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栏杆上下来,朝她走去,“因为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不知道师姐在做什么,去什么地方,与谁说话,所以我就回来了。”
明月夷看着他完好无损的眼眸,以及身上这件与刚才出去时不同的衣袍,就知他又重新换了肉身。
“师姐,我为何要将我的眼睛藏在妆匣里?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含笑着停在她的面前,周身的气压低沉,连天都似落下一层阴郁。
明月夷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解往前朝她走近:“师姐。”
“别过来。”明月夷手中幻出长剑,抵在他的胸前才令他止住步伐。
菩越悯垂眸凝视胸前的剑,半晌抬头,盯着她平静陈述:“师姐,你杀不死我。”
“我知道。”明月夷自然知晓杀不死他,“可你的意识会失去一段时间,即便你活得再快。”
菩越悯脸上的笑意彻底落上一层晦涩的灰雾。这的确是他唯一的弱点。
“可师姐即便我失去意识,你焉知真的能从我身边离开吗?”他并不畏惧死亡,甚至享受她对他肉身所做的任何事,杀他,剁碎他,亦或是别的。
他被分裂的□□会形成无数个他,每一个都对她有着强烈的爱与恨,他会以最快的速度吃了自己,再度爬出来,找到她。
“师姐,你永远没办法摆脱我。”他白璧似的脸浸在遗憾中,唇角天生上扬,含笑举目间有邪气的神性。
“或许是。”明月夷握紧手中剑,眼底映着他被风吹得狂乱的身影,神情淡然如初,“但我至少赌赢了,我能从这里出去。”
“师姐,你出不去。”他否认她的肯定。
“一定能。”明月夷望向他的乌眸明亮,“菩越悯,你也是重生的,所以你应该从很早之前就已经想将我囚在这里,而这是一千年前发生过的事,你的来处,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多了我这个意外,我占据了你原本的身份成了明府的小姐,所以之前在云镇时,你就告诉过我出去的方法。”
菩越悯不言,身下化作蛇尾,松松拢在身后的长发也在不断变长,越来越长,宛如细长的小蛇朝她爬去。
“明府的郎君得了痨病,失足淹死在了园中。”明月夷斩断缠来的发,朝着不远处的湖泊奔去。
所以那是幻境的出口,只要跳下去,就能破了幻境出去。
可少年实在难缠,他不会伤她,不会对她出手,只会用蛇尾缠住她的四肢,将她正欲一跃而下的身子缠回去。
他从后面抱住她,乌发如蛛网紧紧将她缠裹其中,瞳孔幽深地凝着她因被缠住而生怒的脸:“师姐,你出不去,我会填了所有能淹死人的河与湖。”
冰凉的手指抚在明月夷的脸颊上,她再也无法维持冷静。
虽然她看破了阵法,但根本就无法摆脱菩越悯。
只要留在幻境中,这里的一草一木,无论活物还是死物,都是他的眼,他自始至终都在暗地窥视着她。
她不能一直被留在这里。
极致的挫败在她心中盘旋又迅速散去,居有间,她眼中的情绪已恢复如常,抬手抚在少年环腰的惨白手背上。
“师弟。”
她的语气温软,不像是头发缠裹着被吞噬,菩越悯被叫麻了半边身,疯狂抱紧她:“师姐,师姐,我在。”
明月夷:“你让我转头,我想看看你。”
转头转头转头……
他受不住她的温柔,紧绷的脑弦中全是‘转头’双手捧起她的脖颈,要将她的头与身子转成扭曲的方向。
尚没用力,他忽然记起,师姐不是他。
他抚她下颚的手放在她的肩上,转过她的身子:“师姐。”
一张无血色的脸放大在眼前,赤眸乌睫,薄唇仰笑。
明月夷望着这张脸,无端有些下不去手。
可她不能被困在幻境中。
“师弟,抱歉。”她的脸上浮起稀有的歉意,手中的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凝看他的秀美杏眸中汪着盈盈水雾:“我已知你弱点,所以是一定要出去的,现在只能请你先死一死。”
其实她也不知他被杀死后会不会失去一段时辰的意识,那句话不过是想探他的口风。
既然他已经承认,那她是一定会用此弱点达成目的。
缠绕在身上的长发松开,环抱她的双手也失了力气,明月夷稍用力便轻易挣脱。
而再次被刺穿胸口的少年面容平静的往湖泊中心下坠。
随着‘嘭’的一声,湖心炸开几朵水花,飞溅的冰凉水珠落在她的眼角,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扭曲得不成形。
