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夷拒绝,独自从石上下来,往洞府走去。
而在她身后的几人看着她的背影,又全露出一样的怜惜,诡异得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
师姐为何不让他送。
几名弟子整齐转头,嫉妒地盯着身后不远处的洞府,身子慢慢逶迤在地上,如蛇蜕皮般游走进洞府。
而另一边的明月夷发现今日的一切都好古怪。
不知道是因为她身体没好,还是因为近日见贯那蛇妖死而复生数次,她这一路上觉得遇见的每个人都不对劲。
好多人,素日静寂的路上,几乎走莫约十步便会遇上一人,亦或是几人。
不认识的怪异美貌师妹,结伴而行嬉笑路过的师弟们,后厨的、来焚净峰做杂事的弟子……见过,没见过,只要遇上,那些人全都会在她的面前来,会问同一句话。
要不要送她回去。
她/他们看向明月夷的眼中全都是一样的眼神,爱慕,敬仰,渴望亲近。
和已经死去的少年如出一辙,可人数太多了,多得明月夷从最开始怀疑最开始的美貌师妹,或许是少年重生后扮演的,再到麻木得一一婉拒。
人太多了,不仅如此,一条狗,一条无意掉落在眼跟前的虫子,树叶,路边的花草树木,全都只为了送她回去才出现的。
她有种好似整个焚净峰的生灵,都聚在此,用着不同的脸和身体,却用着同一张嘴和眼睛在盯着她的诡异。
第54章 蛇蛇……
待明月夷再次回到洞府推开门,周围还维持着昨夜离去的狼藉,血已经干裂在地板上形成铁锈的斑驳。
明月夷召出灵侍清理干净,上前打开箱笼找出干净的衣裙,去浴房洗去身上在外面沾染的气息。
再次从浴房中出来,房中仍旧无人,阒寂得很空荡,她却感觉无比心安。
她一直紧绷的脸终于能松下。
没了一直缠着的蛇妖,明月夷盘坐在榻上打坐修炼。
在房中打坐一夜都相安无事,直至第三日清晨。
她正打坐结束,忽闻外面传来敲门声。
明月夷打开洞府大门。
站在门口的人乃丹修峰的李师弟。
李师弟见她盯着自己,不解挠头:“可是打扰到明师姐了?”
明月夷摇头,“没,师弟这般早来可是有事吗?”
他道:“回师姐,我们师姐不日要离开宗门,故让我来请明师姐前去一叙。”
前不久丹修峰与她私交甚好的师姐与玉京宗长老之子即将结契,于情于理她都应去上一趟,只是近日被蛇妖纠缠,险些忘记。
明月夷凝他一眼,柔声道:“师弟稍等,我带上礼便来。”
李师弟:“师姐有吩咐,明师姐人来便是,不用礼。”
明月夷摇头,只道稍等,他无法,只得看着明月夷转身进了内院。
莫约在外等了小半炷香,明月夷复从内行出,柔面含笑道:“师弟走罢。”
李师弟目光从她白净的面容划过,遂在前引路。
李师弟讲话谈吐风趣,一路上话语不断,即便是明月夷甚少回答,也不减他的话势。
从洞府一路走至人烟稀少的千阶台,他仍讲着话,身后的明月夷却停下了脚步。
他察觉后疑惑回头,“明师姐,怎么了?”
明月夷隐晦抬颌,语气平淡:“师弟是不是领错路了,再往上便是悔过崖了,上面没人,万一出事都无人能察觉。”
“出事?”李师弟道:“明师姐说什么呢?这可是青云宗,怎可能会出事,况且有师姐在,寻常妖物也近不得身。”
明月夷点头:“师弟说得对。”
李师弟笑,“那明师姐我们走吧,我师姐就在上面,想与明师姐单独讲话。”
“嗯。”明月夷面色如常地负手身后,一壁抬步靠近,一壁在掌心幻出长剑。
李师弟毫无察觉,见她跟上便转身想要继续朝上走,然而刚迈出一步胸口忽被一把剑洞穿。
毫无预兆,甚至身后半点声音都没有传来,像是在等他现出原形。
他转头,看着身后的女人,不解问她:“明师姐为何要杀我?”
