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南州被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住正伏案写的东西,生气地扭头说道:“你不会敲门吗!”
白弟弟嘿嘿一笑,朝着后头瞄了一眼,见他老妈还在厨房忙活,一个闪身进了屋里,一脸心知肚明地贱笑着:“不用遮了,我知道你在写啥。不过哥,你真的不亲口跟珊姐说吗?你去羊城可不是一天两天,你得在那儿读到高中毕业呢!”
一时间,白南州沉默了。他的叔叔现在在羊城混得风生水起,赚了大钱。前些日子打电话写信回来,问他愿不愿意去羊城读书。说实话,他起初是拒绝的。他从小在东乡长大,连外地都没去过。对各个城市的了解都是从书本电视里来的。
可叔叔说了,羊城如今的发展在全国都是领先的,教育的面更广,那儿还有外国人在学校里教书呢!
白南州不禁心驰神往起来,要是去羊城读书的话,他未来考大学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这几天他愁得火气都出来了,嘴巴鼻子里都是泡,连喝水都费劲。最后,还是白厂长拍了板:去!白妈妈就算再不舍,为了儿子的前途,也只能含泪妥协了。
白厂长直接给弟弟去了电话,这年头有钱还是好办事,就隔了一两天白叔叔就回话了,学校已经联系好了,最早下个月就能让白南州入学。
“这么快的吗?”白南州还记得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候自己的表情,肯定是错愕中带着复杂,引得白厂长直摸他的头。
要说白南州最不舍的,有且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孙珊了。他纠结了好几天,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跟她坦白,但总是在最后的一秒驻足不前。
所以只能窝在房间里给她写信,可不论怎么写,都达不到他最想要的那个,这也让他逐渐恼火起来。
现在,他还得被一个毛头小子在这儿揶揄。白南州气结不已,直接一个毛栗子敲到了他的脑袋上:“就你话最多!”
白弟弟做了个鬼脸,半掀起眼皮瞧他,不是滋味地吧唧了两下嘴,又嘟嘟囔囔地说着:“真是好心没好报,亏得我还想替你去跟珊姐说呢……”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头上又挨了一下。这次白弟弟是真的生气了,他跺了跺脚梗起脖子,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你又打我干嘛!”
迎接他的是白南州略显阴沉的脸,以及同样低沉的声音:“你可别给我添乱。”
啧啧啧——
说好的兄弟情深呢?怎么一牵扯到珊姐,他哥就完全乱了阵脚,还来威胁他这个小萝卜头?
电石火花之间,白弟弟忽然明白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看着他哥的目光也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
在连着撕掉了八张信纸后,白南州颓然地趴在桌子上,哀嚎出声:“怎么写都不行啊……”
他这一去起码要两年,或许会是更长的时间。他知道没有自己陪伴的日子,孙珊也会过得很好。这个姑娘善良热心,更重要的是她很聪慧,深得旁人的欢喜。就说臭小子李珣,哪怕被孙珊打破了脑袋,还是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甘愿做个小跟班。
他不在的日子,孙珊会继续交很多好朋友。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就隐隐地抽痛起来……
孙珊,会不会就这么忘记他?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两人就变成了陌路人?
白南州猛地摇头:“不行——绝对不行!”他霍然站起身,直接就往外冲去。
客厅里,白弟弟揉了揉眼睛,嘀咕了句:“刚才是啥玩意过去了?咋跟一阵风一眼……”
白南州一口气冲到了孙珊家楼下,可要上楼的时候又踌躇起来。
“小白?你是来找我的吗?”孙珊正在阳台上收衣服,无意中一低头发现底下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定睛一看,原来是白南州。
此刻的白南州仰着头看向笑意盎然的少女,渐渐地羞红了脸……
一粒小石子从左脚踢到右脚,又从右边盘到左边,白南州低着头用脚尖摆弄着小石头,抿着嘴不肯说话。
孙珊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副样子,结合今天白天从李珣那儿听到的消息,心底又软了几分。她清了清嗓子,装傻地问:“你来找我是有啥事吗?”