幻境开始破了。
原来不用她坠湖,他坠下也一样能破阵。
明月夷眼前的一切变得扭曲不清,她垂眸望向透彻湖底时,恰好和还没有阖眸的少年对视了。
他望着她的目光半点没有被杀的愤与恨,而是含笑的,薄红枯玫的唇翕合,吐出无声的字眼。
师姐,你输了。
可明明输的是他。
明月夷心中划过古怪,想要看清他逐渐在水中破碎的脸,整个身子却被拽进黑暗中彻底失去意识。
第87章 蛇蛇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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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内破裂,幻境外山河动荡,天显异常。
星河斗转,明月夷的意识一直在沉浮,在浑噩中她看见了很多经时间而淡去的记忆。
她看见了以前,还在现代。
不知是夏天还是冬天,空调呼呼作响,她独自一人坐在床边,房门被敲响。
她抬起脸,盯着门没有讲话,像是在等谁主动开口。
外面静了片刻,响起少年清冽的嗓音。
他说:“姐姐,我进来了。”
她还没有回答,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门被推开,身形秀颀的少年从外面走进来。
时隔至今,明月夷少年的脸依旧是模糊的。
但少年的发黑肌白,若是那层模糊的雾散去,似乎像极了菩越悯。
明月夷被自己的想法吓得骤然往后一退,然身后有漩涡,她被吸进黑暗里又开始莫名往下坠落。
她在下沉,一直沉,往下,再往下,直到她仿佛有了手脚,落进了平坦的地上,但她仍旧掌握不住自己的意识,像是等待发芽的种子。
许是没睡够,她一直深陷梦中醒不来,隐约听见风吹竹叶的簌簌声,还有煮沸的炉盖被顶起来的咕噜声,有栅栏被藤蔓缠上,鸡鸭被豢养在里面。
温情的小院落普通如寻常农户。
隐约有人坐在她的身边,用冰凉的手抚摸她的额头,抚她遮面的碎发。
明月夷能感受到,但就是醒不来。
不能一直如此沉睡,一定要醒来。
终于,她能掌控身体了。
掌握身体的瞬间,她倏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身处的房间陈设简约雅致,窗牗被撑起,外面飘着一层蔼蔼白雪,院中的炉子在沸腾。
陌生的一切让她生出还在幻境,亦或是梦境中的不真实。
到底是出来了,还是依旧被困在里面?
明月夷乌发披散地起身,衣裙单薄地朝门口走去,想要看身处在何处。
当她抬起的手还未触碰上门,便被人从外面拉开。
她下意识抬眸。
一张少年的面容闯进她的眼中,这一刻似乎和梦中看不清面容的人融合,惊得她茫然后退。
少年唇如秋花褪色,眼底的笑意和被浸在湖中时一样,温柔而平静的与她讲话:“师姐,你终于醒了。”
菩越悯。
菩越悯,又是他。
明月夷麻木看着他端着一盅热汤,携着凉气从外面进来。
菩越悯进来后将热汤放在桌上,转身见她还杵立在门口,身子清瘦如轻轻吹便会吹破的宣纸。
他取下挂在木架上的毛绒大氅,上前披在她单薄消瘦的肩上,温声道:“外面下过雨,湿气很重,师姐穿得这般少就冒然打开门,会感染风寒的。”
明月夷盯着他没有应声。
再次醒来看见的人是他,她似乎懂了,他坠入湖泊时为何如此平静。
她就算出来了,也还是无法摆脱他。
他就像是死后都会缠着她的鬼,甩不掉的影子。
菩越悯久等不到她的回应,扬眸看她:“师姐?”
明月夷闭眼,无力问他:“你这次又是如何跟来的?”
他一笑,拥住她道:“因为我说过,我会永远陪着师姐。”
即便她死了,他也能找到她。
“师姐,我会一直陪着你。”他低声呢喃,吻她的侧脸。
明月夷实在心累,由他抱自己,歪头靠在他的怀中,睁眼望向窗外沸腾的炉子心中竟然异常平静。
无论怎样,只要出了阵法回到现实中就好。
菩越悯抱着她坐在椅上,端起放在旁边冒着热气的汤盅:“师姐醒来得刚好,喝汤。”
明月夷蹙眉看着他手中汤盅,“这是什么?”
“中药骨汤。”他舀了一勺,颇为认真地置于她的唇边,笑道:“我发现师姐似乎少了一样东西,所以想给师姐补回来。”
明月夷闻言滞顿,随后果断端起他手中的汤,一口饮下:“没少什么。”
菩越悯含笑打量她喝汤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