明月夷深深看着眼前身体还维持上台阶的动作,头却完整旋至背后的诡异剑修,不言不语的将手中剑又往前耸了一寸。
他想要挣扎,可已经被彻底刺穿了身体,只能挂在剑上痛苦得发出粗重的喘息。
慢慢的,他的肩胛骨肉眼可见地变得古怪,皮囊下仿佛有东西在皮囊下蠕动,额头倏然冒出两根触须,一对跃跃欲试的翅膀欲破茧而出妖邪气全显。
明月夷冷眼前满脸痛苦的妖物,反手将其死死钉在地上。
而被插钉在地上的妖物想要挣扎,明月夷结印将他封印在地上。
他狰狞地趴在地上痛苦喘息,抬眼看着眼前的女人,“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不解,为何自己并未露出马脚,她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明月夷自然不会告诉他,从看见他时,她就隐约察觉不对劲。
不过当时只是她以为他是菩越悯,所以并未打草惊蛇,没曾想到眼前的妖并非是蛇妖,而是一只能寄生的沼泽蝶妖。
沼泽蝶妖那对硕大的翅膀从人皮的肩胛里展出,触须垂落,眼瞳呈现出虫系网膜。
人身蝶首,翅膀上的黑点宛如一双双眼睛,给人说不出的恶心。
明月夷盯着地上的蝶妖道:“你们出现在青云宗是想做什么?说了我便不杀你。”
沼泽蝶妖蠕动唇须里藏着的腥臭黑泥:“自然是来找身体寄生,我看上了你的身体。”
明月夷拔出剑,直接砍下了蝶妖的头。
不知道这只沼泽蝶妖是从什么时候寄生在他体内的,连血液都被妖化成了冒着腥臭的泥浆,一剑下去泥浆飞溅在台阶上。
明月夷及时闪身方才避免被沾染,同时余光也留意到不远处的身影。
有旁人。
明月夷转过头,看见一位面容普通的少年。
他似被吓住了,又似只是在好奇,垂着的眼睛,目光似落在地上流着恶臭泥浆的蝶妖上,而立于清晨林中下的白皙的肌肤泛着玉般的柔光。
直到明月夷从台阶下来,走至他的面前,他才恍惚抬眸:“是谁?”
明月夷走近才发现他的眼中的光很散,没有回答,而是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少年果然没有看见,只闻见一阵风,淡薄的唇迟疑微启:“是你吗?”
他的声音也异常沙哑,犹如许久不曾讲过话,艰难从胸腔里震颤出来的声音。
明月夷依旧没有回答,打量着他。
他似有些急,伸手胡乱握住了她的手,发现是女人的手后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耳根瞬间充血。
“抱歉,这位、这位……师姐,我无意冒犯。”
明月夷抽出手,问:“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他说:“我今日和和同门领了任务一起上山,却迷路了,听见此处有声音,还有古怪的气味,所以就过来了。”
话音轻弱地停了下,又道:“我的眼睛看不见,师姐能不能带我回去?”
明月夷看了眼不远处已经死透的尸体,复又看了眼红着脸拘谨的少年,“稍等。”
他乖巧点头:“好。”
明月夷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转身将地上的蝶妖尸身装进袋中放入芥子中,再次回头。
少年仍长身玉立在树荫下,红裳衬得肌肤惨白透薄,像是冬日里覆着薄薄霜雪的红梅,普通得毫无记忆点的面容也因此多出几分绮异。
他虽看不见,似乎感知很强,察觉她似在看自己,撩起涣散的纯黑眼珠面对向她。
“师姐?”语气中有迟疑。
明月夷收回视线,上前道:“走吧,我带你出去。”
“多谢师姐。”他唇角上扬,朝她伸出手。
明月夷见他似乎是要扶,有几分迟疑。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唇边笑意变淡,垂下苍白清瘦的手藏进广袖中:“抱歉师姐,我看不见,盲棍也丢了。”
“不过无碍,师姐拾一根棍子给我,我也能走。”他很腼腆,失落低头时的眼尾红红。
明月夷拾起地上一根棍子递给他。
他笑着接过:“多谢师姐。”
“不必。”明月夷摇头,握住他手中棍子的另一边,牵引着他往前走。
他似没想到她会这样,先是一怔,随后扬起笑,跟在她的身后。
山路崎岖,他看不见,再加之身着曳地长袍,路自然也走不稳,不慎踩到跑摆身形不稳得眼看就要倒了。
明月夷及时拉住他的手,用力往前拉。
孰料他又往前倒来。
少年身形高挑,俯身倒来时将她整个身子笼在怀中,冷薄的唇在意外中不慎擦过她的耳垂,冰凉如落了一滴融化的雪水。
明月夷一颤,下意识抬手捂住耳垂。
他却似不曾察觉发生何事,抬起含有愧疚的脸,瞳色迷茫失焦地望着她:“抱歉师姐,可是我撞上你了?”
少年什么也看不见,明月夷也不能苛责他,摇头道:“没事。”
“没事便好。”他庆幸着松口气,骨瘦长指握紧木棍,仰唇而笑:“师姐,我们继续走罢。”
明月夷目光掠过他刚讲话时舔过的唇,耳畔的麻意无端更甚了。
因为刚才之事,接下来不用明月夷提醒,他就已经谨慎慢走。