白南州脚下一顿,心又提了起来。他偏头对上孙珊的视线,只觉得这目光都那么的灼灼逼人,一瞬间刺得他又垂下了眼。
“我……我……我要走了。”他如蚊子般的声音响起。
孙珊耳朵动了动,莞尔一笑,果然是因为这个。“是羊城吗?”她口齿伶俐地问道。
白南州瞬间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咋知道的?”转念一想,肯定又是某人大嘴巴了,气愤地吐槽,“又是李珣这个臭小子!我都让他不要说了……”
“小白。”孙珊笑盈盈地叫他,这一声轻柔的忽然瞬间抚平了白南州的烦躁的心绪,让他整个人都平和了起来。他浅浅地应了一声,倒是停住了骂语。
孙珊抬头望向天空,远方又一迹白光闪过,衬得天色都有些发白。再往远一点,是环绕着糖厂甘蔗田的大山,哪怕在这么冷的冬季,依然是郁郁葱葱的黑色。
“羊城是个好地方。”她轻轻地说道,“虽然我也很舍不得你,但依然要恭喜你。在那里你能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也能离你的梦想更近一步……”
白南州呆呆地看着她的侧脸,这一秒他觉得孙珊给她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仿佛此刻坐在他身边的不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而是历经了风霜饱受生活的智者。她嘴唇微动,向他说着这世间的繁华美好,渐渐地,他听得入了迷……
“羊城……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吗?”白南州喃喃地说着。
孙珊歪过头看他,他沉醉的表情有些许呆萌,配上他依然壮硕的身躯,让她想到了后世曾经见过的一个电影人物——白熊山的熊二。越看越觉得真是相似,孙珊盘算着自己的恶趣味,嘻嘻地笑了起来。
等笑够了,她才继续说道:“这些日子广播里一直在放着改革放开的内容,羊城临海,离着港城又近,自古就是风水宝地。况且那儿又是贸易地,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人,用包罗万象来形容不为过。要是有机会的话,我真的也想去看看……这个时候的羊城是怎样的一幅光景……”
江南虽为鱼米之乡,自古也是富绰之地,但珠三角的羊城也丝毫不差。后世还有一个很有趣的比较,说这长三角跟珠三角相比,到底谁才是华夏的老大哥呢?真是众说纷纭。不过在七十年代,羊城的经济发展肯定是要优越于江南的。
“孙珊,有件事情你能不能答应我?”白南州突然正色道。
“你说。”
白南州定了定心神,终于说出了心里最想说的话:“咱们是最好的朋友,你不能忘了我!”最后这几个字他说得有些苦涩和小心翼翼。
孙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白,你是不是又看什么奇奇怪怪的电视剧了?”这个桥段好像很熟悉的样子,不过孙珊依稀记得,那可是个爱情剧啊……小白同学这脑回路,是把他们之间的情谊带入进去了吗?
白南州脸色瞬间通红,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没……才没有!”
“白南州同志!”孙珊敛住笑容,叫起他的大名,“不论你去哪里,去多久,我孙珊会永远是你的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一辈子都会是最好的朋友!”
“真的吗?”白南州欣喜地看着她。
孙珊重重地点头,又伸出右手小拇指:“当然,咱们拉勾为证。”
女孩纤细的手指伸到他的眼前,白南州不假思索地勾住她的手,上下晃了好几下:“一言为定!”
“说话算话!我们永远会是最好的朋友!”
一大一小两手相互牵住,在彼此的心中烙下了最深刻的誓言。
殊不知这一刻有多么的温馨,多年后的白南州就有多么的后悔。原来从这时候起,他就已经把自己的后路完完全全堵死了,自己只能作为孙珊身边那个最好的朋友相伴左右……
第75章
“唉……”李珣换了一边手继续托着腮,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发呆。
白云庆把报纸翻了个面,从眼镜上面瞧他,有些好笑地问:“从刚才到现在你已经叹了十来声气了,到底是啥事把你愁成这样啊?”
李珣头也没回,又是大叹一声,吧唧了两下嘴,喃喃地说道:“白叔,您说怎么才能让一个人在短时间内改变主意呢?”
白云庆来了兴趣,报纸也不看了,脚尖踢了踢李珣背对着自己的屁股:“说来听听呢。”
“孙珊的二姐不是在跟县里的老师学跳舞嘛,结果她爸死活不同意,还说这是什么不正经的人才会做的职业。这跳舞咋就不正经了?如今生活好了,就得百花齐放嘛……”他越说越觉得生气,心里又替孙珊不值得,据说那天她为了她二姐还挨了一巴掌。难怪这两天见她嘴角结了个血痂,肯定就是被她爹打的!
李珣挥了挥拳头,这个孙叔叔真是个固执己见的小老头!
白云庆瞧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直想发笑,清了清嗓子打趣地问:“人孙珊家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啥?”
“我……”李珣猛地一扭头,想要辩驳,转念一想也觉得他的话也没错,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低声地解释,“她都不开心好多天了,我作为她的朋友不应该帮她排忧解难吗?再说了……她二姐的老师还是我师父牵线搭桥的呢!这哪一点都跟我沾着边,你说我应不应该管?”
听他这话,白云庆的眼里浮现出笑意,“哎哟,你还有师父了?学的啥手艺?”
李珣骄傲地挺起胸膛:“厨艺!”又睨了一眼白云庆说道:“我现在的手艺可好了,我师父说我是旷世奇才!”
还旷世奇才呢!白云庆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吐槽道:“吹牛逼不打草稿啊?”
李珣摸着头瞪着他:“谁吹牛了!就连黄老师吃了都说好呢!”话说完还要描一句,“您知道黄老师吗?就是孙珊二姐跟着学跳舞的那个!那可是咱县文工团的团花!”
白云庆看他自吹自擂的样子就想给他戳戳牛皮,脑海里浮现出曾经看到的一幕,他学着李珣当时跑步的样子调侃道:“那个黄老师是不是在前头骑着车,你在后头这样拼命地跟着跑?”
