。
白云庆摸着下巴,意味不明地说道:“你怎么知道常山这个人不行?”冒一听,这人没啥毛病啊,怎么孙珊这丫头就能笃定常山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