那惟妙惟肖的动作一瞬间让李珣失了声,他惊恐地望向眼前依然在模仿自己动作的白云庆,错愕地张大了嘴。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道:“庆叔,你……你咋知道!”
白云庆收了动作哈哈大笑:“我长了两只眼,看得清清楚楚。”
这么丢人的事情竟然被庆叔看到了!李珣懊恼地抱住头蹲下身子,恨不得此刻有个地洞让他钻下去好好冷静冷静。
隔了好久,他从手掌心里偷眼看,见白云庆脸上依然带着捉弄的笑意,他赶忙又把眼睛捂住,满脸通红地埋在掌心里……
“好了,起来吧!你不是说要帮孙珊吗?”白云庆见好就收,戏弄也戏弄了,也看他吃瘪了,心情更是舒畅了,找了个台阶给李珣下。
李珣早就等着这一刻了,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舔着脸贴了上来,讨好地给他捶起肩膀:“我就知道庆叔您有办法!”
白云庆一把抵住他的脸,避免被他的唾沫喷倒,挑了眉瞟他:“你少来这套!我可没说我有法子,我只是让你起来一起想……”
“我不相信!庆叔您这么聪明咋能没办法呢!说嘛……”李珣今儿来就是要让他给出主意的,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他,随即就死皮赖脸地靠紧了他,拉着他的胳膊拼命晃。
白云庆被他烦得不行,好不容易挣脱开来立马就赶人走:“你赶紧给我走……”
“我不!”李珣扒拉着门框不放,“您不说我就不走!”
这小泼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道,差点没把他医务室的门框给扒拉开了。白云庆心疼地看着已经冒出头的螺丝钉,一脚踹向他的屁股:“你去问问孙家那丫头,她姐姐的病好了没!”
……
“我咋没想到!”孙珊一拍脑袋,顿时眼睛一亮地望着李珣,“真是庆叔说的?”
李珣拔了根枯草在手里头绕着玩儿,瞟着她说道:“这还能有假啊?”瞧这丫头的样子,肯定瞬间就明白庆叔的意思了。他自己可是在家里琢磨了一晚上,才堪堪琢磨出白云庆话里的话。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不是滋味地瘪起嘴:“看我对你多好……”
孙珊一把抱住他,大力地拍着他的背,不吝啬地夸奖道:“小珣子,做得不错!这回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被她乍然搂住,李珣有一瞬间的愣神,两手尴尬地抬着,要抱又不敢抱。几秒后,孙珊放开他,怀中的温暖忽然抽走,就好像把他的心一同剥离了一般,令他瞬间觉得空虚起来……
“你……”他放下手,脸上红了一片。
孙珊没注意到他的变化,还沉浸在兴奋中,挥舞着手说道:“果然还是得庆叔出马,看我这脑子,还是转得不够快。不行,以后我得多看看三十六计,好好学学古人的思维!”
苦肉计啊!这么好的计谋她咋没想到!孙珊喜滋滋地搓着手,开始谋划起来——
跟他并排坐着的李珣默默地打了寒战,悄悄地挪了挪屁股。这丫头每回想坑人的时候露出来的奸诈表情,他看着就瘆得慌啊……
孙家,孙江拉开门,入鼻就是一股稻米的清香。他惊喜地朝着厨房跑去,嘴里喊着:“妈,你回来啦!”
邹淑梅一转身就怀里就投进来一个大炮弹,后者正亲昵地用脸蹭着她的衣服。她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眼底含着笑意,但又想到自己还在外头的二女儿,又是一阵心酸道:“快放开,菜都要糊了。”
孙江从她怀里出来,依然不舍地跟在她屁股后头,巴巴地问道:“您啥时候回来的啊?我爸呢?”
提起孙国良,邹淑梅的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冷漠地说道:“我哪知道,你自己去找他。”
“妈——”孙江这个狗腿子惯会看脸色,立马又挽住邹淑梅的手,狠命地摇头,“我才不找他呢!他每天回来不是睡觉就是喝酒,连饭都是大姐和三姐去食堂里打回来的。他根本就不管我们嘛!妈,你回来就好了!”
说罢,又偷偷地瞧了一眼外头,确认无人后凑到她耳边嚼舌头:“您放心,我已经跟二姐认错了,以后我就是你们一帮的了!”
一个爆栗子扣到他脑门上,邹淑梅没好气地说道:“又在胡说八道!”
她根本没花什么力气,孙江压根就不感觉到痛,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捂住头神秘兮兮地告诉她:“我是说真的!三姐可是说了,跳舞是二姐的梦想。梦想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很可贵的东西。她要守护二姐的梦想,我也要守护!妈,你啥时候去把二姐接回来啊?她一个人在外头也不知道吃不吃得饱,这天天结冰的,她走的时候衣服都没带几件……”
这话孙珊只是无意中说了一嘴,就被他听到了心里。小家伙虽然懵懂,也不大明白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从小他就对孙珊很崇拜,所以她说的话都会留意那么三分。这会儿孙珊还在为后续而做准备,孙江就已经打了先锋,无意中给她起了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